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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婠回来之后,聂不疑立即便知道了,第二日就找到魏婠:“你终于出来了!”
魏婠忍不住笑了一笑,“我回来了,你这么激动干嘛?”
聂不疑自行坐下,对魏婠一挑眉:“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我急着跟你说呢。”
“有什么事?”魏婠不在意地问,心道还有比她到了另一个大陆更奇特的事吗?
“最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师父夷岚老祖关了一条龙,这条龙跑了,又与明心道勾结在人间为患,前段时间各宗合作才把那龙斩杀,可我宗也因此背上了因果,现在我们真的是众叛亲离,难以为继了。”
魏婠心中一凛,正襟危坐,急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聂不疑叹气,“那些人清算了明心道,就要来找我们麻烦了。现在长老们吵着要让欲道自己解决,有些人还提出让欲道分出去,从此合欢宗就只有情道。”
魏婠皱眉,继续问:“那条龙是怎么跑出来的?”
“据说是明心道的人。”
“据说?”
“唉,反正现在谁也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只是夷岚老祖一口咬定是他们。”
魏婠觉得聂不疑并不信夷岚老祖,只是她不好在她面前直言,便道:“我娘怎么说?”
“宗主不愿分出欲道。”
“那你师傅怎么想?”魏婠直接问道。
聂不疑叹了口气,说:“我师傅不支持宗主,他说欲道都是妖物,非我族类……其实,我也是才知道,门内有这么多妖……”
魏婠的心已经沉了下去,聂不疑的师傅向来是中立派的,现在连他都反对母亲,欲道恐怕是到了穷途末路。
“婠婠,”聂不疑说,“其实把那些妖物分出去,是最好的法子了……”
魏婠便道:“你是想让我劝我娘吗?”
聂不疑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就听见魏婠道:“让我想想,我会和我娘谈谈的。”
怎么解决这件事?魏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法子,真要把欲道分出去,先不说她师傅夷岚老祖的脾气,欲道修士又如何安置?妖族就像唐僧肉,少了宗门的庇护,人人都想上来咬上一口,可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会酿成大祸。况且魏婠在欲道多年,已经把妖族当作朋友,实在无法接受让整个妖族成为替罪羊。
聂不疑告辞,走时又问:“你还记得四象门的虞真吗?”
魏婠心思杂乱,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聂不疑犹豫了一下,说:“金龙作乱,四象门前去平乱,虞真也在其中,他差点被那龙咬死,是同门的女弟子薛水芸救了他,薛水芸还因此失去了一只胳膊,一个月后,是他们的结契大礼。”
“我知道了。”魏婠有些疲惫,她不明白聂不疑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个。
等聂不疑走后,魏婠给朱雀传信,想从他这里得知更多的消息,等待期间愈发心烦意乱,灌了不少茶,不久就收到了回信,正要打开看,却看到谢微站住门前,不由的有些慌了:“你怎么来了?”
“你已经恢复记忆了。”谢微沉沉道,一双眼睛有些冰凉。
第62章 天道之子 “你只是不信我。”谢微道。……
魏婠看到谢微的第一反应是做贼心虚, 其实她再次看到谢微之后就开始逐渐恢复记忆了,后来发现自己怀孕,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坦白。到后来是她骗了谢微, 让江千雪引来檀若, 自己趁乱离开。当时檀若和段星沉互换了身份,谢微发现之时会不会担心她的安危?想到这里, 魏婠有一丝丝愧疚,不过立刻她又怀疑谢微是如何进入合欢宗的, 因此眼神里有一丝警惕。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先坐下。”
谢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好似飞刃一般,要戳入她心口,但还是坐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魏婠说, 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她不敢看谢微, 只好手头上找寻着什么似的掩饰, 终于让她摸着了一只茶壶。
“师傅在和魏宗主议事。”谢微突然说了一句。
“啊?”魏婠意识到这是谢微解释他为何进了合欢宗,又急忙补上一个“哦”。
过了一会儿,魏婠问:“你……觉不觉得有点热啊?”
“不觉得。”
“哦,好, 好。”可是她怎么就觉得这么热呢?“封剑尊莅临是要谈什么?”魏婠又问, 她狗腿地给谢微倒了一杯茶。
“你觉得呢?”谢微反问。
魏婠平生最恨这样的回答,只不过到底是她理亏,于是也只好笑笑, 等待谢微说出来意,让她死得干脆才好。
不过谢微却提到另外一件事:“当时我们穿过结界时,我和江千雪同时被拉入一个秘境里面。”
“什么?”魏婠很惊讶, 当时她被段星沉弄晕,醒来便是失忆,不知道谢微和江千雪还有一番奇遇,真不愧是龙凤之身的主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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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段星沉在后面暗算谢微,掳走魏婠,窜进通道,谢微本要去追,却被一股力量拉入一个秘境,等谢微落地,便只看得见江千雪了,他和江千雪对视一眼,随着那股力量走。秘境里树木丛生,和野外无异,只在一棵银杏树边有一座茅屋,一个人背着手站在茅屋旁的小溪边。
那人着青衣,墨发席地,端的是风流之态,但是无形中又有一种冷肃的威压,让人想起高高在上难以接触的苍茫天穹。
他看到谢微和江千雪走近了,露出笑容:“我叫纵云生,也是从前的天道之子。”
天道之子?从前的?谢微立刻意识到,他和江千雪到此处并不是偶然,而是眼前这人将他们召来,原因便也是所谓的“天道之子”。既然纵云生是从前的天道之子,那么也就意味着有新的天道之子……那他和江千雪……
纵云生一挥手,变出了三张椅子一张桌子,“坐吧。”
江千雪坐下了,她未尝想过会有如此机遇,对纵云生十分好奇,更加好奇他所说的天道之子,这背后或许是修士一辈子所追求的东西,因此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要怎么出去?”谢微却问。
“你很着急?”
“我的道侣被贼人所掳,我无意耽搁时间。”
纵云生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恍然,随即道:“此地没有时间的流动,你何不听我说完再离开呢?”
谢微只好坐下,说:“请前辈赐教。”
纵云生只是讲了一个故事。
天生宝物,为洛书河图(1),洛书为地,河图为天,圣人得之而推演八卦。人仙仿制此二宝,也称洛书河图,自成小世界,洛书乃化为洛土,河图乃化为星空,自身演化,万物流转,人妖共处。世界有灵,乃为天道,天道欲问宇宙之道,择选人躯,寄灵与智,乃为天道之子。
纵云生出生中州仙门鼎剑阁,是鼎剑阁少主,鼎剑阁主人纵一横是剑痴,与当时洛土最大的仙门仙君仲长微子以亲子换取天材地宝以作做铸剑之用,纵云生因此求道万法归一于仲长微子门下。在万法归一,纵云生与后来的月下君李长胤和镜天尊让真真结识。纵一横以身铸剑,其妻殉之,纵云生未至金丹违反门规强行下山,回宗门后被断灵脉。至五十岁,纵云生垂垂老矣,不日将归于黄土。道侣在秘境中夺宝残杀同门,得灵药治灵脉,事发,道侣被处决,纵云生跪求仲长微子,不应。后仲长微子出关,引导纵云生修行,纵云生至元婴后,好友李长胤和让真真于秘境中自相残杀,让真真杀害李长胤及其妻子,入魔道,为镜天尊。纵云生至大境界天,杀师灭门,从此再无万法归一。
“那时,我也不知,原来我就是天道之子,我的师傅,便是另一半无情之我,原来我要得道,先要灭亲缘、情缘、友缘,再与无情之我融合。”
江千雪听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噤,“前辈……”
纵云生露出神性的微笑:“自让真真得道之后,我自囚于此,世界不仁,天地动荡,星河变换,洛土也因此如一页书被折了一半,它又使你二人出生,而分于两地。”
“这世界之灵虽是有灵智,却如稚子,妄以人身求道,却百般控制其命运,可天地之道岂能控制?他人得道,它却起了嫉妒之心,真是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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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婠像听了一个魏灵讲的故事一般,把谢微所讲的听完了,那些内容让她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所以……谢微和江千雪就是天道分出的两个灵,他们本就该是一对,这世间万物不过是为他们准备的成仙的踏脚石罢了。
“这可真是……真是太可怕了……”魏婠醉了一般地恍惚说道,越想越是恐惧,识海都为之激荡,随即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谢微,目光如电:“那云荒秘境!”
谢微点点头,道:“那位纵云生前辈就是那个秘境之主。”
“原来如此……难怪镜天尊让真真飞升,洛土却无人所知,她飞升之后,这天地就遭遇大变了……”魏婠喃喃道,却想到天地大变,这地上生灵又遭遇了什么呢,妖族零落,宗门百折,如今如日中天的几大宗门不过刚刚兴起数千年罢了……她不由得哀从心起,“一人得道,难道便要这么多生灵付出代价吗?这天道真是可恨。”
谢微默然不语。
片刻后,魏婠又问:“封剑尊是与我娘商论此事吗?”她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仿佛是要压下方才的情绪。
“师傅要和魏宗主商量一下你我的婚事。”谢微说,他的目光在魏婠的腹部晃了一圈,“毕竟,你有孕了。”
“啊?”魏婠惊得连手中的茶水都要洒出来,她灵识一动,那些将要落到桌面的水渍便滑了回去,“你知道啦?”
“我不该知道?”谢微问,神色淡淡,魏婠还是听出了他在生气。
“我是要告诉你的……”
谢微看着她,好像是要好好听她的借口一般,“是吗?”
“我方知道时,也想过告诉你,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魏婠嗫嚅道,谢微的目光黑沉沉的,让她有些气紧,也不知是因为方才听的一席话,令她心头存有郁气,还是因为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借口来,索性破罐破摔了,一股脑儿全说出来,“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结契,最初是我先动了欲念,在浮山境也是我不甘心才故意引诱你,谢微,我喜欢你,但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合欢宗与无极宗本就关系尴尬,我不想和无极宗有什么瓜葛。”
“那我呢?”魏婠听见谢微的低哑的声音,“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算吗?”
魏婠闭了闭眼,复道:“谢微,你不明白吗?情爱对我们修士来说只是一瞬之事,往后陪伴你的可以是你的师傅弟子,是你的道侣朋友,是凤凰之身的江千雪,而绝不是我。”
“我只要你做我的道侣。”
魏婠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哪做得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千年之后或许就身死道毁。”
“只要我活着,绝不会有那一日。”谢微道,字字如雷震耳。
魏婠却更加不耐烦道:“你真是不明白!感情如何靠得住?我娘和封剑尊尚且如此!我与你更难以相提并论!”
说到此处,魏婠几乎要流下泪来,身体也振颤不已。她眨了眨眼,站起来,转过身去。
“你只是不信我。”谢微道。
片刻后,房内就没了他的身影。
魏婠的身子晃了晃,便软倒在椅上。
而此时,她识海之中却有一物呼唤着她,魏婠本不想理会,它却直接从她识海中飞了出来,正是她从秘境里得到的那本无字书,她唤作小春。自她学成幻术之后,小春就很少出来。
小春扑啦啦翻开书页,那书页上的字便映在她识海中:“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2)。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3)。”
魏婠一手拂开小春,书页便又哗啦啦翻了翻,这次却只有两个字:“去追!”
魏婠恼得很,一掌把它按进了灵府。过了一会儿,她又将小春放出来,对着它吼道:“追不得!”
小春还想翻页,又被魏婠无情关押住了。
经过小春这一番闹,魏婠虽然心情还是沉郁,却也想起了正事,把朱雀发来的信函看完,便去找魏灵,魏灵独自在洞府,魏婠便把谢微告知的事转述给魏灵。
“方才封雪深与我已经说了此事。”魏灵道,她看着女儿黯然的脸,叹了口气,“你怎么想呢?”
“我哪知道怎么想啊,我们都是天道的踏脚石,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魏灵淡然道:“在我家乡,所有人都不过百年寿命,一花一木一颗星星,一个宇宙,都有穷尽之时。”
“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吗?”
“自然不能,天有尽时,而人的智慧却无穷,天道为何因让真真成仙就发怒,使得天地大变?是因为它恐惧,它恐惧它衍生出来的东西抢夺它的机会。人为万物之长,它想要求道也只能通过化人这一个法子,用‘命运’来暗示我们这些修士,可是你看现在有哪一件事顺了它的意呢?就连我梦中的‘命运’也不成立,我们何必怕它?”
“可若有人或妖成仙,这万物生灵都要受到反噬。”
“数万年前我们毫无防备,但妖类遗族尚在,万法归一道统无极宗尚在,而现在我们有了防备不是吗?而且,天道之子,不也是站住我们这边吗?”
提及谢微,魏婠又想到了他离去时说的那句话,心里一阵难受。
“婠婠,娘希望你还是看看自己的心,是我把对‘命运’的恐惧强加于你……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因为我的经历便因噎废食,即使是让我来选,让我回到从前,我还是会和封雪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