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竹马——其君折枝
时间:2021-10-19 11:19:18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千杯不醉,但他的确从未醉过。
  所以看到薛信这个样子,说句实话,他是挺无语的。
  偏偏男人醉了跟平时还不一样,一个劲地拉着他的袖子,开始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他听不清的话,后来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也亏得那是晚上,书院没人,要不然让那些皮猴们看到,只怕薛信也没脸待在书院了。
  可他这样,谢池南自然是不好离开了。
  说到底薛信也是来找他的,要是他不小心从屋顶摔下去,不死也得残,谢池南怕他出事,即使再不耐烦也只能陪着他,就这么坐了一宿,直到薛信终于支撑不下去昏了过去,他才松了口气。
  后来薛信还找过他几次。
  可谢池南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对谁都不搭理,甚至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薛信也从最初的执拗坚持变成失望,到现在,更是成了厌恶。
  可有必要去怪他吗?
  没这个必要。
  他也不会因为薛信的厌恶而变得如何。
  只是如今想想,薛信失去家人妻儿还能重新振作教书育人,他又有什么资格担着那么多条人命还活成那副样子呢?幸好,赵锦绣骂醒了他,也点醒了他。
  谢池南唇畔轻弯,但想到如今是在什么地方,又连忙掩了笑,轻咳一声。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们都别给我胡来。”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喜欢惹事的陶野身上,声音也跟着一沉,“听到没有?”
  说来也好笑,陶野脾气最是暴躁,在家里就连他爹娘都管不了他,偏偏最听谢池南的话。这要换作别人敢跟他这么说话,陶野早就翻脸了,也就是谢池南,他虽然有些不甘,但在他那双黑眸的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其余人听他都这么答了,自然也不敢反驳,纷纷说了一句,但心里的激动也仿佛被人用一桶冰水泼灭了一般。
  谢池南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明显气氛不似先前的一群人,有心想说什么,可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
  还是傅玄心细,笑着打起圆场,他平日在外显露的都是好脾气的一面,此时便温声同他们说道:“薛先生虽然脾气是爆了一些,但教书还是负责的,与那陈忠可比不了。”
  “你们若真因为阿南闹得不可开交,且不说袁先生那边不好交代,就是家里知晓恐怕也不会轻饶你们。”
  “阿南也是怕你们因为他出事。”
  谢池南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剖析心里的情绪,此时不由拧眉去看傅玄。眼见傅玄还是那副温笑模样,又见其余众人脸色也明显好看了许多,便也未再纠结这个,沉默一瞬后低声说,“吃饭吧,回头骑射课,我们去打马球。”
  到底都是些少年人,刚刚还有些不高兴,此时一听这话又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纷纷说道起要和谢池南一组,也有人说起陈忠的事。
  “话说当初陈忠离开书院的时候还被人狠揍了一顿,难不成是风雪堂那批人?”
  “怎么可能?那群人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怎么敢打人?”
  “也是……”
  这事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他们又换了别的话题,倒是傅玄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池南。
  “怎么?”谢池南抬眼看他。
  “是你吧。”傅玄压着嗓音,语气却笃定。
  谢池南明知他说的是什么,却只当做不知,挑了挑眉,又继续去吃眼前的糖醋排骨,随口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听到傅玄的闷笑声,他也懒得理会,只是看着眼前的糖醋排骨出了会神。
  赵锦绣那丫头最喜欢吃这道菜,只不过打包回去难免失了味道,有机会倒是可以带她来尝尝。
  虽然书院暂时还没有收女学生的计划,可从前也不是没有女子来过,每次考试完,袁先生都会邀请学子们的家人过来……好像离下次考试也没多少时间了,谢池南心里忽然腾升起一抹久违的冲劲。
  就算是为了赵锦绣这口吃的,他也不能考得太丢人才是,要不然那丫头肯定又得笑话他了。
  谢池南心里想着这些,脸上的笑意也越扩越大,就连唇角都忍不住向上翘了起来,若不是身边还有人在,恐怕他都要忍不住哼起小曲来了。
 
 
第29章 “林斯言。”【一更】……
  谢池南一行人提起薛信的时候, 薛信也在袁赴的屋子里说起谢池南,他是被袁赴强拉回来的,这会侧坐在椅子上, 脸色还有些阴沉沉的,看着袁赴那副老好人的模样, 更是没好气道:“你刚刚拉我走做什么?”
  袁赴有些无奈,他不拉他走, 难不成又让他们吵起来不成?
  也不是。
  那孩子从不跟人吵,即使被薛信指着骂也只是淡着一张脸往外走,只是他每次这样, 薛信更生气罢了。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好说的, 要不然以薛信如今这脾气肯定又得炸, 他只能好脾气地安抚人, “不是和你说了吗, 我这有好茶请你尝。”他说着正要起身去拿茶具,身边那位一直不曾说话的少年倒是开口了,“先生, 我来吧。”
  他平日常来袁赴这, 什么东西放在哪,他心中都有数。
  等袁赴笑着答应后便转身朝一旁的橱柜走去,屋子就这么点大, 他走远了都还能听到两位先生的说话声。
  “你看看你,总和那孩子置气做什么?他如今既然肯回来, 我们便好生教他,难不成因为他从前不好,如今便要把人避之门外?”袁赴顾忌着林斯言还在屋中,特地压低嗓音和薛信说话。
  薛信却没那么多顾忌, 仍是冷着嗓音没好气道:“什么叫我和他置气?我哪有这样大的本事和他谢二公子置气?这书院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看便是外头的酒楼都没这么随便!”
  他说着说着又不免提了声。
  偏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别人要跟他硬气,他能比他们更硬气,可若是碰到袁赴这样的人,他就没什么辙了。看着袁赴那张老好人的脸,薛信短暂地沉默一会,到底还是撇开了头,嗓音沉沉地说道:“你以为他那性子真能在书院待得住?我看他不过是闲来无事来书院逛逛,你说要教他,可我们肯教,他肯听吗?”
  他低沉的嗓音里饱含着对谢池南积累多年的失望。
  其实书院的纨绔子弟并不少,白玉堂的那些孩子,大多都是把书院当做一个无聊栖息的地,奉家里人的命令来这待着,他们那样的人家,早就给自家孩子铺好路了,有多少是真的打算日后考取功名的?他平日冷眼旁观看着,只要他们不闹得太厉害,也懒得去管。
  他如今早就没了年轻时那股执拗劲了。
  那个时候刚为人师,想的就是带领每个学生走上正道,让他们读好书,所以他才会和袁赴一起主张开了风雪堂,把雍州城里那些想读书却读不起书的人收纳进来,给予他们一条光明大道,让他们不必再钦羡旁人。
  这要是别人,薛信根本懒得去管,偏偏那是谢池南……
  外头的人不知道谢家发生的那些事,只以为死了一个大儿子,二儿子也日渐颓废,可怜谢侯爷一身本事却无人继承,可他当年和袁赴拜访谢家时却不小心听到安北侯夫妇的争吵。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清楚谢池南变得如此落拓的原因。
  那天安北侯见了他们,知道谢池南在书院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沉默,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请他们多担待。
  他们自然是应了。
  可那天回去,他和袁赴在房中对坐半晌,最后袁赴叹了口气,他却下定决心要把谢池南拉回正道。他并非因为他是谢家二公子,也并非安北侯的拜托才对他有所不同,而是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经历。
  当年长川战役,满雍州的年轻男子都主动或被动上了战场,他年迈的父亲和体弱的哥哥也都去了。
  他也想去,却被父兄敲晕了头。
  等他醒来的时候,父兄早已离开,而他的新婚妻子坐在床边抹泪。
  他那会年轻气盛,虽然体弱却也有以身报国的抱负,不顾妻子阻拦,拿着家里最后一把弓.弩就跟着旁人上了战场。可他从前哪见过战场的样子?只读了几首诗,看了几篇文章就觉得对其有所了解了,真到了那,他眼睁睁看着空气中都仿佛飘荡着血色,地上的黄沙也因鲜血成了红沙,满地都是尸体,叠成小山的样子,都分不清是大汉人还是匈奴人。
  满心的抱负在那一瞬间湮灭。
  他苍白着脸看着这充斥着死亡和杀戮的战场,甚至都还没来不及提起手中的弓.弩就晕了过去。
  他运气好,被同乡的大哥送了回去,可他的父兄却都死在了战场,就连他的新婚妻子……他也是回到家才知道,他的妻子为了找他离开了村子,可她离开的那天夜里正好下起暴雨,她摸黑走在泥泞的山路里,一个没踩稳就摔下了山。即使被好心人救了起来也活不长了,只留着一口气等着他回去。
  薛信在那之前从未对什么事后悔过。
  当年在金陵,他本可以留任,却因看不惯那些人结党营私愤然离开,他并不后悔,甚至还在袁赴提倡开办风雪堂时觉得找到了心之所向。可这事也不容易,他那会一户一户人家去找去说,被人当做骗子赶出去,有脾气暴躁不通文墨的老人更是直接扛起锄头打他,他即使挨了打也还是笑呵呵地,从不生气,也从未后悔。
  可那天他跪在妻子的床前,只觉得懊悔充斥了整个心房。
  他想放声大哭,想忏悔,想和她说他错了,他不该跑出去,可他看着她流了满面泪水,却像是失声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只是不停的哭。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这是他妻子活在这世上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妻子并未读过书,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有着最温柔的笑容,她会在他夜里读书的时候悄悄替他剪灯花,免得灯火昏暗,他熬坏眼,也会在他挨打回来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替他上药,她从来不曾怨过他,即使在她离世前也依旧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所忧心的也不过是他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
  “我看那孩子这次回来与从前不大一样。”
  耳边传来袁赴的话,薛信也从旧时的记忆里抽神出来,他松开紧扣在膝盖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擦掉手心里的汗水,心里还有些刺痛,闻言却仍是冷嗤,“哪里不一样?换了一身衣裳,喊了一声先生就不一样了?”
  看到袁赴笑看着他,薛信又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袁赴仍看着他,笑答,“当初我们这么多先生,你可是力挺那孩子,觉得他一定能回到正道的。怎么如今那孩子有些变化了,你却又不信了?”
  “我……”
  薛信被人堵得哑口无言,他有心想说道什么,最后却愤愤撇过头,“反正我就是不信。”
  袁赴看着他越大越小孩的模样,不由失笑,眼见不远处少年捧茶走来,便笑问一句,“阿言,你觉得那孩子可有什么变化?”
  薛信拧眉打断,“你问斯言做什么?他和那孩子认都不认识,能知道什么?”
  林斯言便适时地闭上嘴,只端着茶托向二人走去,至二人跟前,他略一低头,声音似泉水一般清冽,“先生,茶好了。”
  “阿言如今这茶是泡得越来越好了。”袁赴接过茶,笑着感慨。
  薛信看到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平日那张沉郁的脸上也不禁化开一抹笑,他也接过茶盏,还招呼林斯言,“你也坐。”
  林斯言却拒绝了,“不了,学生还要回去温习,就不打扰两位先生说话了。”
  他已在二月童试中夺得头魁,如今虽然还在书院,却是已经在为日后的乡试做准备,袁、薛二人也不想耽搁他,自是点了头。林斯言便又朝两人颌首一礼才往外走。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身后两位先生的谈话声,大多还是在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二公子。
  其实先前薛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倒也不是那么正确,他和那位谢二公子虽然谈不上认识,但也是有几面之缘的,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次——
  陈忠背着包袱灰头土脸从书院离开。
  他大概查出来是他起的头便在他散学的时候在巷子里堵住了他。
  陈忠是早有准备,手里拿着木棍,又仗着天黑,巷子无人更是肆无忌惮,他倒也不至于害怕,区区一个陈忠还不至于让他如何,只是觉得有些烦,他还要去药铺给阿娘买药,回去晚了,阿娘又得担心,正想着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就听到墙上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吵死了。”
  少年声音冷冽,他和陈忠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是个冬日,天黑的格外早,头顶星河满天,月亮也从云层出来,而那穿着白衣的少年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握着酒壶从墙上一跃而下,寒风掀起他的衣摆,他像是刚被吵醒,睡眼惺忪的一双眼沉得不行,脸上更是布满着寒霜和烦躁。
  林斯言那会还没认出他,倒是陈忠战战兢兢喊了人一声,“二,二公子?”
  他这才认出他就是那位谢家二公子。
  满雍州能得这么一声称呼的也就安北侯府那一位了,林斯言与他虽然同在一间书院却未见过他,那日瞧见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事不关己地收回了目光,心里倒是想着这大概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果然——
  下一刻,少年就把陈忠踢倒在地。
  “就是你吵得我?”少年那会满身戾气,直接踹飞了陈忠手里的木棍还把人踩在脚下。
  陈忠天生欺软怕硬,被人这般对待也只是求饶,“二公子,我是陈忠啊。”
  “陈忠?”
  谢池南皱了眉,明显不认识,“谁?”
  等陈忠答了,他倒是想起来了,却是一声冷笑,不仅没把人松开,还踩得更加厉害了,“你就是那个欺软怕硬的混账?”那天,林斯言侧站在围墙边,眼看着那场碾压式的“屠杀”,从头至尾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就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只是在那少年离开时才弯腰捡起自己的书,轻轻拍了拍上头的灰。
  要走的时候,陈忠握住他的衣角,恳求他去请大夫,他看着那被鲜血玷污的衣袍,终于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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