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侍女劝慰道:“这谢微来自贫瘠之地,不识礼数,帝姬不必与他计较。若是不喜欢,撵他出去便是。”
魏婠却有苦难言,她们哪知道自己这是害怕谢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如果把他当成身份卑贱的普通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承认这些,也不敢就这样撵他出去,于是就道:“我略感不适,让这些人先下去吧。”
魏婠匆匆走进内殿,屏退了侍女随从,一个人在里面焦急地踱来踱去。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可是又想不起来。脑海里又浮现出谢微冷冰冰的脸,心底不由得一悸,自己该不会真的欺负了他吧?不会吧?不会吧!
魏婠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越想也越愧疚,咬了咬唇,就令侍女将谢微召过来,不管是什么,面对面说吧。
可是面对面该说些什么?魏婠又开始焦虑,蹲在地上不时地叹气,直到内殿大门被突然推开,一阵穿堂风吹进来,让魏婠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就愣在那里。
谢微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衣,白衣外还罩着一层半透明的黑色纱衣,就站在门口。他虽然穿着两件衣服,但都单薄无比,而且又是大敞着,整个胸膛的情形就尽落在魏婠眼中。他眼里似乎燃着熊熊烈火,要把魏婠吞噬殆尽。
魏婠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手上一抹红,她,流鼻血了。
而谢微却朝她吐出两个字:“出去!”
他的声音就像迷雾里的钟声,在魏婠耳边隆隆响起。
魏婠骤然惊醒,恍若从黑暗中一下子跳入光明,下意识喊道:“谢微!”
喊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倚在谢微背上,两人背向而立,站在竹林之中,而竹林却并没有将他们包围住,而是如他们最初进入此地一般,自由自在地生长着。
仿若刚刚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是幻境。”
听到谢微的声音,魏婠转过去看他,又想到幻境里的情形,不禁面色一红。
谢微却像没看见一样,说:“我们继续走吧。这个秘境似乎并无害人之心。”
魏婠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不敢说一句话。
穿过竹林,则是一片片灰白石块砌成的建筑物剩下的断壁残垣,被绿植覆盖了。
而位于这些颓圮的石墙中心,是一块墓地。
两人人走近了,看到墓碑上面写着:“月下君李长胤与妻东海姬三三之墓。”
“月下君?这个名号怎么这么奇怪?你听说过吗?”魏婠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微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又向前走去,看见一个长方形殿堂,这个殿堂是由十二根巨型白柱拱起,顶部不高,上面刻有各种珍兽异草的浮雕,常青藤缠上白色石柱,与石柱上部的花纹互相辉映,有一种圣洁之感。
两人走进漂浮着阳光的大殿,就看见一幅巨大的壁画,画的是一个红衣女修士渡过雷劫,得道飞升的场景。画上人物栩栩如生,可以看到这个女修士的神采飞扬,嘴角扬着自信的笑容,眼神锐利,如箭一般望着天上滚滚的劫云,衣袂飘飞,似乎正要冲向天际,迎战万丈雷霆。
她手上拿着一把刀,刀身通体漆黑,刀刃闪过一阵阵光芒。
画的最右侧刻有文字,文字内容似乎是女修士的朋友所写。上面说这位女修名叫让真真,是秦州让家嫡系,让家一夕之间覆灭,唯有她一人逃出,过登天梯,入“万法归一”,为天权峰内门弟子,得剑圣传承,却一心苦练让家刀法,百年有所成,一刀斩断春江水。后却因情劫、家族覆灭之事杀死同门,叛宗而出,堕入魔道,自号镜天尊。
虽则如此,她心思澄明,破除心魔,此后一直心系大道,最终堪破天机。
魏婠看到这里已经心神震撼,脑海若闪下雷霆。她惊的是洛土之内竟然有过一位飞升了的修士。而这一位让前辈一生坎坷颇多,先是经历灭门之祸,苦练自家法诀,又堕入魔道,但是却能不改求道之心,实在是令人敬佩。看她神色气度,更是觉得不凡,心向往之。而从这壁画和文字中,她亦有玄妙之感,只是一时还参不透。
魏婠又往下看,后面则是书者的感慨,说他与让真真、墓碑上的李长胤,在登天梯上结识,此后引为好友,乃称“万法三杰”,后来因为各种事分聚离合,甚至到自相残杀的地步,全所谓“天命”之故。书者感概,这“天命”是否是真的天命?亦或者他们不过是“天命”的傀儡?
又道让真真飞升之时,他与几位好友目送于她,希望后人能从她的经历中有所感悟,因此作画刻字,留于此地。另外,几位故人也留下遗迹,待有缘人发现。
看完这些,魏婠心头堆满了疑惑,“万法归一”是个什么宗门?让真真这些事迹,为何闻所未闻?这个人提到的“天命”又是什么?
壁画尽头是一个神龛,上面有三格,魏婠走过去,第二格上的一本书就飘到魏婠手上。魏婠打开一看,一下子脸就红了,“啪”地将书合上。
“怎么了?”谢微看向她问。
魏婠更不敢看谢微,只将书递给谢微,谢微看了一眼,说:“是无字书。”
“你看不到上面的内容吗?”魏婠抬眼看谢微,又立即撇下眼去。
谢微摇头,将书还给魏婠,“它与你有缘。”
魏婠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又翻看,发现刚才令她脸红心跳的春宫图不见了,变成了文字,上面写着“春公子,万法归一开阳峰峰主,擅长双修之道。”
下面是一幅小像,画像人物虽是男装打扮,但面容清秀,一看就是个女子。她面露笑容,眼睛里含着一抹狡黠,应该就是春公子。
魏婠翻开第二页,上面写着:“你我有缘,入我门下。双修之道,保你满意。”
魏婠:……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大白话啊!
第9章 白云城呀 月圆之夜,紫荆之颠。一剑西……
又是春宫图又是双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魏婠把书放回去,这书却又从上面飞了下来,绕着魏婠飞了一圈,大有跟定魏婠的意思。
魏婠:……
谢微投过来疑惑的视线。
“它好像想跟着我。”魏婠说。
“它有问题?”
魏婠摇了摇头,双修之道也是修士修炼的一种方式,他们合欢宗尚有几本上等的双修法诀,所以这本书倒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为何不拿着?”
魏婠不好意思说实话,于是便道:“方清月的锦囊太小了,放不下这本书。”
这话也不假,要知法术之中,空间法术是极难的,因此一般的修士能有个储物袋已经不错了。而魏婠从前的储物手镯是她母亲特意给她制作的,容量有一个阁楼那么大,而方清月的锦囊呢,堪堪一陶罐之大,魏婠只不过装了几块灵石和谢微给的几个玉瓶就装不下了。
谢微便道:“此物有灵,你试试与它感应,让它入你的神识。”
“不能用神识,怎么感应啊?”魏婠为难道。
“默念‘进去’,如果它想认你为主,应该就会听命。”
魏婠于是按着谢微说的做,默念着“进去”,那无字书十分听话,一下子就飞进了魏婠的识海里。
做完之后她看向谢微,发现谢微正看着第一格虚空的地方,似有入定之意。
“你看得到第一格是什么吗?”等谢微从入定的状态中出来,魏婠便问。
“是剑意。”谢微说,“这个前辈将剑意留在这里了,他说每个剑修都有自己的剑意,他希望后来者能通过他的剑意有所领悟,早日感受到自己的剑意,但是当心不要被迷惑。”
魏婠又看到第三格,是张羊皮纸,她好奇地拿来看,觉得很奇怪。她的那本书和谢微体悟到的剑意,都是有说不出的玄妙之感,而这张羊皮纸,却给人一种游戏之作的感觉。
上面画着一个粉红色的长鼻子生物,还穿着衣服,像猪又不是猪,像人又不是人,很是诡异。文字也是很奇怪,弯弯曲曲的,魏婠一个也不认识。
“谢微,你来看看这个。”魏婠将羊皮纸递给他。
谢微凝目看了一会儿,说:“应该也是某种法术禁制。就和你那本无字书一样。”
魏婠却怎么看怎么奇怪,心道,这东西若是施了禁制,直接让他们看不见就好,又何必显出这样古怪的图画?
想着,魏婠将羊皮纸卷了卷塞进了锦囊里。
“这壁画上的大能,和留下遗迹的几位前辈都是不凡之人,但是为何闻所未闻?”
谢微却道:“万法归一我倒是听说过。”
“哦?”魏婠却是格外惊讶。
“我听我师父提起过。”谢微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止住了话头,转而说道:“这个秘境十分玄妙,我们不如先体悟一番再出去。”
魏婠只道他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点了点头,说:“得了这些东西也不好意思,而且这秘境还帮我们挡住了檀若呢,不如我们向这些前辈表示些敬意?”
于是两人向着壁画与神龛拜了一拜,又到月下君李长胤夫妻的墓前叩首,回到了殿中。
谢微与魏婠两人就在大殿中盘腿打坐恢复。
魏婠在识海里召唤春公子的书,这本书没有名字,魏婠于是就叫它小春,听到魏婠的叫唤,也就慢悠悠地飘出来。
魏婠轻轻翻开,第一页与第二页与她上次阅读时已经不一样了,第一页写着“炼心”,后面则都是关于“炼心”的内容。
这“炼心”说的是幻术。魏婠来了兴趣,用幻术如何炼心?
春公子写道,她在开阳峰时,见弟子苦心修炼,却不知双修之妙,十分可惜。于是自学幻境之术,引弟子于其中,他们常常得其妙,多有进益。此后便是开阳峰谁谁于何日何时入了她的幻境,又于何日何时有了突破。
魏婠:……她怎么越看越觉得竹林里的幻境就是春公子的手笔?
不过春公子的理论倒与他们合欢宗不谋而合。合欢宗认为修士若是只是锻炼修为,容易钻牛角尖,因此鼓励弟子谈恋爱,多谈恋爱,共同经营美好生活。
看完了春公子各种稀奇古怪的环境描述和弟子们的突破经历之后,她终于写到如何炼制幻境了,魏婠心神一震,开始学习幻术。等将春公子的方法消化之后,她便睁开眼,看向谢微,见他仍在体悟,便自己出去探看。她欣赏这里的一草一木,不能动用神识,她便用双眼去体会,反而能体会到从前不能发现的东西。
谢微一连打坐了约十四天,第十五天时睁开了眼睛,拿着剑在殿前挥出,魏婠觉得他大有进益。
“我之前看你的剑气,像月光,轻飘飘的,但是威力却如雷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谢微露出一丝柔意,看着他的剑,温柔地说道:“它的名字就叫月光。从那股剑意中我悟得了变化之力,因此剑气有了变化。”
魏婠却想,他这样温柔,果然剑修还是剑修,剑才是他的道侣。
又想到她在幻境里的尴尬事迹,开始纠结起谢微的态度来。从一开始他对自她似乎有些严厉,却时不时散发出善意,之后对付妖藤又先救她,且之后处处照顾她,虽然她逗弄他,他也不见特别生气。被檀若困住,他舍身救她因此受伤,而且找不到秘境时他也信任自己。到了秘境之中也不见他眼红自己得到的无字书,虽然他得到的剑意也是不凡,但是谁还嫌自己得的东西多?可是谢微眼里没有一点贪意。魏婠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这些,这一路以来,她竟然已经处处依赖谢微。
可是谢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魏婠实在想不通。
两人皆有所得,便计划着什么时候出去,只是魏婠担心檀若在外面守株待兔。
但是毕竟要出去,在这里呆上两三年联系不上母亲使母亲担忧怎么办?
而谢微伤势已经恢复,于剑意上有所领悟,自己又习得春公子的幻术,可以勉强与檀若一战。打不赢也可以跑嘛,到时候丢他一个环境牵制他。
这样想来,魏婠便有了信心,与谢微一起召唤出青铜门,进门的一霎那,魏婠又想,青铜门可不可以把他们送离云荒呢?
两人踏进青铜门,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迅疾的气流裹住了,转眼间就被传送出去。但是等他们站稳了打开神识,才发现并未在云荒,而是在白云城附近。
魏婠惊喜于青铜门竟然真的将他们送出了云荒,那他们就可以避开檀若了。
魏婠在宗门时就听说过白云城,据说城主宗无曾经是凡间帝王,半路修仙,成元婴之体。其实在洛土,凡人界与修仙界还是隔了一层,虽然同属一片大陆,但是各大宗门都隐匿于仙山海岛,凡人不可接近。凡人想要修仙,必须经过“测仙缘”,这“测仙缘”也是百年才有一次,即便是凡人等到这次机会,也不一定能有仙缘。
为何不开放修炼,而用“测仙缘”这样的方式选拔修士,每个宗门都有不同的说法,但是主流的观点就是,怕修炼的凡人太多,分走了灵气和天运,因此要控制人数。
而这白云城就很不一样,是凡人与修士混杂。据说宗无在建城之时,誓要使仙凡平等,就建了这么一座城。也有不少修士反对过,但是宗无还是历尽千辛万苦建成了,此后其它修士也便听之任之。并非这些修士大方宽容,而是他们自己从中得了益。而修为更高境界更广的修士则是在看宗无是否能以“功德”“龙气”入道,这也是许多修士关心的问题。
为了使仙凡和谐相处,宗无给白云城立了许多规矩,其中就包括禁止斗法、修士不得随意损害凡人财务性命等。
因此,白云城的百姓爱戴宗无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当魏婠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狠狠地震惊了。
白云城哪里只是爱戴宗无啊,几乎是把他当作天神来崇拜了!
这大街小巷,基本上每走五米就是宗无的人形立牌,或者是幻影石显现他的音容,走到哪似乎都能听到“城主”这两个字眼。
“你知道我们城主的绝技叫什么吗?天外飞仙!月圆之夜,紫荆之颠。一剑西来,天外飞仙。何等美妙!城主大人就如这天外飞仙一般……”“”诸如此类的话一直萦绕在魏婠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