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也推搡掉一群人,走到了谢池南的身前,听到傅玄这句明知故问的话,他奇怪道:“阿玄怎么跟傻了似的,阿南要没回来,这会能站在你面前吗?”他说着又自顾自跳了几步,直接笑嘻嘻揽住谢池南的肩膀,冲人说,“阿南,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回头去打马球啊!我要和你一队!”
“你不在,他们就知道欺负我,我都好久没赢过了!”
“陶野你个臭不要脸的!阿南一来就找他当靠山!我不管,我也要和阿南一队!”
屋中又恢复先前的吵闹,谢池南任由陶野揽着肩膀,一双也添了几分笑意的桃花眼扫过身边众人,最后在他们吵嚷着要和他一队的时候,看向傅玄。
他知道傅玄口中的“回来”指的是什么,此时看着他眼中的激动和希冀,他倒是也没有犹豫,朝人点了点头。
眼见平日沉稳的人此时竟不可抑制扬起唇角,他亦好心情地笑了下。
“好了,进去吧。”谢池南开口打断他们的争闹声。
这群平日横得不行的公子哥,就连书院先生都很难管束他们,此时一个个竟十分听谢池南的话,谢池南说完后,他们就各自回了座位,只是在谢池南往最后一排走的时候又有人说,“阿南,回头你带我们去春楼吧,你不在,那妈妈就狗眼看人低!”
谢池南头也不回,“不去。”
众人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奇道:“为什么!”以前他们说去,阿南从不反驳,虽然每次去,阿南也只是靠窗喝酒,从不搭理他们。
谢池南已经坐到了椅子上。
他坐在窗边,窗外是开得正好的桃树,那一簇一簇艳丽又娇嫩的桃花正在风中摇曳身姿,而他双手环胸,微抬下巴目视他们,语气散漫,“没什么,就是……不想去了。”
他本就不喜欢那些场合,从前装装样子陪着他们倒也无所谓,如今……他的脑海中出现赵锦绣的身影。
若是让那丫头知晓他如今还去这样的地方,恐怕又得和他生气了。
谢池南想到赵锦绣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失笑一声,看着他们一个两个都疑惑看他,他立刻抿了唇边的笑意,挑眉,“还不转头?”
众人只觉得他今日怪极了,就连陶野也觉得他今天很不对劲。
却也听话,让转头就转头。
只有他身边的傅玄看着他眼中那抹消失许久的明媚笑意,心中了然,却也没说什么,笑着收回了目光。
第28章 “谢池南想带赵锦绣来书……
谢池南回来的消息, 没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书院。
所有人都在议论他,学生、先生,就连仆役也在私下悄悄讨论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家二公子, 不过他们都认为谢池南回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估计没几日就又走了, 甚至都用不了几日,可能下午他又觉得不耐烦了。
更何况这书院虽然好脾气的先生不少, 但也有几个脾气颇为暴躁的,其中一位薛姓先生便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谢池南每次被人从学堂赶出去,几乎都是这位薛先生的手笔, 正好今天下午就有他的课, 所有人都认为谢池南挨不过今天下午就又要离开书院了。
……
这会已经到了饭点, 谢池南一行人边说话边朝余晖堂走去。
余晖堂是供书院学子吃饭的地方, 它一共三层楼, 第一层菜式虽然普通但无需花钱,第二层与外头酒楼差不多,可以提前托小厮过来点菜, 价钱不比外头酒楼但也不算便宜, 第三层便是专门给书院先生用的。
因为两个学堂的差距,久而久之也就变成第一层专供给风雪堂的学子,第二层用于白玉堂的学子。
为了庆祝谢池南的回来, 陶野早在半个时辰前就遣了小厮过来点菜,这会一众人说说笑笑, 只是刚到余晖堂前,还未上楼就看到从长阶上走下来的一群人。
这群人以袁先生为首,正是东山书院的授书先生,那位暴脾气的薛先生也在其中。
时下对文人先生十分看重, 尤其是像东山书院这样较为出名的书院,即使是白玉堂这些出身富贵的高门子弟面对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此时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敛了笑肃了容。
“先生。”
他们停下脚步,朝面前的一众人拱手问安。
袁先生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捋着胡须笑呵呵地同他们说道:“不用多礼,快进去吃饭吧。”说着还跟被众人簇拥着的谢池南笑着打了个招呼,“阿南也在。”
被当众点名,谢池南自然不好当做没看到,便也朝人拱手一礼,嗓音虽淡却也恭敬,“先生。”
袁先生还未说话,便有一道冷哼横插进来,此人便是被众人议论了一早上的另一位当事人。
薛先生单名一个信字,他身形瘦削人却生得极高,站在袁先生身后竟要比他高出足足一个头,他的嘴唇总是紧抿着,眼中也是经年不变的阴郁,看着就十分不好相处。
听说这位薛先生从前也是个好脾气的。
只是六年前的长川战役让他死了自己的父兄还有刚刚娶进家门的妻子。
如今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孑身一人,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此时他就这么双手环胸,一双阴沉的狭长细眼冷冰冰地斜视谢池南,嗓音冷寒还带着讥嘲,“你还知道喊先生呢?”
白玉堂的学子一听这话就纷纷变了脸,有人不忿握拳,有人担心谢池南和他起冲突,目光紧张地看着谢池南,而其中最为不高兴的就是陶野了,他本来就不是多好的脾气,心里又对这位薛先生不满已久。
此时听到这声冷哼,他当即就拉下脸。
刚要抬脸说话,胳膊却被人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转头一看,竟是谢池南。
谢池南没看陶野,他目视前方,神色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他并未因为被人当众冷嗤而变脸,也没有觉得不忿和难堪,只不过从前他面对这些也不过视若无睹,如今迎着那双含着嘲讽的眼睛,他竟朝人略一颌首,也喊了一声,“薛先生。”
这一声称呼可谓是让两边的人都愣住了。
不仅陶野等人面露震惊,就连当事人薛信也不由皱了眉,他不知道谢池南这次又想做什么,正要开口,回过神的袁先生也连忙按住了他的胳膊,他是生怕两人又起冲突,连忙笑呵呵地打起圆场,他温声和谢池南等人说道:“好了,你们快进去吃饭吧。”
又和薛信说,“我那新来了一罐好茶,你去尝尝。”说着便直接牵着一脸不高兴的薛信往外走,就像牵自家小孩似的,还不忘招呼身边人,“斯言,你也随我来。”
谢池南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袁赴的身边还有一名学子,那人身形如竹,衣裳头发一丝不苟,薄唇轻抿,眉眼平静,只消看一眼便知晓这是一位冷静克制到极致的人。
他身上的衣裳几乎都被洗白了,却不见半点难堪,他就静静地站在那,有种处于万人中却只他一人的清醒感。
面对这一场争执,他未发表一言,此时听到这话,他也只是微微敛眸,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径直越过他们跟着袁先生等人往前走。
“那是谁?”
谢池南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形,随口问了一句。
傅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答他,“他是林斯言。”
林斯言?
谢池南印象中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听说是风雪堂众位学子眼中的神,也是书院蝉联几届的第一名,更是袁赴和薛信的心头肉,不过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原先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走吧。”
他事不关己地收回目光,说完便抬脚朝二楼走去。
……
相比一楼的简朴,二楼不仅是场地还是装饰都十分精致,不仅有隔开的包厢,每间包厢里还点着香薰放着屏风,更有衣着干净的小厮在一旁伺候,只是谢池南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陶野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这会一群人围在圆桌吃吃喝喝。
忽然——
陶野拍案站了起来。
“有了!”他大喝一声。
“阿野你做什么!”他身边一个少年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狮子头一时没握住,直接掉到了地上。余晖堂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菜,狮子头更是一绝,他好不容易抢到最后一个,一口都还没吃就直接没了,少年气得抬手想去拍他,却见陶野目光灼灼看着谢池南,语气激动地说道:“阿南,要不然我们也联名检举薛老头好了。”
包厢内忽地一静。
众人都不再说话,纷纷看向陶野,谢池南更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愣道:“检举他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总针对你!”陶野语带不满,他只要想到薛信总针对阿南,他就不爽!也就是阿南脾气好,每次被针对也只是什么都不说起身就走,还不准他们帮忙。
要不然他早就暴打薛信一顿了!
反正他来书院也就是因为阿南阿玄在这,被除名就除名,他家别的没有,钱却不少,几个哥哥也是个顶个的厉害,他家又不需要他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而且他爹他娘也有自知之明,他没这个本事考取功名。
只要他平平安安不惹事,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阿南不准他打人,那他检举薛老头总行了吧,他越想越觉得这想法不错,看着谢池南,眼睛在这刹那亮得惊人。
“阿野这法子倒也不是不行。”有人沉吟道,“前几年我们书院不就出过这样的事?”
两年前,书院有一名陈姓先生,他文采不错,却生性贪婪,对白玉堂的学生就各种恭维奉承,等到了风雪堂,每日拉着一张脸不说,还总喜欢挑他们的刺,就连教学也十分不用心,有次有个学生不小心顶了句嘴,他直接拿着手中的教鞭把人抽了一顿,还放言谁敢往外传,就让他们都读不下去。
风雪堂的学生原本家里条件就都不算好,时下对先生又都十分敬重。
那陈姓先生说了这样的话,风雪堂的学子便是再不甘也不敢与他作对,这一来倒是让那陈姓先生越发肆无忌惮,演变到最后,他去风雪堂直接连书都不教了,只让他们自己看。
可就在他沾沾自喜觉得没有人能拿捏他的时候,一封由众学子提名的检举信却送到了袁先生的桌上。
袁赴脾气虽然好,却看不得这样的事,也不管那陈姓先生是多么有才华,当即就冷着一张脸把人请走了,这之后,那陈姓先生被东山书院除名,又不知道被谁打了一顿,连雍州城都混不下去,如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谋生去了。
“说起来,好像挑头的就是那个林斯言。”有人突然接了这么一句。
当初曝出这则消息的时候,他们白玉堂的人也都惊住了,等知道是那位万年冰山起的头更是不敢置信。他们不比谢池南一年都来不了书院几次,整日待在书院里的人,即使与那位林斯言相处不多,但总归对他也有几分了解。
林斯言克制冷静,做事总是谋而后动。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有着这个年纪没有的理性,但也因此总让人觉得失了该有的血性,让人不自觉就觉得他不好接近。
却没想到当年正是这样一个人主动提出这样的法子。
其实以他的才识不用人教也能拔得头筹,那位陈忠在或不在与他影响并不大,何况风雪堂那批人一个个也都不是多硬气的性子,让他们反抗只怕比登天还难。
林斯言能说服他们写下这样的联名信也不知耗了多少心力和时间。
“他们风雪堂都能齐心,咱们白玉堂也能!”陶野仿佛已经看到薛信被赶出书院的画面,兴奋地就连脸上也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才停留了一会,就被人用筷子敲了头。
“谁打我!”
陶野在家中就是小霸王,便是在书院也从来没有人敢欺负他,此时被人爆了头立刻沉了脸,瞧见是谢池南倒是不生气了,只是委屈地撇了下嘴,抱怨道:“阿南,你打我做什么?”
“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没谱了。”谢池南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又见周遭一众人也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更是有些头疼的想拧眉,他抬手按着眉心,直接发了话,语气无奈,话中却有着警告,“把你们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人好好教着书,就因为他不喜欢我,你们就要把他赶出书院?你们怎么比我还纨绔?”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十分无奈。
他是真没想到他们比他还在意这些事。
“难不成就让他这样针对你?!”陶野还是很不满。
其余人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是啊,薛老头刚刚太过分了,而且下午还有他的课,要是他再针对你……”
“没事,”谢池南没放在心上,闻言也只是淡淡道:“我不理他就好了。”
其实薛信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好,甚至在很多年前,薛信还曾多次安慰他,只是那会他对这人世早已没什么留念,自然我行我素懒得搭理他。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薛信也不容易。
他也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了他所有的家人,却因为人师不能太过外露自己的伤心,整日憋着,唯一一次放纵还是跑来安慰他。
谢池南那会不知道去哪,就整日待在书院,却也不好好上课。
书院不准人喝酒,他却在所有人都离开书院的时候,一个人拎着一壶酒坐在白玉堂的屋顶上,星河璀璨,万籁俱寂,他仰头饮酒。
薛信就是在那个时候爬上来的。
他虽然长得高,身体却十分瘦弱,尤其经历了那么一场事,更是瘦得不成人形。那会他坐在屋顶看着薛信颤颤巍巍爬上来,有种他随时都会被风刮下去的感觉。
他那会不明白薛信为什么如此执着想把他拉出泥潭。
他只是觉得烦。
白天有袁老头和傅玄他们,好不容易别人都走了,薛信又冒出来了。
他以为薛信又要像从前似的和他说那些他不耐烦听的大道理,正想起身离开,却被人抢走了酒坛。
离开的身形就那么顿住了。
他低头去看薛信,看着他抱着那比他脸还要大的酒坛,看着他一个人闷声不吭喝着,谢池南想,他从前应该是没喝过酒的,才会那天只喝了一口就开始拼命咳嗽……和生性腼腆害羞的薛信不同,谢池南从小就爱往军营跑,军营的男人个顶个会喝酒,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被人拿着筷子沾烈酒尝,若哥哥不在,他还会跟着那群大老粗偷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