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在他的盯视中又缓缓坐下,让谢狰玉先请,她告诉自己,不要心急,已经到了,马上就能见到钟家的亲人了。
上回在王府,她还真的还没好好见过那位钟大人,那位钟夫人她倒是记得,她对自己态度也是极好的,胭雪眉宇间的愁色淡了一些。
谢狰玉在马车上一直握着胭雪的手把玩,就好像她的手是什么新鲜玩意,时不时与她十指相扣。
在一种无声的催促中,他终于好似玩够了,大发慈悲的起身出了马车,又亲自将胭雪接了下来。
一直到与钟闻朝夫妻相见,谢狰玉的手,都牢牢的放在胭雪的腰间,紧紧的扣着她的腰肢。
钟闻朝和沈怀梦脸上本是带着笑的,见到此情此景嘴角都收敛了一些,胭雪察觉到了,面上有些瑟缩的将谢狰玉的手往下拉。
她怕让他们不高兴了,觉着她不知廉耻。
这样一想,她心里也多了抹苦涩,她这时在意这个又有什么用,想必在王府那日,他们肯定也都见到了她要被狼狈赶出王府的一幕。
谢狰玉眼中渐渐泛起冷意,他又感觉到了胭雪对他那股不情愿和抗拒之意。
他想,算了,今日就忍一忍,好歹她回钟府认亲,回去再和她说清楚,他想和她重头来过,就势必要让她放下之前的事,彼此最好不要心存芥蒂。
他如胭雪所愿的,放下了环在她腰上的手。
“阿胭。”沈怀梦率先叫她。
胭雪初时还有些疑惑,反应略微迟钝的看着沈怀梦,她这副精神气色不大好,有些呆愣的样子,倒叫人无端心疼,沈怀梦也不知怎么就尝到了一种难过,呼唤中更是不由得透露出一股亲昵,“阿胭,过来啊,我是你舅母,来,到舅母这里来。”
她朝她殷切的招手,旁边钟闻朝也在隐忍激动。
要想远在南地的父母因为他阿姐早逝,外孙女也未能长大成人,经常以泪洗面,若是也在这里,该有多高兴,他能为父母和阿姐把孩子找回来,也不亏来京都做官。
“阿胭。”钟闻朝也叫了声。
胭雪目光从沈怀梦,挪到钟闻朝身上,她不知道钟闻朝是过继的,只是有片刻的出神,觉得钟闻朝怎么看,都与她母亲不像。
她回应了一声,轻轻地喊:“钟大人。”
然后又对沈怀梦叫着,“……舅母。”她声音如蚊子般嗡嗡的,其实是因为有些不习惯。
叫出来后就跟在梦里一样,真怕醒来这些就不复存在。
钟闻朝:“什么钟大人,你都叫她舅母了,阿胭,你也该唤我‘舅舅’。”他说完,又对谢狰玉道:“世子也进来吧,来者是客,总不好叫你们在外面站着,不是我钟家的待客之道。”
他对胭雪和对谢狰玉说话的语气格外不同,一听就听的出来,并且他还向沈怀梦使了个眼色。
沈怀梦当即主动上前,走进以后试探的将手搭在胭雪肩上,见她并不害怕后,便整个轻柔的挽住她,将她从谢狰玉身旁轻轻拉拢过来。
沈怀梦朝脸色不大好看的谢狰玉道:“世子里头坐吧,阿胭初次回来,我好带她逛逛自己家,说些舅母与外甥女之间的体己话,这些,世子应当不计较的吧?”
胭雪大半心神早已经飞到了挽着她的沈怀梦和钟闻朝身上。
她哪还注意得到谢狰玉心情如何作何感想,发现了的谢狰玉面对笑脸相迎的沈怀梦,面不改色的道:“夫人请。”
就在沈怀梦将胭雪带走时,谢狰玉忽然在她们后头喊了胭雪一声,他很少叫她的名字,这一声充斥着淡淡的提醒和威严。
他将胭雪脸上闪过的惊惶失措纳入眼中,就在胭雪以为他又要提醒她,别忘了约定时,谢狰玉却对着沈怀梦叮嘱:“她不久前生了场病,大病初愈,不宜多走动,劳烦钟夫人多关照她些。”
在沈怀梦变了脸色,紧张担忧的询问中,胭雪与她边走,边回头看着步入主厅的谢狰玉,庭院里的卷帘游廊花草池塘,这日光下好像划开波光粼粼的水面的河流,将她与谢狰玉慢慢隔开。
沈怀梦记着谢狰玉的话,并没有真的带胭雪到处逛钟家的宅院,她说:“身子可还好些,到底生了什么病,莫非是在这夏日里着了凉,不必怕的,你与舅母说,舅母替你开药,很快就能治好的。来,先到我屋里坐坐,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有的是机会逛呢,等明日你歇息好了,舅母再带你熟门熟路的逛。”
胭雪听沈怀梦说了好些话,她都不知道该回哪个,就是呆呆的看着她,一副看着要哭的样子,但实际上没有落泪。
她这才意识到,这就是她的舅母,是她的亲人呢,才会对她说那么多关心的话。
她很想回应,但一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格外嘴笨。
要怎么说自己的病呢,说她怀了谢狰玉的孩子,结果没保住,小产了吗。
没嫁人就上了别人的床,未婚有孕,现在落胎了,听起来就给人印象不好,她该如何对舅母坦诚呢。
若是遭了厌弃……胭雪哽咽了一瞬。
沈怀梦见她落泪,以为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一下手忙脚乱起来,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一把将胭雪搂在怀里,长长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后只道一句,“好孩子,你受苦了,别怕,以后你舅舅舅母都是你的依靠了。”
胭雪埋头在沈怀梦怀里,闻言一阵痛哭。
主厅里,茶已经换了六七盏了,谢狰玉坐着不动,钟闻朝便也坐着不动。
一开始还能虚伪的说几句话,后面越来越话不投机两人便沉默了。
“时辰不早,该走了。”谢狰玉眼神示意,“去请姑娘出来。”他对红翠道。
钟闻朝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谢狰玉明明白白的告诉钟闻朝:“钟大人,我答应将她送回来,不过是让你们相认罢了,可没有答应,要让她留在钟府。”
他再次吩咐,“去,请姑娘出来,告诉她该回家了。”
钟闻朝从未见过像谢狰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他简直气的起身指着谢狰玉道:“你!你说的家是哪个家,钟家就是阿胭真正的家!”
谢狰玉:“这就不用钟大人操心了,总之,胭雪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于她。”
他甚至建议钟闻朝,“若是钟大人还想在圣前再告我一状,也未妨不可,即便是舅舅,也不能阻碍外甥女的婚嫁吧。”
钟闻朝听的懵了,“什么婚嫁,我未曾答应过阿胭嫁给你!”
谢狰玉眼神咄咄逼人的望过来,嗤笑一声,令人气愤的俊脸充斥着愉悦,“钟大人自然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闺房话,是胭雪,她自己答应的,愿意做我的妾室,钟大人若是不信,不如等她出来,且看她怎么说吧。”
他们并未等很久,因为胭雪并没有出来。
红翠直接在谢狰玉跟前跪了下来,一副任由处置的为难模样,“世子恕罪。”
这是第一回 ,谢狰玉有不好的预感,不在他掌握之中。
“她人呢。”谢狰玉猜测,冷冷看向钟闻朝,“莫非是被令夫人控制住了。”
红翠:“不,不是……是姑娘自己不肯走。”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谢狰玉脸色。
“姑娘说,她人轻言微,说再多,世子也不愿意听,世子听了,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既然如此……就,就多谢世子送她回家,在此别过,日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气氛死一般的沉默。
钟闻朝防备警惕的看着谢狰玉,只见他在沉默过后,阴暗的脸色缓缓露出一丝渗人的笑意,竟当面鼓起掌来。“我这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悍然可怕,钟闻朝眼皮直跳。
第71章 一刀两断。
就在昨夜, 谢狰玉提出只要胭雪肯留在他身边,他会给她妾室的名分好好照顾她,还会送她回钟家与亲人相认。
并且她还要亲口跟钟家人说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谢狰玉与她对话间, 还听的出来胭雪言语间对他隐隐的情意,他相信, 给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她会答应的。
从始至终, 胭雪都没有表露出不情愿的意思。
咬人的狗不叫,谢狰玉终于开了眼了,他以为她那么怯懦的一个人, 威逼利诱就足够了, 他前一回还说钟闻朝不了解她半分, 说她毫无心机和城府, 现在来看, 他好像也没了解胭雪多少。
她可真敢啊。
钟闻朝防备着周身气势如挣脱刀鞘般凌厉不悦的谢狰玉,生怕他要闯到后院里去把胭雪带回来。
谢狰玉冷呵了一声,已然看透钟闻朝的想法, 他听上去是那么生气, 点着下颚,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她好胆,你去告诉她。”谢狰玉指着红翠道:“我今日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若她现在出来,之前的话本世子都可以既往不咎;若她今夜之后下了决心, 想与我一刀两断,那就让她期望,来日不要在京都城里遇到我,我也并不是就非她不可了。”
要谢狰玉擅闯人家后宅, 他不是不敢,是做不到,而是这么做会折辱他端王世子的颜面,一个贱婢,一个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东西!她怎么敢在他作出决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时反悔,表面上答应他,背地里却算计好了利用他回到钟家。
这就好像谢狰玉肯为她屈尊降贵了,妥协了,退步了,打算将她从此以后纳入自己势力范围,忽然被告知,人家不需要他这么做。
这不就是和打他耳光一样,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有什么能耐敢这样对他,他倒要看看,她成了钟家贵女后,要在京都城内怎么待下去。
世家贵女她会不见?钟闻朝的夫人会带她不去交际?她想轻轻松松就融入这些圈子她有那个能耐吗。
他等着,她会知道待在谁身边才是最终的归宿。
说完这番话,谢狰玉也不再等下去,他不打算再给机会,让胭雪把他的脸子扒下来当众戏弄折辱。
虽不在眼前,谢狰玉说出来的话还是极有威赫力,胭雪在房里听的脸色煞白。
红翠只是来传话的,她也要走了,走时对胭雪道:“姑娘好生想想吧,若是想通了,可让人传信到王府。”
沈怀梦按住胭雪的肩膀,“别怕,那世子非是良配,阿胭还有我和你舅舅为你做主,你怕是不知,你祖父祖母还在南地,你舅舅已经修书过去,把你的事告诉给他们知,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孤苦无依的了。”
胭雪白着脸,强忍着内心对谢狰玉的畏惧,默默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沈怀梦,谢狰玉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好应付的人。
“难道你还惦记着他?”沈怀梦叹息一声,坐在胭雪身旁观察她,手指在快要贴到她脸上时停下,“你如今不过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我看他当真是不懂怜惜人的,你跟着他只有受苦的。我瞧这京中儿郎不少,你若不喜欢,南地还有许多好人家,你又生的这般好看,没了那位谢世子,还会有其他儿郎喜欢你。”
胭雪被她戳中一半心事,倒也难过得紧,但她真正想的,也并非是沈怀梦说的那样怕自己没有别的人喜欢了。
诚然,她对谢狰玉有情,可更多的还有怨有恨。
她已经不再奢想与谢狰玉有任何结果了,即便心中难放下,她也要学着放下,每每想起他,有好,也有伤痛,是以她才做了这个决定,将谢狰玉摆了一道。
他定然会很讨厌自己吧,若是在他跟前,肯定又要骂她了,谁知道她会表现的那么乖觉,背地里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离开他利用他呢。
“我与他今后,最好再不相见,他对我或许并非无情,但给不了我想要的,说起来,舅母你不知道,他这人也坏的很。”
“我想要他的真心,他却怪我是贪得无厌想要名分。”
“我要名分,他又说我身份不配,做不得他的妻房。”
“我真的……”说道这里,胭雪哽咽,捏着手里的帕子捂住脸,“我想的简单些,不过是想他待我一心一意,我也回他一心一意,可是他嫌我低贱,不肯要我真心。也或许是我想的简单,所以配不上他吧,他身份高贵,前程无量,我若是强求,也着实是委屈他了。我就想,没了我,他大可不必再顾忌后宅有人争风吃醋惹他心烦,我也不想再傻傻的只期盼他的宠爱,就这样,足矣。”
往后一刀两断,各不相干,但是,她要说的也不止这些,“舅母,我不想瞒着你,有件事须得告诉你。你问我这些日子被世子藏在何处,为何突然变卦……”
胭雪对上沈怀梦惊疑的眼神,狠下心道:“是因为我被送出王府那日小产了,我不知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身子虚弱,才被他留在别处修养照顾。”
王府门口,谢狰玉与谢世涥碰见,“你将人还回去了?”
谢世涥不提还好,一提谢狰玉脸色就更差了,他连自己亲爹都冷冷看了一眼,接着一言不发的往里走。
“逆子,你敢目无尊长?!”谢世涥在后头大声喊,虽然看着面色不佳,但是见着这样的反应,也一时心里明白了,人应当是送走了,不然不会难看成这样。
好大的火气。
谢狰玉气势悍然的路过宴客厅时,竟然与出来送客的高氏及段淑旖碰上面了,他余光一扫,还瞥见了一脸喜气盈盈的刘氏,他停下脚步,她们这几人看着都很高兴的样子。
“见过世子。”打了声招呼,高氏便朝着他身后的方向道:“王爷,王爷,您可回来了。”
谢世涥看了眼停留在原地,竟然没走的谢狰玉,嘴上应付的问:“何事找我?”
高氏几人都面上带笑,刘氏更是拍了拍段淑旖的后背,示意道:“有这样的喜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有了鼓励,段淑旖害羞脸上不乏喜色的道:“父亲,今日大夫上门来给儿媳诊治,说儿媳有喜了,不过月份还小,这些日子要好好养着。”
她说着,留意到站在附近还没走的谢狰玉,瞄了他一眼,想起谢狰玉曾经说过她最好今年有孕的话,像是终于扬眉吐气般,微微侧身的对谢狰玉道:“我已有身孕,世子也该放心了,还要多谢世子成全,将不祥之人送走,不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怀上你大哥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