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已经被排查过,没有山匪,也没有陷阱,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可能会有危险的话, 姚星潼不如担心顾栾趁着四下无人对她耍流氓。
姚星潼被牵着手,脸红到耳根。身为“相公”她又不好意思像小媳妇儿那样缩在顾栾身后, 只得硬着头皮挺直腰杆,咬着唇接受来自全城人民的热情注视。
刚一脱离人们的视线, 姚星潼长长舒了一口气,拿冰凉的手背贴上热腾腾的脸蛋。
他们找了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 开始爬山。
这座山离南岭城最近, 阳坡山脚下稀稀拉拉坐落着几处小村庄。因为过了早饭时间,看不到炊烟袅袅, 只有几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红冠大公鸡喔喔巡视。
有一只发现来了两位陌生人, 偏头用乌亮的小眼睛看了会儿, 觉得这两只人类长着一张不会做铁锅炖鸡的脸, 放心大胆地跟着他们走了一小段, 听到家里母鸡咯咯的抱窝声才扑腾着翅膀飞回。
“这鸡还挺顾家,长得也光鲜亮丽的。”姚星潼评价。
“是的,看他飞的这么好看,鸡肉一定很好吃。”顾栾接话。
姚星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顾栾带偏了。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接不出这么残/暴的话。
“鸡毛拔下来做毽子踢也好看。”
不知那公鸡是不是察觉到了两人隐藏在和善外表下残忍的心, 飞回家后再也没回来。
山很高,但是山线也长,除了个别地方要顾栾先上去再把姚星潼拉过去之外,坡度整体很友善。
两人走走停停,在午后时分爬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
姚星潼从顾栾手中接过篮子,找了一块相对平缓的地面,席地而坐,一样样往外拿吃的东西。
他们带了煮熟的鸡蛋,新炒的香干肉丁,斑鸠茄丁,风干辣牛肉,最后是几个馒头配乳酱瓜丁。
菜的味道很好,偏辣,是南岭人的偏爱的口味。只是做的时候为了方便携带,多加了些盐,又吸掉了油,吃起来有点齁,要多喝水。
“相公,我想吃你上次给我做的长寿面了。”吃着吃着,姚星潼一抹嘴,突发奇想道。
“上次生辰吃的吗?”
姚星潼点头,“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了。就是从那碗面开始,我——”
现在就她跟顾栾两个人,姚星潼太过放松,一不小心说话说的有些上头。意识到自己即将说出“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这种话,她连忙来了个急刹车,把这话咽回了肚子。
“你什么?”
顾栾顺口问道。
“我就想跟夫君学做饭了。”
姚星潼莫名心虚,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
似乎是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顾栾沉思一会儿,忽然问:“现在有两碗面摆在你面前,一碗是你生辰那天吃的,一碗是你下一个生辰我要做给你的,你觉得哪碗更好吃?”
姚星潼:???
这么无厘头的问题,顾栾竟是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要给自己的两碗面决出高下。
姚星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常人问这个问题,是想得到对方对自己厨艺的赞美,并不是要对方给自己的作品排出个一二三四。
无论她回答哪碗,不都是出自顾栾之手嘛。
“你说嘛,你更喜欢哪个?”
看顾栾一本正经的神情,姚星潼不免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少了。一碗面而已,顾栾肯定不会在这上面纠结,或许是想通过这个问题,引申到别的更深刻的方面。
过去的面代表过去的顾栾,下一年的面代表未来的顾栾?
顾栾是想问她更爱过去的他,还是更喜欢未来的他?
可是她两个都喜欢啊。
思及此,姚星潼顿悟。
她略一思索,谨慎回答:“明年的面我还没吃到呢。”
顾栾的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吃完饭,两人一块儿收拾了地上的残渣垃圾。姚星潼靠在树上想歇会儿,顾栾精力旺盛,在附近上跳下跳地远眺。
看他敏捷的身影,姚星潼不由得想起了猴子。
说到猴子,她还有点遗憾。本来说山上有机会遇到小稚鸡小猴子小松鼠之类毛茸茸的小东西,结果除了那只公鸡,什么也没有遇到。
“你来,看那边。”
顾栾抬手指向西边。
姚星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顺着他的手看去,兴奋地喊:“什么呀什么呀!”
“你自己看喽。”
入目一片青翠。这不是树吗?
姚星潼疑惑地看了眼顾栾,发现他眼睛亮亮的,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个方向。
可能是比较奇特的树?
姚星潼揉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然是树,而且是很普通的树,绿色的大长叶子,漫山遍野都是的那种。
“许愿了吗?”
顾栾边问边低头看她。结果看到姚星潼一头雾水,费劲吧啦地垫脚,还在小声嘟囔:“什么呀,对着叶子许愿灵吗……”
叶子?顾栾微微欠身,把视线跟姚星潼放到同一水平面。一片绿色映入眼帘。
他失笑。那从树叶的位置正好,把雪山尖尖全挡住了。姚星潼身高不够,视线跃不过树叶,自然看不到远处影影绰绰的雪山尖。
“叫你平时不好好吃饭,长不了个子,现在连雪山也看不到。”
“是雪山吗!你看到雪山了?!”姚星潼瞬间回头,满脸期待地看着顾栾。
顾栾摸摸她的头,眨了一下眼睛。
“哎呀我都这么矮了你还要摸我头,越摸越矮啦。”姚星潼嘟着嘴,把他的手从脑袋上拿下来,转身蹦起来往雪山的方向看。
得亏姚星潼脾气好。要是换个人,先被他说矮又被摸头,肯定要气哼哼的转头不理人了。顾栾越看越觉得她可爱,同时觉出深深的挫败——
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旁边,姚星潼是看不到吗。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结果姚星潼宁肯在原地又蹦又跳,甚至企图爬树,也没要向他求助的意思。
上次她陷在被子里,氲着水汽的眼睛明明不敢看人,却朝他伸出双臂求抱抱的样子,顾栾时不时就要拎出来回味一遍。
他想着借此机会再体会一遍,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是不太可能了。姚星潼对亲密接触好像十分敏感,稍微碰碰她就红着脸要逃。
或许需要更进一步的关系来冲淡她的羞怯感。
顾栾张开手,“过来我抱你。”
“这不太好吧……”
虽然昨天就说过,她走不动的时候顾栾背她。可是真到眼前了,大白天在外面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光是想想姚星潼就觉得一股热血倒流进脑袋,冲的人发晕。
“你害羞个什么劲啊,跟没被我抱过似的。”顾栾笑嘻嘻的,抬手刮了一下姚星潼的笔尖,“再说,这儿除了我们又没有别人,你害羞给谁看,给山上的小松鼠吗。”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西面,趁姚星潼不备,弯腰搂紧她的大腿,把萝卜似的,一把把她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骤然双脚离地,姚星潼一声惊叫憋在口中,两手下意识抓紧了顾栾的肩膀。
顾栾抱着她转了半圈,正对着雪山。
姚星潼抬眼,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色猝不及防闯入她视线。
她真的看到了雪山。
连绵的群山,近的地方是绿的,往远一点是蓝色。一片翠蓝过后,又是一段灰色的山腰——太冷了,花花草草都不敢往上长,山光秃秃的,露出灰色的裸岩,几片淡淡的云徘徊在山间。
再往上,一片尖耸的亮白。
姚星潼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正午的阳光亮堂,山上的雪也被照的闪亮,显得格外洁白,上头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
山尖与天接连的太近了。云缠绕在半山腰,更给人一种它已经突破了天宇、无限往上生长的错觉。
山在天上,白雪闪耀,那是神仙住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摄入姚星潼的心田。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来形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尽管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尽管那山影并不清晰。书上的描述,听南岭百姓的描绘,都不足以展现出它百分之一的美丽。
她骤然觉得天地浩大。苍宇之下,谁也不过是一只小小蝼蚁。
她喃喃道:“好想近距离去看一看。那山上的雪积了这么多年,摸起来一定很冷吧。”
顾栾噗嗤一声笑出来,“太远啦,已经超出大梁的地盘儿了,再往南的外族地界儿估计也没到这么远。我估计,是观看着好看,山这么大,真的到其中去,也就是满目雪色,往哪儿看都是一片空茫茫。大喊都没用,声音都被雪吸了呢。想想咱们冬天下雪的时候,都冻的伸不出手,那上头的雪千年不化,只会更冷,说不定还没爬上去,先冻成一根人肝儿。”
“那神仙不冷吗?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呀,是白虎皮吗?”姚星潼突发奇想。
“都住那种地方了,还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人家会怕冷?”
也是。她被美糊涂了,人家神仙都是吃雪莲饮雪水光脚走路的,自然不能从他们这种凡胎□□的角度去想。
想到这儿,方才的兴奋劲儿退了些。姚星潼拍拍顾栾的肩膀,要下来。
顾栾把她放到地上。直起腰时,嘴唇故意擦着她的下巴过去,一连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神仙在看着呢。”姚星潼嗔怒道,两手把顾栾往后推。
“我亲我娘子,天经地义,他们看又怎么了,想亲亲不到呢。”顾栾轻轻松松捉住她两只手,往前一带,姚星潼就跌进了他怀里。
姚星潼一开始小猫样挣扎了一下,后来把脸埋在他胸前,不动了。
顾栾低头,故意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火热,“许的什么愿?”
“还,还没来得及许……”
姚星潼声音小的要听不见。她在心里疯狂捶打自己。这个姿势让她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又觉得异常舒服。
“那你猜我许的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像是羽毛一般,挠的她脸侧、心里都痒痒的。
姚星潼不明白,不是说好来看山的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想了想,“猜不到。”
本以为顾栾会闹她让她猜,谁知他竟是跳过了这一关,注视着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深情。
姚星潼颤抖了一下。
“我想让我们,都脱掉自己的伪装,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我想逢人便介绍,这是我娘子。”
“我想让你不用每天早起去上值,可以每天在家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跟着自己喜欢的绣娘做花样儿。”
顾栾还要接着往下说,姚星潼轻轻堵住了他的唇。
她不敢再听下去。
她怕她会哭。
顾栾许的愿,像一个个美好却无法触摸的泡泡,无数次在她的幻想中闪过,却一次次被她定义成痴心妄想,硬生生从脑海中除去。
祖母和父亲会接受她是女子吗?街坊邻居岂不是要指指点点拿他们家当作饭后谈资?整个姚家在县上抬不起头?
把她当宝贝儿子养了多久,她就骗了他们多久。
皇帝会容忍顾连成骗他吗?把顾连成逼的让儿子女扮男装的人,以为自己得了最终胜利,突然得知他被骗的团团转,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会不会大发雷霆将他们全部以欺君之罪处死?
这些旁人看来只是生活基础的东西,在他们这儿要变成向雪山庄重许下的愿望。
不禁有些心塞。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能在千万人中遇到彼此,又是比旁人幸运许多了。
第53章 . ⑤③草鬼婆 (/ω\)
姚星潼说, 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说什么也不让顾栾再说下去。
问她许了什么愿,她摇摇头也不肯讲。
顾栾哄她, 说要喊的大声了,神仙才能听得见。
姚星潼模仿着他的句式拒绝:“人家都是神仙了, 是听心音的,哪儿还要用肉耳听谁的声音大呢。”
她越是不说,顾栾越是心痒痒想听。最后还是姚星潼心软了,答应他, 等顺顺利利回到京城后再告诉他。
至此, 他们已经把会京后的日子排满了行程:要一块儿去妩乐楼听戏,到城南糕点铺买枣泥玫瑰酥饼, 到云纱坊做好看轻薄的纱裙,向外祖母家寻一只黄白花的小猫崽……
平时不觉得京城好, 出来呆久了才发现,住来住去还是家最方便。
怪不得官员们最怕外调——谁不想在家舒舒服服窝着养老呢。
怕回去晚了走夜路, 两人休息片刻, 把剩下一段路爬完。
站到山顶时姚星潼才后知后觉。方才根本不需要顾栾抱,只要爬到山顶, 四周是一览无余, 别说挡眼的树丛了, 连草都没有几根。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下山比上山快。太阳光由金白色转为橙红色时, 已经能看到城中最高的酒楼尖尖了。
好巧不巧, 两人遇到一个脚滑摔倒的老婆婆。
那片儿正好没有高大树木做遮挡,是小孩拿草垫用来滑草玩儿的。老婆婆在地上咕噜咕噜,抓草又抓不牢,眼看着要一路滚下山去。
顾栾身体的反应比嘴巴快。他匆匆甩下一句“我去看看”, 人已经在几丈开外,连跑带跳,在老婆婆滚到山岩撞头之前,一把薅住了她的脚脖子。
生怕他们俩出什么事儿,姚星潼连滚带爬往下冲,赶到两人面前时,顾栾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乱,正好整以暇地把老婆婆从地上拉起来。
老婆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人,连连对他们道谢。刚才不小心滚下去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呢。
拍掉沾上的杂草,老婆婆浑身上下清爽干净,头发梳盘的整整齐齐,衣服一看就是经常清洗,沾了水多次在阳光下曝晒,颜色变淡发黄,散发着淡淡的水气。
她瞧上去很面善,有点像顾栾慈眉善目的外祖母。
姚星潼不由得先在心里与她亲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