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晴朗若有所思：“也是。”
两人的对话是在公寓里进行的，一墙之隔，他将她们的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只是个……半人狗。
纪宁所在客厅的沙发上，闭上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脑海里回荡起许多声音，那些声音每次跟顾晴朗出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道变了啊，半人半狗的东西顾长官都可以这么喜欢。”
“那是，你说顾长官不会真要和他干点什么吧？”
“那怎么可能，基因人犬能算人？平时顾长官照料他，都是把他当爱犬罢了。”
“也是，基因人犬也就潇洒这么几年，他基因都被人工改了，身体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顾长官能留他？肯定就把他送去实验室了呗。”
“这还用说，哈哈哈……”
纪宁深深埋下头颅。
但还没埋多久，他就听到自己迎面有脚步声过来，随即顾晴朗的声音响起来：“小宁，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纪宁一下抬起头来，惊恐的眸子对准了她。
顾晴朗笑了笑，坐在他旁边，又道：“我刚跟赵清栩讨论了一下，你身份特殊，这样一直不清不楚跟着我，确实不好。”
纪瞬间瞳孔放大。
[也是，基因人犬也就潇洒这么几年，他基因都被人工改了，身体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顾长官能留他？肯定就把他送去实验室了呗。]
他想起了刚才脑海里的这句话。
慢慢他脸色变了，变得铁青，转头过去，眉头皱得死死地、甚至戴上了点敌意盯着她，脚趾和手紧紧抓在沙发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随后顾晴朗慵懒地把头靠在他肩上，问：“所以，你愿不愿跟我订婚啊？”
*
“小伙子笑一下，这可是订婚照哦。”
首都星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照相馆里，纪宁紧张地拽着自己戴着的帽子看向镜头。
顾晴朗把手打在他惨白透着青蓝血管的手上，示意他不要紧张。
纪宁深吸一口气，勉勉强强，按照顾晴朗教了他好几遍的方法，两只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来。
咔嚓。
往后他们订婚用的、结婚领证用的照片都拍好了。
摄影机器人把照片文件交给顾晴朗时还夸赞道：“你的未婚夫眼睛像黑葡萄一样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顾晴朗对纪宁笑了笑，两人没说什么，就走出了照相馆。
走出照相馆，顾晴朗问他：“眼睛里的瞳贴要是不舒服，就拿出来吧。”
纪宁摇了摇头，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
顾晴朗叹声气：“其实基因人也有办法变成正常人的，我打听到一个有办法，咱们到时候去试试？”
纪宁立刻缩了缩身子，摇头拒绝：“不要。”
看他颤抖的模样，顾晴朗不解问：“你不想做个正常人吗？”
纪宁抓紧自己的帽子，想了想，又坚决摇摇头。
“不能这样啊，”顾晴朗道，“你也知道自己被拿来做过实验，如果不想办法把你身体里一切隐患都切掉，谁知道以后……”
纪宁打断她：“成为五星级感知力者后我的身体就没有任何问题。”
“那可不是……”顾晴朗想说为了他的安全，还是应该尽快去做一些健康治疗，但看纪宁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来自己苦口婆心劝他也不会奏效，于是道，“唉，好吧，那我的未婚夫，也只能不是个正常人了。”
纪宁听完忽然面楼惊恐，低头看向顾晴朗。
顾晴朗又遗憾道：“我其实还挺不希望自己以后的丈夫不正常的，什么长狗耳，蓝眼睛，有时候习性还像狗……”
纪宁愣住了。
顾晴朗说完，却对他笑了笑道：“虽然我确实不喜欢你这样，但如果是你，我想我还是能接受吧，毕竟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又不多，我太吃你的长相了唉。”
她说完，就要牵起纪宁的手走。
纪宁却不动，低声问她：“你说的那个方法，是什么方法？”
顾晴朗道：“你都不愿意，问那么多干什么？”
“是不是要把我关起来，不能见太阳，然后每周做换血手术，才能……”
“是啊，”顾晴朗看着他，“你愿意吗？”
“我……”纪宁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着压根说，“做就做，谁怕谁。”
“哈哈哈哈，”顾晴朗看着他笑道，“小宁你现在说话的词汇越来越丰富了。”
纪宁只紧张地又问：“什么时候做？”
顾晴朗道：“骗你的，我才不会让你受那种酷刑，咱们去见一位医生，他可以治你的病。”
“骗子。”纪宁又道。
“你不信我？”
“那个医生，肯定是骗子。”纪宁道。
“为什么？”顾晴朗好奇。
纪宁沉默起来，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治他的只有两个人，就是当年从龙腾星研究院偷走所有基因技术并发展了它们的两个人。
一个是路远兰，一个是纪开。
路远兰被他杀死了，纪开……已经失踪很久了。
就算他回来，也不会救他。
他们是仇人，他只会期盼着他早死。
不会有第三个人的。
纪宁非常清楚。
过了几天，顾晴朗也清楚了。
她通过一位非常可靠的朋友认识了那位医生，结果却才知道朋友口中那位的医生，原来就是路远兰，只不过化名了而已。
顾晴朗知道这消息，低落极了。
“怎么会有人想到去杀路远兰？”顾晴朗那位同样做医生的朋友在得知真相以后非常迷惑，“纪开失踪了，路远兰几乎是唯一掌握基因人技术的人，能造基因人也能解救他们，对整个联邦星际来说都是稀世人才，所有人包括你我都知道他的重要性把他当宝贝，怎么会有人想着杀他？”
顾晴朗沉了一会儿才道：“纪宁杀的。”
“纪宁？”那位医生朋友一愣，“纪宁怎么可能杀他？路远兰可以用自己的技术解救他把他变成正常人啊，他疯了吗杀他。”
“因为路远兰当时想杀我。”顾晴朗又沉声道。
“什么？”医生朋友又是一愣。
顾晴朗这才抬起头来：“我不明白，他那时似乎没有多少自我意识，完全是作为动物的本能，为什么会救我？”
“他喜欢你？”
“喜欢我是之后的事了，”顾晴朗笃定道，“那时候他连人的意识都不是很清楚，怎么可能是喜欢我……”
医生朋友皱眉：“那只能说，是他的本能了。”
“本能？”
“既然他几乎没有人的意识，那么救下你，一定也还是本能。”
“怎么可能？”顾晴朗一愣。
“有的基因人会这样，他们在童年没有深度改造前，如果他们心里对一些人的爱和思念非常深刻的话，那么即便是被改造成基因人，也还是会出于本能去保护他们爱的人，”医生说完，打量着顾晴朗，“不然你想想看，为什么纪宁之后被深度改造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人性，和你短短生活一年就什么都清楚了？”
顾晴朗沉默着。
第117章 不见阳光 你要相信她
那位医生朋友又严肃起来：“顾长官, 你可要抓紧了，纪宁的身体看起来很健康，实则感知核都快坏了。”
“感知核有问题？”顾晴朗抬头连忙问。
“他虽然是五星级, 但还是基因上的问题，有时会驾驭不住那感知核, 失控就是表现之一，”医生朋友顿了顿继续道，“不想办法给他把感知核换了, 或者把他身体调整到正常水平, 都很危险。”
“感知核要换成什么样的？”顾晴朗问。
“肯定是调节能力强的那种啊……”医生朋友说着愣了愣, “顾长官，你要干什么？修改感知核的办法可都写在刑法里……”
“没什么, 我当然不会干犯法的事。”顾晴朗道。
“纪宁要想恢复正常，还是用最后一种办法吧, ”医生叹声气, 又道，“你也知道的, 那种要整天把他关起来不见太阳, 然后浑身换血，确实是件痛苦事。但现在，我们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他才十七岁, 越早开始治疗效果越好, 你懂得的。”
顾晴朗皱着眉，没再说话。
后来她没再跟纪宁提恢复身体的事，但纪宁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主动拉住她, 低声道：“第二种方法，可以。”
顾晴朗愣了愣，对他笑了：“想什么呢，我不会让你又抽血又不见天日的，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不会有了，”纪宁声音非常小，“就第二种吧……”
他说着，忽然记起他们半年前拍了订婚照后再无动静，想起偶然听人说到的没有人会和一个基因人结婚，顾晴朗是军备官更不可能，他浑身莫名颤抖。
“我不要这个，不要这些……”他开始狂拽自己的狗耳，甚至还要去捅他的那双蓝眼睛。
“你干嘛！”顾晴朗马上拦住他。
纪宁停下动作，却憋火喘着粗气：“我不要这些！！”
“不要你也不能暴力拆卸啊，那耳朵里面连着密密麻麻的神经，麻药都对它起不了多大作用，你拔了是想疼死自己还是折磨自己？而且这玩意拔了过几个月还会再长出来的。”她连忙道。
“那就每个月都割一次……”纪宁又沉声道。
顾晴朗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起来之前听纪宁说，他就是因为想做回正常人，当年才拼命救下路远兰想让他医治自己，可现在……
“我可以忍，”纪宁忽然红着眼，狠狠抓住了顾晴朗的手腕，催促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年龄越小越好恢复……”
顾晴朗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好。”
春去秋来，转眼迈入冬季。
纪宁在顾晴朗的公寓待了快整整一年，整整一年，他所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厚厚窗帘遮蔽起来的窗子，忽然想，阳光是什么样子。
他没见过，也快忘了。
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牵扯着他疼痛敏感的神经，走到抽血室时，那位戴着口罩的医生看了看他，皱眉道：“这周就不抽血了，下次再抽吧。”
“为什么？”纪宁马上问。
医生沉默一会儿：“你浑身上下没有多余完好的皮肤了，得等其他伤口长好再扎针才行。”
“不用。”纪宁不肯从手术台上下来。
“那怎么办？难不成你让我在你伤口上扎针？”医生无奈。
“随便。”纪宁说完不再出声，死死扒住手术台，就是不肯下来。
全身换血做完手术后，他一下手术台，就一头栽在地上。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他三天高烧慢慢消退的时候。
第一眼醒来，看到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卧室旁边还有个人在衣柜里翻他衣服，他定睛看了看那女人，眼睛瞬间亮了。
是顾晴朗……
然而，等那女人转过身来——
“你未婚妻这几天太忙了，知道你情况不好，所以让我来看看你。”赵清栩合上纪宁衣柜柜门，对他道。
纪宁看着她，脸上刚出现的那点笑容荡然无存。
他很久没有见过顾晴朗了。
她好像和他的太阳一样，一并从生命里消失了一般。
纪宁本不想说话，但又努努力开启干涩的嘴唇：“她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工作啊，你的身体哪儿有那么好治，不也是为了你。”赵清栩散漫地整理着他的换洗衣物，道。
纪宁没吭声。
赵清栩又道：“你看看她多重视你，让别人照顾你不放心，还偏偏要我来，我可是大忙人啊！”
纪宁没接茬，眼睛暗淡了些，沉默许久，又道：“听说纪开回来了。”
赵清栩一愣：“你这快一年不出门，从哪儿听的消息？”
“窗外。”纪宁道。
赵清栩顿了顿：“也是啊，你耳朵倒是挺灵，没想到你们总军区的人都这么八卦……纪开是回来了，但和老顾没关系，她不来看你是因为太忙……”
“他们说，他们要订婚了。”纪宁忽然打断她。
赵清栩变了变脸色：“你听谁说的？”
纪宁盯着她：“是不是？”
“当然不是。”赵清栩一脸肯定。
纪宁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她是真忙顾不上来见你，不是和纪开搞什么才……”
纪宁只道：“那她为什么不跟我结婚？联邦十七岁就可以结婚。”
赵清栩被他问得噎了一下，又道：“这……你身体还没好啊……”
“所以呢？”
“所以你的顾长官在给你调身体啊，你说你顶着个狗耳朵蓝眼睛怎么和她结婚，以后办婚礼怎么敢有人来，她又要承受多大的非议？”
纪宁默默听着，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