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是她让人把篮子放进来的,外头车板就这么点大,那位林公子和车夫坐在一道实在没多少空间可以放东西了,她怕人拿着不方便就让他把篮子放了进来,没想到如今好心却是直接办了坏事。
谢池南正想回答,却被神离咬住袖子,它吃完一个苹果还想再吃,这会便去咬谢池南的袖子让他喂它,谢池南却不肯给了,转头拍了拍它的头,没好气地低斥一句,“你今天都吃了三个了,明天再吃。”
见它还不死心,继续咬,索性直接威胁起来,“再烦,明天一个都没。”
神离仿佛真能听懂一般,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把嘴撤了回去,站在一旁,看着竟有些委屈。谢池南也没管它,转头朝马车里头看去,车内漆黑,他只能瞧见一个篮子的轮廓。
“不过就是个篮子。”他倒是没当一回事。
赵锦绣却仍蹙着眉,和他说,“婆婆分给我们的桃子也还在呢。”要是只有篮子也就算了,可桃子是婆婆的心意,不管那位林公子要不要都得直接交到他的手上由他处置才好。
谢池南也是这会才注意到那些桃子,老人的心意倒是的确不好浪费,他手腕抵在马车上,低头沉吟一会后说道:“我明天去书院的时候带给他吧。”话音刚落,便见对面少女惊讶抬眸。
那眼中的诧异太过明显,他被她看得莫名有些别扭,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干嘛这样看我?”
“你不是和那位林公子关系不好吗?”赵锦绣回想几次相遇,两人都是一副不认识彼此的模样,刚刚回来的这一路,这两人也是谁都没有搭理谁,倒是没想到谢池南会有这样的提议。
“谁跟你说我们关系不好了,我们只是不熟。”
林斯言那个脾气,他能跟他关系好才奇了怪了,不过也不至于反感就是了,谢池南说完瞥见赵锦绣依旧看着他,甚至还面带揶揄起来,没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头,“行了,东西放在这,明天我会解决的。”
有他这话,赵锦绣自然也就不担心了,谢池南一向言出必行,他答应过的事,绝对不会反悔,她应了一声后直接攀着谢池南的胳膊下了马车。
这会路上没什么下人,她也终于有时间问起正事了,“什么时候去报名?”
听到这话,谢池南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也陡然变得认真了许多,他垂下那双好看桃花眼,先前一直上扬着的眼睛,此时却少了几分张扬,而是带了几分克制和踌躇,他看着身边的少女轻抿薄唇,低语,“明天。”
“这么快?”
赵锦绣有些惊讶,虽然之前听见过这个风声,但她并不清楚谢池南也要去报名,自然也就随耳一听,并未放在心上。
她没有问谢池南为什么不直接托谢伯伯的关系进大营。
她很清楚谢池南要真想当官或者进大营,有的是法子,非得选择一条最难最累的路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谢池南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他永远会为他父兄所获得的成就而高兴,却绝对不会选择仰仗他们的光芒而活。
他要走,只会亲自开辟一条道路出来。
只是……
也太累了。
赵锦绣想到从前听谢大哥说起军营的事,心中难免有些担忧,也担心发生那样的事后,他在军营受到磋磨。
她忽然的沉默让谢池南变得有些不安,他犹豫着正想说话,却见少女仰头问他,“你去了那是不是还要和很多人住一个营帐?那你以后还能回来吗?”
说着又揪起柳眉,就连那两片好看的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军营那些伙食,你能吃得惯吗?”
谢池南听到这番话,原本要吐出的话忽然就停在了喉咙口,大概是白天下了雨的缘故,这会头顶的星空竟比平日还要明亮,他透过那漫天星子和那轮圆月打下来的光亮看到风拂过少女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也看到少女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心和关切。
他没有立刻回答赵锦绣的话,而是静默看了她一会后忽然抬手抵着额头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赵锦绣跟着一道停下步子,却不明白谢池南为什么突然笑,她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向谢池南看去,她看到少年的高马尾正在随风飘荡,看到少年手腕抵着额头,看到他修长的五指随意垂落,透过那错落的手指,她能够瞧见眼前俊美无俦的少年眼中泛起的愉悦笑意。
他在高兴。
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可赵锦绣却不明白他因为什么而如此高兴,她想说话,“你……”可是她才说出一个音节就被少年抱住了。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赵锦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察觉到少年胸膛带来的滚烫温度还有从他胸腔内传来的清晰心跳,咚、咚、咚、咚,匀速有力的心脉律动终于让她晃过神,她没挣扎,只是从他的怀中仰起头,看着那张俊朗又秾丽的脸,奇怪道:“谢池南,你怎么了?”
“没什么。”
谢池南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却也如实回答,“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的确是很突然,突然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他想过很多她会问的问题,问他为什么选择这条路,问他日后去了大营是不是就不能去书院了,问他……
可他唯独没想到她会问这些。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不到的,这就是赵锦绣,他的赵锦绣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做什么,她从来都是最关心他的那个人,一直也未曾变过。
晚风很好,谢池南的眉眼在月光的照映下是那样的温柔,那双含笑的眼眸中还藏着如今尚且不可告知与她的情愫。
他还抱着她,这个拥抱带来的温暖让他既喜欢也贪恋,若可以,他当真想和她这样静静相拥到天荒地老,可他最终还是放手了,侯府下人本就不多,更遑论是这样的时候,谢池南并不担心会被人瞧见,但看着怀中什么都不知道的赵锦绣,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又澄澈干净的杏眸,他因喜欢而带来的克制让他选择即使再留恋也还是在这一刻松开了她。
他把残留着温度的指尖轻轻藏起来,而后语气如常看着她说,“别担心,就算去了大营,我也会回来看你的。”
“走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吃饭去。”
“哦。”知道他不用整日都待在大营,赵锦绣这心里总归是好受点了,她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想到他明天的安排又说道:“那你明天还要去书院吗?要是忙的话就算了,我回头找人去书院跑一趟吧。”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谢池南特地过去一趟,差个人把东西送到了就行。
“没事,我原本就得去一趟。我这几年虽然没怎么去书院,但几位先生总归对我有教导之恩,我便是要离开也得和他们说一声,何况傅玄他们那边也得跟他们说下。”
赵锦绣想了想也是。
她继续往前走,想到什么忽然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一起……去?”
谢池南脚步一顿,低眉看她。
“是啊。”赵锦绣脚下步子却未停,只看着他笑道:“左右我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原本还要忙碌燕姨的生辰,可自打嫂嫂接管家务后,件件桩桩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她也就彻底闲了下来,她倒是觉得这法子挺好的,知道有些书院不准闲杂人等进去,便和他说,“你们书院无关人员应该不能进去吧?那我在书院外头等你好了,等你忙好,我再陪你去报名。”
谢池南看着她,“……也不是不能进。”
他这一句说得很轻,赵锦绣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事。”谢池南掩下心思,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要没事就跟我一起去,我尽量早点收拾完。”说着又和她提起,“书院外面有片草地挺不错的,你要是喜欢,正好可以在那骑会马。”
赵锦绣早就想好好在这雍州城骑次马了,一听这话果然高兴起来,“行啊,正好让我看看小神离比起以前如何。”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月色和灯火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两旁烛火摇晃,可无论怎么晃动,那两个身影也始终在一起。
……
翌日。
赵锦绣和燕氏说了一声便跟谢池南一起出了门,因为得拿林斯言遗落的桃子,她出门仍是坐得马车,穿得却与从前不同,她今日穿了一身上衣下裳的粉色骑装,干练利落却又娇俏可人。
马车一路到东山书院。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书院门前只有仆役和书童,见谢池南过来,立刻有熟悉的仆役迎了过来,朝他哈腰问好,正想跟从前似的拉着神离到一旁的马厩,却被谢池南阻拦。
“不必。”
仆役不解,正要询问,却见俊朗挺拔的少年走到马车旁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车璧,和马车里的人说,“我先进去了,你回头想骑马就让人带你过去,若不想去就在马车里等我,我尽量早点出来。”要不是今日不是书院迎客的日子,他都想直接带着人进去了,不过要真带她进去,估计里面又得闹腾翻了。
“行,你去吧。”赵锦绣倒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既来之则安之,她一个人独处也没什么,何况她先前透过车帘瞧见外头那片辽阔的草地,早就有些跃跃欲试了,就想着等谢池南离开便骑着神离好好沿着草地跑几圈。
谢池南不放心,又交待一句,“骑马的时候小心点,别太快。”
听到里面传来少女不耐烦的娇声,“谢池南,你烦死了,快进去!”说着还把马车里的那篮桃子也拿了出来。
他也就没再多说,接过篮子,“走了。”转头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仆役正看着他一脸目瞪口呆,大概是没想到从前张扬倨傲的谢二公子也会有这样温柔好说话甚至被人说“烦”的时候,可他也没去解释什么,只恢复从前面对外人时的模样跟人交待一句,“她想做什么都满足她。”
仆役哪敢跟他说不,纵使满心震惊,嘴上也是恭恭敬敬称着“是”。
谢池南想快些弄好出来,也就未再久留,交代完便径直朝书院走去,而赵锦绣等他走后也下了马车,她仍旧戴着帷帽,看了一眼谢池南离开的方向,见他已经进了书院也没立刻收回视线,而是站在马车旁背着手仰着头看着不远处的书院,目光落在门口的牌匾上,她轻轻呢喃一声,“东山书院。”
群山叠峦间的一座书院,风景倒是很好,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不过想来她应该是没机会进去看一看了。她知道这座书院从不收女学生,便是收,与她一个外来人也没什么关系,何况等谢池南离开后,她就更加不会往这边来了。
她就站在原地把不远处的书院看了一圈,而后便收回目光朝神离走去。
“小神离,你主人去忙了,这会就由你陪我了。”她说着轻轻拍了拍神离的头。
神离除了谢池南最喜欢的便是她了,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倒是很亲昵地朝她贴过去。
本就满心惊讶的仆役看到这副画面更是震惊无比,他伺候神离这么久,那也是因为知道他的喜好喂了几次苹果才被这马祖宗允许接近,但也只限接近而已,他若是敢多碰下,那马蹄子绝对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踢,可如今它却亲昵地蹭着那个戴着帷帽看不清面貌的女子,甚至——
“走了。”
清亮的女声刚落,仆役便看着那粉衣少女翻身上马。
少女上马的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好看,仆役看得目露惊艳,恍然想到神离从前那些壮举,他的脸倒是一下子就白了起来,“这位小姐……”他怕她出事,正要阻拦,却见少女擎僵策马已经向前冲去,她的裙带在半空飞舞,而她身下的神离竟是一点都不闹腾,就跟面对二公子时一样乖,甚至像是为了展现什么似的,它带着少女义无反顾一路往前,看着竟是比平日还要威武。
辽阔的草地没一会就传来少女清亮且快活的笑声。
粉装美人骑着烈马,即使戴着帷帽看不清她的样貌,也足以让一众仆役呆住了,众人既惊艳她的骑术,也诧异她跟二公子的关系。
……
谢池南自然是不会亲自到风雪堂给林斯言送东西的,且不说他和林斯言不熟,他这贸然过去,引起无端议论,只怕那个姓林的也不会高兴。他随手招来一个仆役,让人把篮子给林斯言送过去,还嘱咐对方不要说是他送的,不可避免还是接到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但他煞名在外,纵使仆役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恭敬称是后,他便提着篮子朝风雪堂走去。
目送他离开,谢池南也没立刻去白玉堂,而是先去找了袁赴。
袁赴早间没课,本该是偷闲的时间,可他一向是个操劳命,谢池南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写着东西。
看了眼伏案低头的袁赴,谢池南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
“进来。”
袁赴没抬头,继续低头忙着,是等人近了才抬起眼帘,看到进来的是谢池南,他的神色倒是有些错愕,“阿南,你怎么来了?”很快却又笑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少年热情道,“快坐,我这刚泡了壶热茶,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他一向是老好人的脾气。
无论是面对日渐暴躁的薛信还是顽劣不堪的谢池南都一样的包容,不管这些年谢池南如何浑噩,但凡只要他肯来书院,他都会好生待他,前不久见谢池南忽然肯用功读书了,他甚至还专门给人送了不少书出了不少题过去,被薛信知道后不可避免又被人说了一通,说他白费心思只会作无用功,他也只是笑笑,并未辩驳。
对他而言,东山书院的每个学子都是他的学生,只要他们肯学肯用功,他一定会倾囊相授。
今日虽然不清楚少年为何而来,可袁赴也没有多问,而是先给人倒了一盏茶,就像拿朋友一般对待他,等着谢池南自己开口。
谢池南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若说他离开书院,心中最愧对的是谁——
那无疑便是眼前这位袁先生了。
此时他看着袁赴温和的笑脸,轻轻抿了抿干涩的薄唇,他没有推辞,和人道了声谢后便坐到了他的对面,他对茶称不上了解,何况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喝茶,接过茶后也只喝了一口,他便放下了,只是要出口的时候迎着袁赴那双温和的目光一时却有些难言,指腹不住摩挲着杯盏边缘,他是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先生,我今日是来向您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