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愣愣的点头,还想说什么,想到含山说小姐正在马车内歇息,便咽了回去。
她从马车旁走过,又来到谢狰玉面前,她刚才看见他的脸好生吓了一跳,不敢认他到底是不是那个男子。
月牙刚才就想问含山,要跟小姐去汝陵城的男子去哪里了,怎么马车边就只跟着一个挑夫。
可等看清脸,她又觉得对方不是,这不像一个人,可身量气势都让她产生错觉。
于是在犹豫之间,月牙还是想试一试。
谢狰玉这人实在是不好接近,他起初晕倒在药田,是月牙先发现的他,后面叫她爹将他带了回去,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是以看月牙畏畏缩缩,想走近又不敢走近,最后一脸纠结的站在他跟前时,谢狰玉好歹还是给了她一个正眼,只是气势太盛,他冷冷的问:“何事。”就已经让月牙双腿发抖了。
月牙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冲动之下,她抓了一把布袋里的果子递过去,“给,给你吃。”
谢狰玉看不上,但他也没有直接说出来,“不用。”
月牙有些失落,“你,你去了汝陵城,要好好帮小姐做事啊,小姐人好,你不要做错事,她肯定也会好好待你的,我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碍于谢狰玉拒人千里的气势,月牙最后也只说了这句。
前头马车的车轱辘已经在转动了,谢狰玉闻言也不意外月牙能将他认出来,还没到汝陵城,他也没有有意改变自己的身形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面那句,颇有些讽刺的勾起唇角,月牙直接看呆了。
只见谢狰玉也继续挑起木柴,“你怎知她不是在恨我。”
月牙还没听懂是怎么回事,那到背影三两步就已经离开她这边了。
月牙是农家女,她对谢狰玉的姿态也透着讨好和欢喜,但谢狰玉从不会将她认作成以前的胭雪。
没有人会是胭雪做奴婢时的模样,她讨好谄媚,下也下得,上也上得,她就是万种风情,可怜时奴颜婢膝时都叫人记忆犹新,胭雪之后,再无风情。
谁又能说谢狰玉当初,没有暗藏一丝丝心动。
到了汝陵城门过关时,胭雪才悠悠转醒,这一路少有颠簸,她又枕着春月的腿还有软枕,这才补了一出好眠。
“谢……记年呢。”
“在后面,跟着呢。”
胭雪实在好奇,才偷偷看一眼,这一看就对上了谢狰玉乌黑浓稠的视线,很快他率先挪开了,低着头,胭雪这才发现谢狰玉的气势和身形动作都变了,他这人长身玉立,穿上盔甲高大伟岸,换上普通衣服也是玉树临风的模样。
知道自己身量没法改变,他便装作自己伤了腿,加上挑着木柴故意改了几分,凌厉的气势更是被收敛起来,加上他被特意装扮过的模样,就像一个沉默寡言,颇有些孤僻瘸腿了的猎户或是农家汉子。
前有胭雪钟家的马车遮掩,还有车夫作答,很快就被放了过去,成功入关。
“记年。”
谢狰玉黝黑的目光直直的朝胭雪望过来,定在她歇息过后还透着娇艳慵懒的面容上。
胭雪:“ 你是要同我回太守府,还是我寻个地方给你住。”
谢狰玉取的名字被她叫出来那一刻,心底便泛起细微涟漪,他沉声道:“我跟着你。”
他这句话说出口时,感觉就很新奇,不仅是他,胭雪也有,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能听见谢狰玉居然要跟着她的话,就好像他把自己交到她手里一样。
胭雪一直有叫春月他们留意府里京都来的人马的事,知道那些人并不留宿在太守府,在外面有安排住处,今日也不曾上门,想了想,让谢狰玉去太守府也是可以的。
只是要怎么和祖父祖母说,她还要好好想想,不去别处也好,也省得花她的私房钱,还要为谢狰玉在汝陵城租一处宅子给他住。
他又不是她养在外头的什么人,要让谢狰玉给她做什么外室,她可没那个心思。
想到这里就会忆起过往,胭雪看谢狰玉的眼神变的更加清淡,她也很随意的道:“随你。”
到了太守府,胭雪从正门进去,等她一走,含山和车夫便带着挑着木柴的谢狰玉转移到了后门。
这门都是府里下人才从后门进出,谢狰玉如今被胭雪赋予了新的身份,有史以来走这道门,对胭雪的感情也就越加复杂一分。
有胭雪身边的婢女含山带着,谢狰玉进去的很顺利,他被说成是胭雪在山里遇到的猎户,因为救胭雪受了伤,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为了讨口饭吃,就把他带到府上干活。
至于干什么活,是下人,自然就得干下人的活计了,任由管事的安排。
胭雪把谢狰玉带进来,就打算不管他了,她也在晚食的期间,趁机和祖母说了她在山里遇到一个猎户,救了她,为了生计愿意跟她到太守府里做差事的事。
胭雪有些担心祖母问的细,她怕编的不好,漏了陷,结果钟老夫人对她带人回府给份差事并没有太大反应,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得知她好好的以后,便说只要那个猎户身家清白,留在府里当差不是问题。
胭雪忙说自己来的路上已经问清楚了,还向他家周边的人家打听过,身份没有问题。她在钟老夫人的教导下,从去年岁末起就开始帮她处理一些管家的事,对胭雪的话,让她查个身家清白的人也不是难事,是以对她十分疼爱的钟老夫人也没有深究。
谢狰玉的事便安排好了,看在他为国效力,上阵杀敌的份上,胭雪帮他至此,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只是,她没想到,这天夜里她刚刚洗过澡,坐在榻上看书,春月在为她擦着湿发,含山便从外面紧张的进来,小声传话说:“小姐,谢世……记年,他要见你!”
胭雪满脸疑惑,“他怎么过来的,管事没管着他吗?”
含山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看着胭雪,说:“他就是管事带来的,小姐,谢世子能耐太大,让他做个下人,这怕是也难不住他。”
胭雪拿着书的手都顿住了,接着反驳道:“我不信。那是他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真正的下人,他这人诡计多端的,看着又厉害可怕,降不住他也情有可原。算了,我出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狰玉站在院子里洒下一片鱼饵,冷眼看着池水中冒头的鲤鱼争食,听见屋内推门的动静,他也不急着转过身。
在没有其他外人的胭雪院中,谢狰玉也不再遮掩自己,脊背挺直,负手而立,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他高挑俊丽的清贵模样。
“管事呢?”
胭雪疑惑的问,含山也愣住了,“方才,把人领来的时候还在的。”
谢狰玉这才回头,与站在门口穿好衣服,披着头发一副要就寝的样子的胭雪对视,“他有事先走了,留我下来有事告诉你。”
胭雪对他很防备,谢狰玉就如同入室的狼,还是她引来的,她知道他很危险,也不敢掉以轻心。“你做了什么,不好好在府里做管事安排给你的差事,反倒跑到我这里来了,见我也不行礼,好没规矩。”
她后面那句抱怨说的颇为小声,但还是传进谢狰玉耳里。
他停下走近她的脚步,高深莫测的盯着胭雪,在她眼神闪躲,又要离开的意思时,说道:“管事给我安排了护卫的差事,我给他看了我射猎的箭术,被选中做你的出行护从。”
“贵女。”他冷不丁的叫她。
谢狰玉:“记年做你的护从,你不高兴吗?”
胭雪要是敢说不高兴,谢狰玉就要想尽办法逼她高兴,他话音透着威胁,胭雪受够了他的压迫,一面惧他,一面又想这是在太守府,谢狰玉想做护卫就做吧,他不怕在她身边多露脸暴露身份,那就随意他。
她平日出行也是有护从跟随的,只是之前的护从一个家中母亲病了,回家探亲,一个因嗜赌被管事发现了,将他换了下去,一时没找到好的人选,这才空了两个位置出来。
现在谢狰玉来了,他箭术无人可比,也稍微展露了一点拳脚功夫,加上他同管事说,他是被胭雪救的,有救命之恩想要报答她,有这一因果,管事便觉得他会比旁的护从更加忠心,这才答应下来。
不久之后,管事不放心,在忙完事又亲自过来一趟,和胭雪说了这件事。
在谢狰玉的目光胁迫下,胭雪满脸不情愿的别开脸,“暂且就他吧,等还有武艺更高强的护从,就把他换下来。”
谢狰玉眼珠子还黏在她身上,嘴角带着淡淡的嘲弄的笑,只是在管事的看过来之后又收敛不见,又是一副沉默寡言执意要报恩的样子。
“那老奴和记年就先退下了。”
胭雪撵人般的转身,“快走吧。”她回屋的脚步显得迫不及待,导致管事一脸疑惑,而谢狰玉眼中,只有她不高兴又不敢反抗时微微抿起的红唇,她因不服气,还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
谢狰玉被这般嫌弃本该觉得伤了自尊心,可他只是捏紧了拳头,心里一腔得不到满足的火气,还有一股得逞之后暗暗地感到心猿意马的兴奋狠意。
第84章 汝陵花样。
胭雪回了榻, 书也不想看了,她没忽略谢狰玉看她的眼神,还带着火烫的热意, 到现在了,他还想与她叙旧情呢。
她能看出来, 春月含山自然也不傻,只是见胭雪不想提的样子, 也就乖觉的当做不知。
春月:“小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事,得养好精气呢。”
胭雪迟疑的道:“我明日有何安排?”
春月一看就知道她是因为谢世子的事, 近几日被占据了心神, 忘了别的事。“小姐不记得了?前日小姐刚收了贺家贵女的帖子, 她请你去做客, 你答应了的。”
胭雪这才想起来, “是有这么回事。她办的什么宴来着,好像是赏花对不对,要前去的人都带一盆品相好的花, 选出最好的, 还会给彩头。”
“小姐想起来了。”
胭雪点头,她瞬间将谢狰玉抛之脑后,和贺家贵女办的赏花宴, 显然后者更加重要。
那贺美昱是钟老太守治下官员家的贵女,她邀请胭雪无可厚非, 自然是想结交她。
胭雪对她印象还好,不像之前的陈家小姐,很明显的能感觉出,同她交好是为了向其他女子炫耀, 胭雪不想被人当做攀比的物什,她答应同人交往都十分谨慎。
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钟府的名誉,她知道她表现的不够好,到现在世家贵女的气度也达不到像京都的赵清婉和徐娉那样,她待人也不够游刃有余,比她聪明的人大有人在,她不想给祖父祖母丢丑。
所以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场习惯了的宴会,她也都倾尽全力对待了。
翌日床榻上,半梦半醒的胭雪等含山唤她起身,她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了,脚步声很轻,她一身慵懒的翻了个身,只消含山出声,她就和含山说再等一会,她再眯一会就起来。
然而含山没有像平常开口,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胭雪以为她要推耸自己,好叫她醒来,胭雪往里躲了躲,闭着眼嘟囔:“含山,我再歇歇,就一会。”
“很快就好……”她全然放松的同婢女商量,浑然不知站在她床榻旁的人根本不是含山。
胭雪又睡了过去,右脸上还残留着压睡出的一团红痕,抱着被子蜷缩着,呼吸绵柔,不知今夕何夕,娇憨无比。
谢狰玉眼中的戏谑作弄渐渐消失,清凌凌的黑眼珠盯着胭雪看了半晌,目光一扫,看见她漏在被子外的一只脚,没穿罗袜。
谢狰玉走过去握住脚底心,突然被碰,床上的人反射性的蹬了一脚,过了片刻,见她没有其他动静,谢狰玉才将她的小脚塞回被子里。
他何曾有过这样温柔的举动,若是胭雪醒着的也会以为见着鬼了。
谢狰玉打量着胭雪的闺房,他昨夜就想进来看看的,碍于管事在没有机会。
即便管事不在,依床上人的性子,应该也会叫他出去,不许进来。
除了他阿姐的,谢狰玉没再见过其他女子的闺阁,他一眼就发觉了这屋里与在静昙居的布置颇为相似,可以透过这些看出她的喜好。
胭雪睡梦中一直觉得她房里有人,对方不吵不闹,替她盖好被子就去了屋里另一头,她听见书页被翻动的声音,椅子被轻轻拖动。
她茫然的睁开眼,“含山?是含山吗?”
谢狰玉背对着她坐在平常胭雪坐的椅子上,他在看她抄录的东西,在胭雪发现他时,谢狰玉下盘纹丝不动,悠然的抬起眼眸看向一脸不怎么高兴的胭雪,“你去年就在抄录前人写的诗词,怎么到今年了,还不能自己写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是觉得胭雪永远在学,而没有自己做新的东西出来,在胭雪走到跟前时,他还在教导她:“你这般不行,你要……”
一道劲风朝谢狰玉袭来,他冷眉上扬,睫羽轻抬,握住了胭雪打过来的手腕,低沉道:“又想打我脸?爷的脸”
他话音消失,只见胭雪慢慢红了眼眶,瞪着他眼里盛满泪珠子,吸口气就从脸上滚滚落下,“谁让你随便闯进来的。”
谢狰玉:“我不能进来?”
胭雪:“你不能。你非我丈夫,非我夫君,更非我亲人,你凭什么随便闯入一个女子的闺阁,别再说什么你与我从前如何,我不承认有从前,你和我就毫无关系。”
眼看谢狰玉脸色越来越冷,胭雪也没有停下发泄对他的不满,“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跟前再自以为是了,我如何都与你无关,你突然这般出现在我房中,若是让其他人见着该如何猜想你与我的关系,还是你想借此毁我清白。”
胭雪撒泼似的点着谢狰玉的胸膛,逼得从未见过胭雪这般模样的他眼露诧异,甚至不由自主的顺着她逼迫的脚步往后退。
胭雪:“护从,那也是下人!你一个下人男子如何能出现在我房里,你简直放肆,不知规矩!”
“若你还不懂得该如何做好一个奴才,那就从我院里出去,不要再来了!”
她手指戳的谢狰玉的胸膛竟隐隐作痛。
胭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像你这般的人,我若是想要,也不差你一个。今日之后,我既然你不会,那我就叫管事的换个人来做我的护从。”
谢狰玉难看的神色中露出一丝愣怔:“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