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绣正要回答,又是一阵嘶鸣声从远处传来,是姗姗来迟的陶野终于过来了,众少年看到他回来立刻哄笑道:“阿野,阿南可都让你四息了,你怎么还输得那么惨啊。”
“有本事你们和阿南比啊!”陶野输了倒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谢池南咕哝道,“阿南去了军营是越来越厉害了。”
以前阿南让他,他虽然没法赢,但至少也不会输这么难看,早知道就让阿南再让他几息好了。
他拿手腕去擦拭额头上的汗,余光瞧见站在谢池南面前的赵锦绣,眼睛倏地一亮,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了回去,兴冲冲改口喊人,“赵姑娘,你还欠我一场比赛呢!”
却是还记得初见时赵锦绣应允他的事。
赵锦绣自然也记得,耳听身前锦服少年低声问她“要玩吗?”她当即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脆生生应道,“要!”
来雍州一个多月,她除了那次自己在马场跑了几圈,还没好好玩过呢。
谢池南便也没说什么,翻身下马后就把手中马鞭递给了她,语气自然地说道:“玩吧。”刚刚还询问赵锦绣能不能骑神离的那些少年眼睁睁看着她翻身上马,而她身下的神离不仅没有反抗,反而变得更为乖顺。
*
“哎,你们听说没,新来的那位赵先生和白玉堂的那些学子正在马场比赛呢。”风雪堂里,有人悄声说了这则刚打听到的消息。
短短一个中午,赵锦绣的名字就已经在书院传播开来了,原本还觉得她年纪小不堪任教的人也都折服在她的美貌之下,世人对美人总是颇为优待的,即使依旧有人觉得她不够资格教他们读书,但也不会用言论再去说她什么,偶有几个声音也都被更大更响的声音压过了,刚刚就有不少学子在讨论她,甚至看到林斯言回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跑去询问他,只是林斯言一贯是个冷清的性子,他只字不言,众人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不敢多问。
此时听说她在赛马,一群人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跑去看看。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反正还是午休的时间。”有人起了头,一些心痒痒的学子纷纷应道,没一会功夫就有不少学子放下手中的书整理着衣裳往外走去。
看着空了的学堂,又看了眼窗外成群结队离开的人,高弘也有些心动,他看向身边的青年,“阿言,要不我们也过去看看?”
他其实也就这么一说。
阿言从来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又怎么可能会跑去马场看人比赛?他也就是想通过阿言来坚定自己看书的心思,省得总是心浮气躁被外物打扰,果然,身边青年握着书并未答话,可就在他以为阿言是拒绝的时候却听他说道:“走吧。”
高弘愣住了。
眼见青年起身,低眉问他,“不去?”他方才反应过来,忙答了句“去”就立刻跟着林斯言出去了,只是面上的惊怔久久不曾散去。
……
“阿野,你也太菜了!阿南比不过,赵姑娘,你也比不过!”
“什么赵姑娘,该喊赵先生!赵先生厉害,赵先生威武!”
“哈哈哈,阿野这下是彻底没脸了,早知道刚刚我们应该直接开个赌局,让阿野输得当裤子!”
还没走到马场,林斯言就遥遥听到这些说笑声从前方传来,身边高弘有些惊讶,压着嗓音说,“那位赵先生这么厉害?我记得陶野之前马术课拿得还是甲等。”
之前书院骑射比赛,也就那位谢二公子能赢陶野,没想到如今竟又来了一个人,还是一位女子。
林斯言看着远处低声说道:“她一向厉害。”
无论是下棋还是骑射,她从来就不比男子差过,甚至比起许多男子还要优秀。
“什么?”
他这一句说得太轻,高弘没听清,侧头询问,林斯言却没再说,他只是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刚到马场,就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高坐马背,她身下的良驹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此时却乖顺地蛰伏在她的身下任她驱使,而她手握长鞭,那张明艳面上的笑容比这初夏时节的朝阳还要灿烂。
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却没有一丝怵意,依旧笑容灿烂的向终点奔去。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林斯言不禁又想起那日她为了他放弃投壶的情形。那日许多人都在说她是因为不会,玩得不好才不玩,她也不去解释……可他是知道的,她打小就会玩投壶,不仅会玩,还玩得十分出色。
她本该如明珠朝阳一般活在众人的钦羡、仰慕、爱意之下,这才是她应该有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他一次次放弃什么。
凝望马场上挥洒汗水和笑意的熟悉身影,林斯言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手,周遭皆在为她欢呼,而他的那些爱恋和不舍全被他深深藏在漆黑的眸中,那里覆盖着层层浓雾,让人无法轻易窥破。
“走吧。”
眼见少女即将要到终点,青年克制地收回目光和身边高弘说了一句,而后也没等他,径直转身离开。
第89章 “如果我是你,我会死死……
“嗳?”
高弘一怔, 反应过来忙喊道,“阿言,你等等我!”他忙抬脚跟了过去。
而原本站在内场观看赵锦绣比赛的谢池南听到这个称呼, 脸上笑意忽然一敛,他循声回头, 却只瞧见一道离开的身影,看着那道身影, 他长眉紧皱,却也没有说什么,看着那人离开便继续收回目光看着马场上那道肆意欢笑的身影。
“吁——”
赵锦绣先陶野几个呼吸到了终点, 谢池南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 正要抬脚过去, 却见身旁众人已一窝蜂朝人涌了过去, 看着她被众人包围的模样, 他也就没在这个时候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含笑凝望她的身影。
“赵先生,你的骑术怎么这么厉害?”
“赵先生, 你也太棒了!以后不愁没人跟我们抗争阿南了, 以前只要阿南在,我们就没赢过,我们可先说好, 下次打马球还是骑马,阿南和赵先生可得分开, 这两人要是凑在一起,我们还怎么赢?”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话。
赵锦绣的脸上始终都挂着笑容,和他们说了几句,她坐在马上往前一扫正好和谢池南四目相对, 朝人笑了下,等陶野过来,众人把人包围嬉闹,她也就翻身下马牵着神离过去了。
“玩的怎么样?”谢池南低眉问她。
赵锦绣抬手一抹额头上的汗,灿烂笑道:“痛快!”
她的确玩得痛快,自己一个人玩和跟人比赛当然是有差别的,何况陶野的骑术也不差。
她说话的时候,余光扫见一些眼生的学子,早在来书院之前,她就已从谢池南的口中知晓书院的情况了,想来这些人便是林斯言的同窗,此时见他们站在一旁凝望,见她看过去纷纷赧然低头,赵锦绣笑着朝他们点了头,心里却是蓦地一动,这么多人,那……她握着缰绳,目光却朝对面的学子梭巡起来。
只是看了几圈都没瞧见最熟悉的那道身影。
她心里失落,眼中也不可避□□露出一抹失望的情绪,这一抹情绪很淡很浅,却还是被谢池南及时捕捉到了,看着她轻轻抿紧的唇角以及耷拉下来的眼角,他薄唇紧抿,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收敛起来。
谢池南当下什么都没说,却在夜里找到了林斯言。
他骑着神离到留兰巷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是吃完晚膳才出来的,此时各家各户紧闭家门,有些人家甚至连蜡烛都灭了,只有一些无处可归的野猫野狗蜷缩在墙角,陡然瞧见黑夜中的一人一马,它们都有些惊讶地探出脑袋,可瞧见白马威猛倨傲,骑在马上的男人更是高大挺拔,它们忙又缩回脑袋,直到他们离开方才敢继续伸出脑袋往前看。
今夜无星无月,天地十分昏暗。
留兰巷的人也不似那些高门大户那么舍得花灯笼钱,许多人家准备睡了便把外头的灯笼都熄灭了,此时只有几户人家似乎还在等晚归的家人留着灯笼,不算明亮的光线照在谢池南的身上,依稀能够瞧见他不算明朗的侧脸。
少年双目漆黑,优越的唇角更是紧绷着,他一路不曾停歇,直到到了一户点着灯笼的人家前方才握紧缰绳,看着门前那块木牌上的林字,高踞于马背之上的少年凝望许久才翻身下马。
……
林斯言如往常一般坐在屋中看书。
只是他近来心绪不稳,这书翻开许久,却还停留在前几页,到底是未再继续看下去。他合书于一侧,正打算拿出纸张抄写佛经,半合的窗户就被一粒石子敲中,这声音并不算响亮,可林斯言就坐在窗边,又岂会没有察觉?
他心中似有所察,推开窗户,凝视那空无一人的院落,沉默良久还是站了起来。
打开漆红木门,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匹高大熟悉的白马,此时良驹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扫着尾巴,看到他出来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又低下头。
林斯言也未看它,而是越过他继续往前看去。
漆漆黑夜下,少年一身黑衣负手融于黑夜之中,若不仔细看,只怕都瞧不见他。他不曾主动开口询问,心中却已然清楚他所来为何,果然下一刻他就见少年转身。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你喜不喜欢赵锦绣?”
少年目光深邃,神情严肃,看着他微怔的目光,不等他开口,又紧跟着说道:“你要是喜欢她就别总是这么对她,你要是不喜欢就趁早和她说清楚。”
林斯言沉默不语。
半晌,他终于垂下眼帘开了口,“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人攥住了衣襟,少年高举拳头,似是要朝他的脸上狠狠砸过来,最后却又克制着没有落下,他呼吸急促,锦服劲衣下的胸膛不住起伏,看了眼不远处半开的那扇门,咬着牙压着嗓音沉声骂他,“林斯言,你真是个懦夫!”
“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出现在马场?为什么三番五次救她?!她说你是好人,可你敢说,换作别人,你也会这样做?”
少年力气极大,交领被他握着,林斯言被逼得只能仰头,这是他第二次被谢池南攥住衣襟,倒也巧,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可那次他无言相对,连一个字都懒得奉告。
如今——
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抬目凝望面前的少年,淡声问他,“那你呢?你不是也喜欢她吗?为什么又要把她拱手让给别人?”
暴怒的少年忽然哑声,但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开了口,少年目光黯淡,嗓音低沉,“因为她不喜欢我,如果她喜欢我,那无论我们之间横亘着多少东西,我都会想法子跨过去!”
“而不是像你这样——”
他忽然又抬了头,一双锋芒锐利的眼睛直视林斯言,手里的力道依旧不曾松开,逼着青年与他对视。
少年言语锋利,含着嘲弄。
“明明喜欢,却连接纳别人的好意都不敢!”
青年并未反驳,低眉沉默着。
谢池南见他这般,怒气愈浓,厉声责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多招人厌,你以为用你的那些法子把她的心冷却了,她就能离开你了?”
他喝道:“自作聪明!”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优柔寡断反而是在伤害她!”看着青年目光微闪,谢池南压着嗓音继续斥道:“你若不喜欢,就该和她好好说清楚,她并非是纠缠人的性子,倘若你与她说清楚,她一定不会再来缠着你,你若喜欢,就该想法子去争取去努力!你一方面贪恋着她给你的喜欢和热情,却又害怕给不了她好的未来,所以对她躲避冷待。”
“林斯言——”
谢池南的眼中含着怒火,声音也愈渐冰冷,“你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他的话让林斯言哑口无言,林斯言没否认,也否认不了,他的确自私,明明一次次告诉自己要离她远点,却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向她靠近,明明知道她的性子,与她说清楚她就不会与他纠缠,却偏偏又舍不得,他说自己怕看到她难过失望的目光,其实又何尝不是贪恋着她在他身边的日子?他喜欢看她笑,喜欢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喜欢……
夏夜的晚风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寒峭了,远处蛙叫蝉鸣,可林斯言却迟迟不曾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哑声说道:“我喜欢她。”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向自己坦白心意。
他闭着眼睛,仰着头,任晚风拂面,而他浓密的长睫随风拂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的,等我察觉的时候,我的目光已经没办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了……你说的对,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没那么伟大,不会为了别人连性命都不顾。”
“能让我舍身相救的,只有她。”
“……可我怕。”
想到不久前,他也曾跟傅玄说过一样的话,谢池南看着青年寡淡的侧脸,忽然没再说话。
林斯言原本也无需他说什么,他这个人自小孤僻,从来都不曾对谁打开过心扉,他习惯性地把所有的事都压在自己的心里,没想到人生第一次,竟是在这位并不相熟的少年面前。
可与其说是说与他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我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我也害怕……害怕她只是因为感激才喜欢上我。”
“谢池南。”青年睁开眼睛,他那双永远克制冷静深邃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叫迷茫的东西,他看着面前俊美的少年,哑着嗓音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谢池南迟迟不曾说话,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林斯言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少年忽然收回攥着他衣襟的手,低眉说道:“如果我是你,无论她是因为什么选择和我在一起,我都会死死抓住这个机会,让她爱上我,一辈子都陪在我的身边。”
看着青年眼中的迷茫。
他自嘲一笑,未再多言,转身朝神离走去。
百无聊赖的神离看到他回来立刻亲昵地凑了过去,谢池南抬手摸了摸它的头,翻身上马要离开的时候,他看着站在一旁依旧迷茫的青年,低着头,居高临下喊人,“林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