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鸟落到山巅,识海里感到一股刺痛,一种把灵魂都撕裂的刺痛。可是他心里升腾起一种满足感。
苏纹死了。他知道。他做到了,死而无怨。
他站在山巅高昂地鸣叫了一声,那是一种骄傲的声音。然后他的身躯逐渐僵硬,被火海淹没了。
崔玉敏取下隐身衣,与魏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心道的灵宠是不是来路不正?”魏婠突然问道。
“这、这我怎么知道……”崔玉敏咕哝。
“走。”魏婠道,她早就现了身形,一身白衣如天光云影穿梭在浓烟和火光之中。
“去哪儿?”崔玉敏说着也跟了上去。
魏婠一路穿梭,顺着火流确定了阵眼。
等她到了,谢微早就等在这里了。
谢微看到她和崔玉敏,也不惊讶,只道:“我有一枚云梭,玉敏你拿去吧。”
崔玉敏有些惊讶,云梭是宗门里金丹比试的奖励,可以说是便携式传送阵。
魏婠也说:“你去吧,出去之后我还要找你拿报酬呢,别死了。”
崔玉敏瘪了瘪嘴,咕哝道:“我哪这么容易死啊。”
“那我把隐身衣还你吧。”崔玉敏道,将隐身衣递过去。
魏婠摆了摆手,嫌弃道:“你还是带着吧,日后一起还债。”
崔玉敏看了看魏婠又看了看谢微,收下了隐身衣,道:“那你们俩小心。”便催动云梭,消失了。
待崔玉敏走后,魏婠看着谢微,抱着双臂,道:“怎么进去?”
谢微伸出手,“走吧。”
魏婠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放在谢微手上,那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底。
一瞬间,两人就消失在火海之中。
第43章 “魏婠,你是不是觉得我……
“谢微, 谢微。”魏婠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黑色。无边无际的黑暗。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就是来自于此。
感受到谢微回握她的手,她才放松了些。
谢微和魏婠都是宗门里的略有份量的人物,对浮山境的了解也比别人多上几分。浮山境变幻莫测, 时间的流逝与外面并不一致, 如成英在浮山境里呆了一百多年,出来之后才发现不过一年光景。
二人都知道秘境里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 可是比天材地宝更为重要的是传承。
洛土已经许多年没有飞升之人了,除了那位让真真前辈, 魏婠就没有听说过其它飞升的修士。而浮山境,传闻就是数千年前大乘埋骨之地, 大乘修士的遗宝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谢微打发走崔玉敏便是为了进入被岩浆隐藏的地域,一般来说,越危险的地方也是收获越丰的地方。他与魏婠都发现了这地方, 那么携手进入也无不可,但是崔玉敏……谁知道她会不会因贪恋往他们背后插刀呢?谢微不想费心思去留意崔玉敏。
二人放佛乘风而行, 一股力量将他们托起, 掩住他们的双眼和微弱的感觉,让他们如同坠落到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魏婠才感觉到光亮,才听到了声音。阳光柔柔地照耀着, 一片林木自由生长, 鸟语啾啾。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谢微,这才想起她与他的手还握着。她立即抽回手。
谢微看着她, 而她转过头去。
二人有默契地各自探查起四周,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但是,越是平常越是危机重重。
太阳几乎在下一瞬间就落了下去, 大地黑茫茫一片。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交流,都等待着黑暗中的危险。
冷风乍起,某种生物的呜咽之声从远方传来,带来浸骨的凄冷。魏婠不知道为何眼泪流下泪来,她整个人冷浸浸的,如同赤脚站在雪地里。
“婠婠?”谢微喊道。
魏婠下意识抖了一下,一重眼泪又覆上一重。
“是女人。”
“你看到了什么?”谢微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询问她。
“女人,惨死的女人。”魏婠的声音带着颤抖,如同枯叶蝶无力地在风雪中抖动翅膀。
她仿佛变成了那一抹抹幽影。惨死的公主,被溺死的女婴,宫墙里的妃嫔宫女,麻木的母亲与妻子。无数的女人在惨死,在痛哭,在嚎叫。但是没有人能帮助她们。
魏婠睁开眼,看到一张艳丽至极的脸。
它只有一张脸。
它似笑非笑,似泣非泣,秀丽的眉,姣好的唇,粉面双颊,都染着一层悲意,像是一颗盈盈的泪珠。这是从古至今所有女子的痛厉惨怛。
女怨。
它的名字叫女怨。魏婠在百物谱上看到过这种灵怪。她以女子的痛苦为养料。能将女性同化,会猎杀男子。
“我、我……”魏婠被那些女子的幽影和情绪所感染所触动,被它捕获了。
“天下男子都是绝情无义之人。”
“他们骑在我们身上呀。”
“我好疼啊,我肚子疼,别打我了。”
“放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嗬,嗬,”魏婠的喉咙里涌动着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情绪,原来最痛苦的悲意只能以血液流过喉咙的那种声音散发,就像女人总是被捂住嘴巴,她们只能发出那种声音。她像被人卡住了脖子。她像只快被吊死的鸭子。她像被按着脑袋水流入口鼻将死的女人。
不。魏婠极力想,流转着凝滞的思绪。我同情你们,可是……我不想被同化……
为什么不呢……它的声音温柔,像母亲的手背。和我们在一起,你就没有痛苦,只有女人最能疼惜女人。
我……
魏婠闭上眼睛。
我……
睡吧。
不……
不!魏婠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吸气,“不!我还有母亲!我不能留在这里!”
女怨的眼睛突然眨了眨。
好吧。魏婠听到它说。好吧。但是我们要带走他。
谁?魏婠悚然一惊,四处寻找谢微。
“他在哪儿?”
男人是野兽,撕碎我们的□□和心脏。我们要报复。我们要报复。
女怨不停地重复着。
“不,”魏婠摇摇头,祈求着,“他没有伤害你们。”
我们要报复。
*
谢微感觉到游丝一般的东西在往他脑袋里钻。一根又一根,极细微的,蠕虫一般,在他识海里撕咬。
“动她者死。”谢微冷声道。
我们要报复。似一个人的声音,却有许多人的回响。
报复?谢微蹙着眉头,识海里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精神游丝越集越多,拧成了一股绳,成了一根锋利的利刃,左突右击。
谢微任由它们往来,入侵到识海白色游丝越来越多,如同附着在海面上的茫茫大雾。这个东西在他识海里大吵大闹,似哭似泣,时而又尖锐如冰。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影像,逐渐化成了一个骷髅。
它长大着嘴巴,似乎要一口把谢微吞进去。
“定。”
识海里的呜咽声爆发成大哭,惨烈的叫声萦耳不绝。
“破。”
声音突然凝固了,只剩下无边寂静。
谢微吐出一口鲜血。他以自己为饵诱惑这些妖魔,在它们凝聚起来力量更为强大的时候予以一击,它们就会更为受伤,而禁锢魏婠的力量会更小。
这类灵怪类的生物难以对付心智坚定的人,越是容易同感共情的人越容易被俘虏。
谢微的视野所及一片清明。
那识海里的骷髅在贴着他的面目,谢微立即出剑,几道剑光就令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女怨凄厉地叫喊着,咀嚼着痛苦,无数的声音融成一道:“杀!杀!杀!”
可是谢微一剑便将那骷髅脸斩成两半,那两个半张脸簌簌而动,像一层层灰落下去,随之似乎又要聚拢起来。
这时,苍穹被谢微的剑刺破,天光渐明。
谢微正要继续出剑,魏婠却醒了过来,立即叫道:“别杀它!”
谢微手中动作一滞,但是又挥开剑去,“它要杀我。”
“不!”
骷髅受了这一剑。
“别动手了。”魏婠挡住谢微,“太阳出来了。”她的话声一落,女怨便消失不见了。
“它畏惧光。”
谢微看了她一眼:“我辈之人就是要尽除妖邪之物,不能心慈手软。”
“可是……”魏婠嗫嚅着,还没等她说完,眼前忽得又是一变。
二人接下来几乎见识了洛土上各种妖邪,谢微手起剑落,剑剑见血,不留一物。也不知道是二人运气太差还是怎么,杀了这么多妖物竟没有得到一个宝物。
自女怨一事后谢微没再说一句话。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格外奇怪。
夜色如幕,冷蓝色的月亮挂在树梢。
谢微打坐,魏婠则在一旁看着他。她抱着双膝,恍惚想起在云荒的日子来。
那时她被谢微保护着,现在她与他并肩作战。他们都变了。
可是……魏婠的心情很复杂。
谢微脊背端直,神情肃穆,像一座玉做的石碑。黑色的道服修饰出他颀长的身体,他的手腕、脖颈和胸膛都显出一种力量的美感。
他……魏婠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好像更高了,也更冷了,不给她一线目光。
他在想什么?
他有没有想她?
他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魏婠伏上他的肩头,她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绽开:“谢微,你不理理我?”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就像抵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她的手轻轻地抓着他的衣服。
蓝色的月光将她的半张脸照得纤毫毕现。
魏婠能感到谢微的呼吸沉重了一些。
“谢微。”魏婠又喊。她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亲一亲他。
谢微对她还是有影响的。魏婠不知道这种影响因何而来,但是谢微不理她,她就觉得不甘心。不甘心他轻易抛开两人的过去。
她对他还有一种欲望。女人想要一个男人的那种欲望。谢微劲瘦的身体对魏婠有一种吸引力,贴近她,她就感到喘不过气来的闷热。
谢微转过身来,利落地将魏婠拨到身前,将她禁锢着,“魏婠,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随你挥之即去召之即来?”
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沉重的冷意。他鼻尖是她身上幽冷的气息。她比起几十年前,对他更具有吸引力,那种若有若无的气场令她远山般的眉,水波般的眼睛,花瓣般的嘴唇如沁满了幽香,每一寸皮肉都让他想要吞进腹内。
魏婠脸色略变,高昂了头,想要从谢微怀里出去,却挣脱不开。
谢微看着魏婠,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魏婠的眼皮颤了颤,热意在两人之间升腾。“那我是什么呢,谢微,你师父的女儿?”
谢微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魏婠继续说:“明心道苏纹说,封雪深是我的父亲。这,是真的吗?”她看着谢微,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谢微的手松开了,他点头,道:“是。”
魏婠眨了眨眼,那一股潮热的欲望消退了,“所以,谢微,我对你是什么呀。你是可怜我从小没有爹吗?”
她说着,喉咙里像是下了一场雨。
第44章 他当然自愿被她俘获,成……
“师父他……”
“不要说了!”魏婠激烈地打断, 她的脖子紧绷,向一侧扭过去,像是被扭成螺旋状的光亮的铁条, 有一种冷漠高傲且锋利的感觉。
魏婠的胸脯因为激烈的情感不断起伏, 她的眼睛也变得很红。她怎么能不难受。
她的父亲活得好好的,甚至是一宗之尊, 化神期的剑尊。无论无极宗和合欢宗有多少矛盾和冲突,怎么能阻止一个父亲去见她的孩子?既然他对她不闻不问, 为什么又要让谢微来找她?她觉得自己被愚弄,被欺骗, 被伤害。她又想到她的母亲。
母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她不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就连苏纹都知道的事,只有自己被蒙到鼓里吗?这是什么道理?她与谢微,又属于什么关系?
谢微又抱住了她, 轻声道:“不要难过。”他对待她,就像对待一朵忧伤的花。花垂下脸, 风也会难过的。
魏婠的额头抵着谢微的肩膀, 谢微的声音有一种舒缓的感觉,像一股流水,从耳朵灌入她的心。眼泪俱下,温热的液体从她鼻梁两侧流经脸颊, 一滴又一滴, 落到了谢微的衣服上,不一会儿他右肩下方就湿了一大片。
谢微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从上至下柔柔地轻抚着, 这个动作很容易令人想起情人为对方梳发。
眼泪把魏婠的某些情绪都带走了。
夜风吹干了面颊上的泪,脸部变得略紧绷,也让她冷静了下来了。魏婠仍是低着头, 觉得很丢脸。
谢微将她的头抬起,亲吻她的额头,细小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仿佛因为这个吻变得更加温柔。
魏婠似乎都能感受到谢微唇上的蜘蛛网似的纹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加真实。
二人脸部的距离略离远了,谢微的唇离开魏婠的额头,但是他们的心却贴近了。谢微让魏婠跪坐在他身上,因此魏婠要比他高出许多。她俯视着谢微,心脏微微一动。
他的五官如斧刻刀琢,眼眶略有些凹陷,眼皮又长又宽,眼睛因此显得十分深邃。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像,好似她就是他眼睛的光源所在。他的胸膛紧实有力,每一寸都是力量的体现,双臂扶着魏婠的身子,她高高地看着他时,甚至有一种感觉,感觉他自愿臣服于她。
他当然是自愿的。魏婠是他瑰丽的梦境。几十年前她还略带青涩,眼睛里是纯洁无暇,看着他仿佛都带着崇拜。更多时候,她是狡黠的,她的灵气从她眼睛里汩汩流出,让四周都为她改变。她无须说些什么,她就能得到世间最美的东西,由这个世界奉献给她。这仿佛是天地对她的爱意的体现,让她日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