“对了,那日还要多谢世子亲自送我回府,若不是他,宵禁前我怕是还回不去了。”
胭雪掩饰不住心中的讶异,她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世子就与师雯慈有过交集。
看到师雯慈脸上略带羞涩的笑意,胭雪止不住的心慌,听她说:“那天夜里雨势太大,我骑术不好,世子便带我同乘一匹马,叫我抱紧他……”
胭雪脸上一白。
如师雯慈所说那般,近来都没有什么大雨,而唯一一场就是她生辰那天的谷雨。
她还在屋里时时看着天色,盼着望着谢狰玉什么时候回来,所以那天晚上世子一直没到家,就是与师雯慈在一起?
“阿慈,你老在那边做什么,过来跟我们说话。”季红霞远远的喊了声,师雯慈最后看一眼胭雪,希望她说的这些,这婢女都能听懂,自己懂得知难而退。
季红霞将她招呼过去,又有段淑旖和谢芝微在,只剩胭雪独自站在一旁,格格不入的远远的看着她们。
这样冷漠的忽视,胜过于一切闲言碎语,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什么是身份上的天差地别。
落日余晖时,谢狰玉从军营里出来,赵荣锦的马车停在外面,他本人站在一旁,催促谢狰玉跟他后面的两个好友快些。
赵荣锦:“我说,那地方就那般有意思?季同斐去,徐翰常去,谢二哥你怎么也进去了。”
他是纨绔惯了,叫他去军营里头吃苦,赵荣锦能跑多远跑多远。
几个人被赵荣锦请到酒楼,谢狰玉与一人擦肩而过,对方甩手碰到了他,揖了揖手,“抱歉。”
季同斐跟着看了眼,回头跟谢狰玉他们道:“那不是今上新封的户部吗。”
徐翰常:“还真是。”
赵荣锦一脸奇怪,“怎么你们都认识?”
那人身上朴素,衣服质料不仔细观察,发现不了其中讲究,除了气质沉稳贵气一些,还真看不出是户部巡管,若是哪个世家的郎君,看着也面生。
徐翰常:“倒不是我们认识,是我爹跟季同斐他爹认识,军营养兵练兵哪里不要钱,其他人不知道,我们当兵的,户部的大人都是必须要记住他们的脸!”
就是他们现在上不了朝堂,也会被他们老子带着上门认个脸熟。
“这人有些能耐,一朝入朝堂,就得了圣人青眼,之所以没在京城见过他,是因为他打南地来的,如今南地一方太守,不就是姓钟吗。”
谢狰玉站在窗户旁,听着其他人的话,目送着钟闻朝上了一辆马车,朝乐安坊的方向去了。
徐翰常敲着桌子,叫拢他们过来,等谢狰玉走到旁边,才神神秘秘的道:“我还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家不是住在乐安坊吗,与这位钟大人离的不远。他刚上任,我爹就带我过去拜访过,巧了,那日正好见着那位大人正在赶人,好家伙,你们猜被赶的是谁?”
“谁?”两双眼睛翘首以待,徐翰常又看向谢狰玉,等到对方给了他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后,才不再卖关子,“那个,快坐上户部尚书那个位置的,我爹说朝堂上快跟人斗红眼的。”
他压低嗓门,“段鸿!”
季同斐“嚯”了声,赵荣锦摩拳擦掌,“南地来的这么狂?钟家和段家有仇?”
徐翰常意味深长的笑了,“哪是有仇,是有亲!姻亲!”
谢狰玉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他把段鸿打出来了?”
徐翰常愣了下,没想到谢狰玉会对此事感兴趣,兴致更加高涨,把那日的见闻全都告诉他们听。
天黑后。
众人散场,谢狰玉骑在马上回了王府,三津在他进去后又打马掉头,消失在拐角的路口。
谢狰玉走进院子,脚步一顿,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打开手臂,挥着袖子在空中散了散味道。
进门时,路过行礼的绿珠,抬眼看了下偏房处,“跟她说不必马上过来伺候,我先沐浴,换身衣服。”
他想起胭雪其实不是很喜欢他身上的酒气,闻着总觉得鼻子都是辣的。
他微微勾唇,有些莞然,暗自轻嗤她太娇气。
谁知绿珠一脸为难的道:“世子……姑娘不在房里。”
谢狰玉缓缓侧过身,察觉到不对劲,眉色凝聚起一抹锐利,“她又怎么了?”
“姑娘在小书房,今日……被先生罚了。”
胭雪因在课上不专心,柳先生问她三次,她三次都答不出来,便被狠狠打了手心。
后又因柳先生在训她话时,拿她与以往教过的学生相提并论,正好戳到了胭雪的痛楚,她便失口顶撞了柳先生一句,就被先生留在小书房,罚抄一百遍整本书文,字迹不得有一丝凌乱,需在亥时之前送到她那给她检阅,不合规的还要打回来重写,若是做不到,就放言像她这样的学生,凭她顶撞师长,都不打算再教她了。
谢狰玉过来时,红翠正在给小书房里增添烛火,胭雪身边已经放了厚厚一沓纸张了,她正埋头一笔一划的抄录书文,鬓边的发丝被汗打湿,卷卷的缩在脸上。
谢狰玉见她抄的认真,也没注意到他过来,冷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一语惊动沉浸中的胭雪,看见是他,心虚的连比都忘了放,急忙站起身。
谢狰玉衣服都没换就来了,面容带点红,很精神,但对胭雪惹怒了先生,被罚这件事也很有看法,“给你请了老师,你却连尊师重道都忘了?”
胭雪被说的面红耳赤,她不怕被先生责罚,却有些不敢面对谢狰玉责怪她的眼神。
她不知道怎么了,一听柳先生上课,就会不自觉的想起师雯慈,想到她说的谢狰玉送她回家,同骑一匹马就心烦意乱的,她想的出神了,被先生叫了两边名字便惊醒过来。
这事她知道她做错了,不该在先生授课时分神,但后来柳先生再提及师雯慈,她就好像,好像魔怔了一样,心里堵着一口气。
她老老实实的,很羞愧的说:“是我错了。”
看她实在感到愧疚,谢狰玉扫了眼桌上的纸,“还差多少?”
胭雪不记得了,她只管抄录,是红翠在帮她数数。
红翠说了个数,谢狰玉坐在平常柳先生授课的讲台旁,同绿珠道:“拿笔墨过来。”
胭雪呆住,“世子……”
谢狰玉当真要帮她抄录的样子,绿珠把笔墨纸砚送上,至于胭雪要抄录的那本书文,谢狰玉只翻了个书页,看了看书封,后面便再没碰过了,直接默写出来。
他写的很认真,胭雪怔在原地,直到被红翠扯了扯衣角,提醒她也快点写,谢狰玉掀起眼眸,不屑的道:“抄书又有何难,好了,你少作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就是问你你答不出来,先生罚你又怎样。”
他读书时,可比胭雪轻狂难应付多了,只有先生向他父亲痛苦告状的,没有他向先生服软的。
胭雪:“可是……字迹不一样。”
谢狰玉漠然的看着她,根本不关心这个,瞪了眼胭雪便继续了。
做个样子罢了,到头来还不是要让他去说情。
胭雪除了惊讶就是感动,想不到世子会这么护她,她又怎么好辜负他的心意。
她坐下重新抄书,一时间小书房里安静的只有偶尔沾墨书写的微微动静。
在亥时之前,谢狰玉速度比胭雪快的要多,在柳先生要求的一百遍之上还要多出十几份。
红翠点过数以后,经谢狰玉亲□□代几句,同绿珠抱着纸往柳先生住处去了。
胭雪收回目光,就听谢狰玉在她身旁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指她今天被罚的事,想听她口中的说法。
胭雪兀地鼻头一酸,仰望着谢狰玉,隔了半晌,在他脸色越来越冷时,吞吞吐吐的说:“世子,我……我想可不可以换一位先生,教我。”
她说完,谢狰玉果然变了脸色,眼神清凌凌的。
“柳先生教的不好?”
胭雪摇头。
谢狰玉又问:“她骂你了?”
胭雪缩了下肩膀,“不是。”
谢狰玉耐心有限,嘴跟刀子似的,“那是什么,你无缘无故的换什么先生,你以为女先生都愿意教你?就因为她今日罚你?难道不是你上课分神,她才罚你的。你后来还顶撞了她,被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到底在挑剔什么?”
胭雪被他说的四肢僵硬,眼睛睁的大大的。
她不是因为先生罚她心里有怨气,她是因为……
谢狰玉:“没有个正经理由,就别想七想八的,就连师国公府的小姐也未有像你这样挑剔人家的。”
胭雪不可置信的望着谢狰玉,第一次从他口中听他提及师雯慈,心口如同漏了一道缝,有风窜进来,吹的猛烈刺骨。
她怔怔的问:“世子……也要拿我同师小姐比?”
谢狰玉眉头紧锁的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胭雪咬了咬嘴皮,攥紧衣角,在这时对被谢狰玉提到的师雯慈嫉妒到了极点,孤注一掷的脱口而出,“是,我是对柳先生有怨言,一切都因为她是师国公府小姐的老师,我身份卑贱,哪有什么资格值得她教导的,我更不想因为我,让世子欠师小姐人情,更不想世子与她有任何瓜葛!”
谢狰玉黑瞋瞋的眼珠冷漠的好似从未认识她一样。
胭雪心颤了两下,被他看的心生委屈,上前想要抱住他撒娇,求饶,就像以往那样,“我不喜欢她,不想世子与她来往……”
可谢狰玉在她碰到的瞬间,一下躲开了。
胭雪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听见谢狰玉沉声失望的说:“真是无理取闹。”
胭雪辩解:“我没有。”
她只是怕失去他,师国公府的小姐,她拿什么和师雯慈相比,除了她自己比,所有人也在拿她和她比,她有什么能耐能留住谢狰玉。
她在师雯慈眼中看到了针对,她想要抢走世子,胭雪慌了,这是她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后果。
她整日躲在谢狰玉身边,每每躺在一张床上,情热时缠绵无比,她就以为永远不会有这样一天,她可耻的偷来一日又一日的欢愉,却还是遇到了另外爱慕谢狰玉的女子。
她才是真的没用,自私、妄想独占他。
“你够了。”
谢狰玉话音里充满了厌弃,“别再不可理喻的胡闹了。”
胭雪:“……”
“你想要什么?”谢狰玉身上那点酒意全散了,帮胭雪抄书时的戏谑也没了,他又变的凉薄无情起来,重申一遍,“你想找我要什么?我知道你在意自己的出生,所以呢,你在提醒我,该给你一个名分?”
胭雪被他的话吓的捂住嘴,眼眶整个湿透。
她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哪怕她有那么想过,她只不过是偷偷地想过。
“想做妾,还是想做我的妻?”
谢狰玉替她心中的想法,在发觉胭雪泪眼中的惊诧之后,垂下眼眸,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冷淡的说:“怎么,你很想我娶你吗?”
胭雪呼吸一窒,她明知道或许谢狰玉是随口一问的,可她拒绝不了,她想回答他,哪怕会是自取其辱。
“想。”
她自己给自己擦泪,眼皮红了一块,鼻音也很重的说:“世子愿意吗?”她话音里听得出对谢狰玉的期盼,“世子知道我不是真的奴婢,若我能恢复身份,也是贵族的女子。世子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会学的向贵女一样,这样,不行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满心的以为知道她真正身份的谢狰玉,应该不会嫌弃她了,毕竟他懂的,她是段府的小姐,这样是不是也算的上,不会辱没他了。
谢狰玉仿佛才确定了一样,默默的盯着她说:“原来你今日闹这么一出,算计的就是这个。”
胭雪不懂为什么他要说自己算计,她急忙解释说:“不是的,我对世子一片心意,世子该懂的,我心里已有世子了。”
谢狰玉扯开她扒着自己的手,根本不信,同她数落,“从你闹着要读书识字,到找先生教你,我都满足了,如今先生来了,你却有闹着要换人,师雯慈惹你了?你无非就是怪我这么久了,都没给你正经名分罢了。”
胭雪一听他说师国公府小姐的姓名,就好像吃了没长熟的葡萄,又酸又涩。
而面对谢狰玉的误会,她百口莫辩,只有反复的说:“……不是的。”
谢狰玉却不肯听了,他连柳先生那里说情也不去了,“你自己去道歉吧。”
离开了小书房,谢狰玉回到屋内,连门都懒得推,直接踹门进去。
哪怕三津回来同他要禀告钟家的事,谢狰玉也严词呵斥,“噤声!下去,此事不用再管了。”
三津动作一顿,瞥见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过来的胭雪,不知道她与世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谢狰玉动这样大的火。
胭雪朝三津看去,她声音失落,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呼,在走到谢狰玉门口,一只脚刚要跨进门槛时,便被里面的人厉声叫住,“滚出去!”
“世子……”
“滚!”
胭雪脸色白的像纸,偏头发现被三津撞见自己被厌弃训斥的一幕,最终扛不住谢狰玉给她的难堪,拖着单薄的身子,如同落寞的飞絮捂着脸走了。
胭雪趴在房里的床榻上埋头大哭,哭声传来,谢狰玉在正房里面如寒霜,阴鸷若枭。
当晚,二人宿在各自房中。
胭雪哭累了,便趴在床边睡着了,后来还是红翠进来看看,看她累极了,也不敢叫醒她,于是同绿珠一起将她连抬带抱的送到榻上。
翌日醒来,胭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两眼红肿的如同桃核。
她听见了谢狰玉正屋那边的动静,摸着眼睛犹豫要不要过去,可一想到见他,内心就委屈难受得紧。
想到谢狰玉误会她,还拿她与师雯慈比较,自己与自己较劲,也与谢狰玉怄气,想看看今日不去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