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人走烛灭,便是这白蜡类似于魂灯的附加作用,人一死,属于他的魂丝自然消散,烛火便熄灭了。”
逐不宜轻嗤,“花银莲他们布局,想利用这次历练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与我的计划不谋而合,我也一直在等这次历练,借机除去他们。”
“镜明山有只披了两层皮的邪魔,司韩成早就探查过。我也知,花银莲和逐仙铃会趁这个机会,假借历练的名义,带上符罗平他们四个,让逐仙铃除去四人,尘封过往,以除心魔,好脱出瓶颈。这恰好省却了我很多功夫。”
“于是,他们不止提供了报仇的机会,还提前将当年的那些人都聚集到一块儿,大大方便了我。看他们这么卖力地帮我,我还挺,挺感动的。”逐不宜啧啧感叹,“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三人明里暗里妄图坑我那么多次,倒是第一次,与我站在同一条线,要地给地,要人给人。”
“除了逐仙铃,其他人皆间接因我而死,就像,当初他们间接害死了阿宁,一样。”
逐不宜收起白蜡,翻看自己自己的双手,他没有沾染一滴血,却又仿佛满手腥臭。
“阿窈会不会觉得,我太残忍了些?”
乐窈低声问:“当年,阿宁到底经历了什么?”
逐不宜眼底霎时充满了戾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怕吓到身边人,他迫使自己镇定,深呼吸。
“不想说就别说了!”乐窈吓坏了。
“没有不想说,阿窈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逐不宜抓起九霄剑,将剑柄贴入额心,一刹那,剑灵与主人神识紧密勾连。
乐窈进入了逐不宜封闭的识海中,在深渊中找到了他小心收藏却又痛苦不堪的往事。
——关于逐不宁之死。
——也有关于她一直想知道的,司容瑶的死因。
十年前,星慈老祖出关,为九州推演吉凶,此乃九州盛事,万宗齐聚。
司容瑶向来对星慈老祖推崇备至,一接到天机大会的请帖,便出发赴宴,谁知宴非好宴,此一去,便成了司容瑶的绝路。
星慈老祖运转神器命轨,卜算出司容瑶乃下一次天地大劫之祸端,九州哗然大惊。
司容瑶出自九州最负盛名的铸造与炼药共具的炎火族,乃炎火族大小姐,在炼器方面更是天资异人,年纪轻轻便已成炼器宗师,地位超然,同时还是血魔宗的宗主夫人,且曾参与过无数次诛魔大战,诛魔万千。
毕生以驱魔为己任,如此正派的人,怎会是大劫祸端?
众人不信,星慈老祖不惜耗费元功再次推演,得出的卦象,依旧如此。
这下,由不得众人不信。
事关九州安危,无人愿与司容瑶刀剑相向,但却不得不逼杀于她。
后来,炎火族族长出面,力保司容瑶,最后,万宗妥协,将司容瑶囚禁昭明寺,谁知昭明寺某长老因一时偏执,欲除司容瑶,以解九州之患。
炎火族族长得知,愤然打上昭明寺,救下性命垂危的司容瑶,并以炎火族异宝,换得司容瑶转换囚禁之地——九幽剑冢。
司容瑶被囚,逐宗久同年便迎娶星宿海弟子花银莲,而那时,两人早已暗度陈仓多年,并有一子一女,其子逐飞羽,比之逐不宜只小了三岁。
司容瑶出事,年仅三岁的逐不宁,正是懵懂无知之时,根本不明白失去母亲庇护意味着什么。
花银莲入主血魔宗,同年,逐不宜因顶撞逐宗久,被发配乱风城,留下胆小怯弱的逐不宁独自生活在血魔宗,逐不宜不放心小妹,留下人照顾她,走前更是嘱托她万不可离开小重山。可是等到逐不宜再归来,却还是收到了她的死讯……
第025章
烛火摇颤,乐窈从逐不宜识海里抽出,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这就是司容瑶当年入剑冢的真相。
只因为一条莫须有的批命,竟遭来杀身之祸。
见鬼的祸世者,一个为正道奔走,心怀正气的人,好端端怎会祸世?
这星慈老祖哪来的神棍?
不,他比神棍更可恶。
明知自己言语如刀,可诛人心,却仍然定下批语。作为命轨执掌者,深究命数命理,他应当是坚信命运可改的,他为九州卜测吉凶,提前除掉祸患,便是改变了九州的命运。
然而司容瑶呢,为何不给她改变自己那所谓命运的机会?
乐窈很心疼司容瑶,那样好的一个人,却被薏苡明珠,死在一个预言里。
司容瑶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儿子。她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被继母欺压的小可怜形象,认识逐不宜后,她觉得小可怜比她想象的更可怜一些。
却不知,他过得比她穷尽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
十年前司容瑶被抓后,兄妹两在血魔宗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忠于司容瑶的得力干将,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迫不及待改弦更张,转投入新夫人花银莲的手底下。
花银莲很快掌握了血魔宗内部大权,明面上,她是对继子女无微不至的好继母,赢得宗门上下交口称赞。
可只有被‘照顾’的逐不宜才知道,花银莲的关心,藏着多少危险。
看似山珍海味的食物里,却被下了某种东西,逐不宜查不出什么成因,却知那会使人疲惫易怒,在不知不觉中发疯发狂,悄然死去。
于是,他拒绝吃花银莲的食物,却被宗门人斥责不知恩,白眼狼。
都没法解释,没有人相信。
原本对逐不宁还算疼爱的逐宗久,对他们兄妹的态度急转直下,不闻不问,却对他与花银莲所出的一双子女视若珍宝,摇身成为最慈爱的父亲。他和逐不宁,仿佛只是两陌生小孩,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逐不宜意识到,想要活下去,必须自救。而想要救出母亲,必须掌握一支足够强大的势力。
于是,在逐宗久发配他去乱风城时,他无力反抗,也没有反抗。
他不怕危险,因为摆在他眼前能改变困境的,只有这么个机会。
临走前唯一牵挂的,是妹妹。
他想带逐不宁一块离开,寻另一处安全之地寄样,逐宗久却似突然想起还有个女儿,遂阻拦了他。
可笑,这位从未尽到过父亲责任的男人,竟那样理所当然地要行使父亲的权力,不允许他带走逐不宁。有逐宗久的阻拦,他带不走妹妹,却也打乱了逐宗久的计划,没将妹妹交给花银莲照顾,而是将她放在了小重山上。
他留下人照顾她,保护她,嘱托他们决不能离开小重山,这里有母亲当年布下的阵法,只要逐不宁不下山,谁都伤害不了她。
在乱风城他过起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每日睁眼直面生死,旁人难以想象的血路,他硬是靠着一定要带出母亲和妹妹的信念支撑,硬生生杀出生路。
却没想到,没等他带出妹妹,先收到了她的死讯。
——宗门传来消息,逐不宁意图谋害姐姐不成,反送了性命。
那一次,逐不宜如地狱走来的修罗,疯狂屠尽了周遭所有邪魔。
他们还是害死了她!
他不相信所谓的传言,阿宁的死,一定有蹊跷。
逐不宜回到血魔宗暗地里打探,找到了妹妹留下的记忆。
逐不宁很听他的话,从未走下小重山,安稳长到了四岁,一切转折都在四岁那年。
她在山下见到一个被人打晕的小男孩。
小男孩实在太惨,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条腿骨也被踩断了。逐不宁心生了同情,加上此前她从未见过其他的同龄小孩,难免好奇,就走出了小重山,并将这男孩带上山治疗,治好了他的伤后,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她那时还不知道,她带回来怎样一个灾难。
那个男孩,是符罗平。
……彼时,是逐仙铃的朋友。
符罗平引着逐不宁走下了小重山,进入宗门内部,落进了花银莲的手里。
花银莲一儿一女,天资皆奇差无比,花银莲竭力遮掩兄妹二人的体质,看到逐不宁时,没人发现她眼底的嫉恨和贪婪。
逐不宁继承了父母的好资质,初次修炼便跨入练气,是万里挑一的小天才,与她的小女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于是,缠绕逐不宁整整四年的噩梦来了。
花银莲断了逐不宁回小重山的机会。指使门内弟子欺凌逐不宁,完了,假惺惺地端着精美的饭食,如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步一步博得逐不宁的依赖。
逐不宁想要什么,她给什么,而逐不宜留在小重山照顾逐不宁的人手,在一开始发现花银莲用心,并试图带回逐不宁时,便被花银莲设计除去。没人看顾,教导短短四年时间,竟将逐不宁纵容成了一个,是非不分,娇纵蛮横的血魔宗大小姐。
在外人眼里,逐不宁的死,是咎由自取。
但逐不宜却查出,妹妹之所以成为这样,乃是中了毒,一种可以将侵蚀神经,使人变得暴躁的毒。
而这毒,是花银莲常年累月,一点一点下在饭菜里的。
九岁那年,逐不宁灵丹初成,花银莲见时机成熟,自导自演一出逐不宁意图谋杀异母姐姐事件,将她一朝打落尘泥。
遭逢大变,又毒入骨髓,逐不宜变得疯疯癫癫,脑袋里唯一清醒的,她要离开,去找母亲和大哥。
当她跑出血魔宗,花银莲动手了……
看完逐不宁的记忆,逐不宜将所有仇人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着手复仇。
他清楚花银莲母子对他体内金丹的觊觎,也清楚他势单力孤,暂时还不是这些人的对手,遂提前以灵力为刀,在金丹上刻下封锁灵力的封灵咒——逐飞羽不是想要金丹吗,且看那个废物承不承受得起。
阿宁的灵丹,他的金丹,迟早要找那对兄妹拿回。
逐不宜嗤嗤地笑,在乱风城与邪魔打交道,他最知道怎样对待那些披着人皮的鬼了。
他却没算到,不止他接到了妹妹的死讯,母亲也听闻了,她心急之下走出囚禁之地剑冢,却中了花银莲和昭明寺的诡计……
那一年,被逐不宜刻入识海深处,却不敢重翻一遍。
他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母亲。
——
“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女人,气死我了!”
乐窈气得出口成脏,剑尖一点便要飞出小木屋,掠下小重山去,她从未见过这样黑心肝的女人,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都没她狠毒。
呜呜呜,可怜的小阿宁,可怜的逐不宜。
逐不宜早猜到乐窈反应,眼疾手快地揪住剑穗:“阿窈别去,花银莲现在的模样,会吓到你。”
乐窈怒:“她已经吓到我了。”
逐不宜望着冒着冷光的九霄剑,不禁莞尔:“那你现在去也找不到她,她现在应该在血寒牢受刑。”
“你怎么知道?”乐窈惊了。
小可怜才刚清醒不久,还没离开小木屋过。
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
“一推就知道了。”逐不宜眯眸,薄唇勾起嘲讽,“纵女为恶,谋害内门弟子,勾结邪魔,任何一桩事拎出来,都是无可赦免的死罪,逐宗久再不舍得,也要给宗门众人一个交代。可因为逐飞羽,逐宗久不会杀了花银莲,他会力争保她一命。双方拉锯,花银莲暂时死不了,但死罪暂免,活罪难逃,她现在应当已被重罚过,并关在宗内最严酷的刑狱——血寒牢。”
“啧啧,被关在那地方,对她来说,真不如就此死了。”
逐不宜恐吓他家怂包剑灵,“牢狱污秽,她现在定然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身体上下滴答着血,多瘆人呐。”
血!
乐窈哆嗦了一下。
逐不宜忍俊不禁,笑着将九霄剑拉回到怀里,“今日别过去了,改天我带你去,探视我那好继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过去承蒙花银莲关照,像你家主人这样知恩图报的好人,当然要好好孝敬她。”
“唉,心爱之人遭受这样的大罪,还不知我那父亲如何伤心,明天该去慰问慰问。”
逐不宜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乐窈摇摇剑身,表示赞同。这一次,她没觉得小可怜可怕,反而觉得他很道理。
反思了一下自己行为,她有点慌。
……完了,她没能改变小可怜的三观,反而自己被带偏了。
——
乐窈飞回到逐不宜身边,望向他小腹,朱雀眼暗了暗。
很痛吧。
她见到小可怜亲自在金丹上下封灵咒的样子,灵力暴动,冷汗浸透衣衫,长长的墨发贴在脸颊上,苍白得犹如水底钻出的妖魅。
她见到逐丰裕手执彩蝶剑剖出他的金丹,剖丹时他无动于衷,可看到彩蝶剑那刻,瘦削的身体却颤抖起来。她看到了他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又拼了命从鬼门关爬出。
怎么可能不痛呢?换作她早痛死了。
逐不宜眼睫一眨,许是刚勾连过神识,他与九霄剑的连接更为紧密,这一刻,他蓦地听懂了乐窈的心声。
他抚摸着剑:“早过去了,现在痛的是别人。”
乐窈闷闷地‘嗯’了一声。
三秒后,又“咦?”了一声。
不对?
没开放传音,小可怜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你进入了我识海,咱们现在神识相连,我自然能听见你在心里说什么。”逐不宜眨眨眼,“阿窈也来听听我的。”
逐不宜薄唇抿起,歪头,那双很漂亮的凤眼专注地看着乐窈。
“阿窈是天下最漂亮的剑。”
“听到了!谢谢不宜。”
乐窈美滋滋,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她也在心里道:“不宜也是天下最帅的人。”
“最帅?”
“就是说你最俊美,最高大,最厉害。”
逐不宜以拳抵唇,轻笑出声。
一人一剑商业互吹,你夸我我夸你。忽然,逐不宜收敛了笑容,郑重道:“阿窈。”
乐窈感受到一种凝重的气氛,忙立正了剑身。
“怎么了。”
“不久前,我记得有谁在耳边说,愿意做我的本命剑,不知道是不是在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