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
自谦是不可能自谦的,毕竟能说出自己的心上人像雷公电母的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自谦这种行为的。
甄家的随从是想过要不要阻拦一下的,但很快他们就放弃了。
他们家小公爷是什么德行,外人不知道,自家人还能不清楚吗?算了吧,也许发生了完全不必要的冲突后还是没办法阻拦小公爷,不如直接躺平认栽,大不了回京以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国公爷,让主子们去烦恼吧。
就这样,在小公爷的大声逼逼之下,俞九认命的上前帮着代写家书。
文社里在场的其他文人墨客,刚开始也是考虑过要不要避开一些,因为人家是在写家书呢。但眼看着小公爷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再联想到街头巷尾经常出现的那些代写家书的小摊子,就感觉……
人家都不尴尬,他们尴尬啥?
可话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多数面皮薄的读书人还是没能忍住。替人尴尬的毛病,古人也是有的。
就连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的赵闰土,在听了一会儿后,都忍不住往旁边走了几步,试图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跟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不是一起来的。
“亲爱的父亲母亲,你们好吗?最近很忙吧?身子骨还好吗?我在这里还挺好,俞家九少爷待我如手足兄弟,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太牵挂我……”
俞九写书信的手都开始哆嗦了,愣是年纪轻轻就提前体验到了一把帕金森病的感觉。说真的,这确实是俞九头一次替别人写信,但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他觉得再来一次他受不住。
甚至于,眼下他就已经快绷不住了。
写完了一页纸后,眼瞅着小公爷还要继续他的废物式逼逼,俞九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好歹有点儿交情的赵闰土:“赵大少爷,您看您能否帮小公爷……”
“我不会写字!”赵闰土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那可真的是脸不红气不喘,把谎话说得义正言辞,没有半点儿的心虚。
俞九肯定不信啊,他都准备跟赵闰土合作日禄题库教辅书系列了,还能不提前打听清楚赵闰土的情况?
赵闰土是书商啊!先不说他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汁,但最起码是肯定认识字的,不然怎么就鼓捣出了日禄题库?
“赵大少爷何必自谦呢?我知日禄题库是您一手创办的。”
“对,我认识字,但我不会写字!”赵闰土斩钉截铁的道,“不信你问小公爷。”
小公爷一琢磨,对哦,繁体字嘛,谁还不认识了?就算有个别不认识的字,结合上下文大概的猜测一下,不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但真要写起来,丢笔画都是正常的,就怕直接给写成简体了,甚至于就算是简体字好了,也不代表就一定会写啊!用惯了各种智能手机的现代人,提笔忘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我认识,但我就是不会写!
“没错!他不会写字!”小公爷秒速站队,又扭头看向俞九,“你也不会写字?没事儿,这里不是文社吗?那个谁,我看你像是有学问的,你过来。”
看个戏都能被抓壮丁的某位读书人蓦然一惊,本能的脱口而出:“我不会写字!”
其他人:……
行吧,看出来了小公爷有多吓人了。
最后实在是无奈,俞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小公爷口述,他无奈代笔,足足写了四十页纸啊!虽然每一页的话也不算特别多,但四十页真的很吓人了。
与此同时,赵闰土也对镇国公府有了明确的认知,这个认知差不多就是相当于小公爷拿着户口簿一页页的翻给他看,让他认识一下甄家上下所有的人。
写完信后,俞九是真的帕金森了,右手直哆嗦,嘴角也忍不住抽抽着,就仿佛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一般,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倒是甄家的随从很是乐呵,小公爷丢人是丢人,但丢的也不是他们的人,起码他们是省下了跟国公爷通风报信的活儿,毕竟小公爷自己就给招了。
从到省城后的所见所闻,到他对某个商户女一见钟情,再到他下定决心准备排除万难光明正大的迎娶这位商户女,以及他跟父母表示非心上人不娶的决心,还有最后他准备发愤图强的想法。
怎么说呢?
就算小公爷不是他父母亲生的,有这么个糟心娃儿也很吐血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甄家那边的嫡出子女年岁都不小了,包括小公爷的龙凤胎妹妹,也已经有二十一岁了。本朝还是崇尚早婚的,他妹妹早在五六年前就嫁出去了。至于前头的两个嫡兄也早已娶妻生子,甚至庶妹都嫁了好几个了。
当然,国公府作为一个体面人家,儿子和女儿自是分开来算的。小公爷不娶妻,完全不影响他妹妹的婚事,嫡妹都不影响,何况庶妹?
但他确实影响到了庶弟们的婚事。
用国公夫人的话来说,兄长尚未娶妻,弟弟们自是不着急。就有那不知内情的人催她也对三儿子的亲事上点儿心,私底下还怀疑她为了给庶子添堵,不惜耽误了亲生儿子的婚事。
唯独只有那极少数知情者,背后没少嘀咕国公夫人的刻薄做派,当真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是自己亲生的半点儿不心疼,还往死里作践。
在一些富贵人家,当家主母苛待庶出子女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了。因为依着本朝的律法,庶女暂且不提,本来就是嫁出去的,哪怕是庶子好了,成亲之后也是得一笔安家费,然后分出去单过的。从此以后,本家是本家,他们就是旁支庶出了。
结果,国公夫人不光苛待庶出子女,连带养在膝下二十多年的养子兼侄子,都下得去狠手。关键是,小公爷这个人是任性妄为,但对父母倒是十分得孝顺。
这不,写了厚厚的一沓信后,小公爷不光是派人送了信,还附带了不少从省城购买的土特产,别说父母家里人人有份了,连带外祖父家里,都是一个不落的。
等东西送到京城后,只怕又是一场热闹。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却说俞九终于摆脱了小公爷的折磨,听闻赵闰土说次日还要一起逛街时,他忙以家中生意繁忙为由,表示了推辞。
这话正中二人的心意,毕竟有俞九在,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至于随从什么的,小公爷是被家里人监视着,但还不至于连个自由都没有。像吃个饭喝个茶,让随从在外头等着,人家也是会照做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二人还是十分有默契的缺德了一把。
只听小公爷道:“你不同我们一起去了?可我在这里也停留不了多少时日的,待我回了京城,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看到你,我的挚友。”
赵闰土本来是想意思意思挽留俞九一下的,结果差点儿被小公爷这话给恶心死。幸好,他发现俞九可能更觉恶心一些,毕竟这话是冲着俞九说的。
“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有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赵闰土还是忍着恶心开了口,“只要小公爷您有这份心,想要再跟俞九少爷相逢还是很容易的。像您和俞九少爷这般美好的友情,也是世间罕见,令人十分羡慕。”
“那可不!他是我兄弟啊!”小公爷伸手拍了拍俞九的肩膀,“没事儿,你要是忙就忙吧,我有空!等以后,我去你家那边找你,到时候咱们哥俩把酒言欢!”
“……我还没走呢。”俞九捂着心口坚强的开口,“只是明个儿腾不出空来,过两日咱们再见面。”
撂下最后那句话,俞九赶紧跑了,他真的没有被感动,因为他俩只能算是童年时候见过几次面,连童年好友都谈不上的。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只会让他肠胃不适。
于是,赵闰土和小公爷两个站在街边,目送他窜上了马车,含泪挥手告别。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当你朋友也是真不容易,我现在开始同情陈梁了。”赵闰土见随从们都相距颇远,压低声音吐槽道。
小公爷却不这么认为:“陈梁是刘承宇的朋友,跟我只能算是熟人吧。他也没你想的那么惨,毕竟是学法医的,开玩笑也开不到他身上去。对了,陈梁还是单身狗吧?”
“同是天涯单身狗,何必互相伤害呢?我劝你善良。”
“真没想到啊,哥们你长得也不差,性子也可以,家里的条件是比不上我,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对了,你还是家中唯一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当了家主……所以你是多没内涵才找不到女朋友的?”小公爷发出灵魂拷问。
“朋友,我妹叫赵桂枝。”
“好的我懂了。”
赵闰土本来还想着,等打发掉了俞九后,就提醒一下这倒霉孩子,关于他亲爱的老妹儿早已嫁人一事。结果,这丫的不做人呢!
那你都不做人了,他觉得他也不必要这么善良的提醒了,反正等去了府城之后,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哪怕江二郎人在日禄书院,那他娘他奶他妹他弟和弟媳妇,不都在吗?
两人约定了明天再一起浪,之后不久也散了。
小公爷是特别想跟着赵闰土回去的,哪怕他说自家地方不够大,也想跟着去,还表示自己对吃住的要求都不高的,住客厅可以,打地铺都行。
但赵闰土拒绝了,还告诉他没必要急于一时,回头不是准备去府城吗?
也是。
就这样,小公爷被说服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闰土、石二苟以及陈仵作,三人轮番过来陪伴着小公爷在省城里浪。之所以说是轮番,也是因为赵闰土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赵家跟俞家的合作方案只能说刚开始接洽,假如没有小公爷横插一杆子,可能俞家那边就要吃掉大头了,大概就是俞家吃肉赵家喝汤。
但眼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公爷对赵闰土的态度不一样。再就是,俞九也有了旁的想法,因此对于跟赵家的合作方案多有退让。
又几天后,俞九收到了俞家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他看完后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命人准备贵重礼物,亲自登门拜访盛家。
盛凌云听到消息时,还道是俞九来找锦娘的,想起昨个儿听丫鬟说过,锦娘的病情几乎已经痊愈了,便命人去唤锦娘。
她本人则是先一步赶到了前院的正厅内,见到了携带诸多贵重礼物前来拜访的俞九少爷。
“你这是……”盛凌云还快速的过了一遍最近的节日,离得最近的就是端午节了,这当然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但显然不至于那么夸张。
等看了礼单,她更是不明所以。要知道,这年头最重要的节日就是春节了,也就是年礼才该是最为贵重的。但眼下,一个端午节的节礼都快赶上两倍的年礼了。
“这是赔礼。”俞九一脸的慎重,先冲着盛凌云郑重的鞠躬道歉,“盛家家主,请看在晚辈也是迫不得已的份上,不要迁怒于俞家。我们两家到底是亲戚,您有气可以冲着我来,千万不要影响到两家的交情。”
“等等,你在说什么?”饶是盛凌云自诩见多识广,但眼前这桩事儿,确实让她很是茫然。
赔礼?
俞家或者俞九本人做了什么对不起盛家的事情?
“我不能娶盛家大小姐为妻。”俞九一脸严肃的开口,“两家之前的所有约定都就此作废,为了弥补,俞家跟赵家的合作方案里,所有获利皆无偿送予盛家。”
啪——
门外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就是丫鬟惊慌失措的喊着大小姐。
盛凌云扶额长叹,得了,啥事儿都能搅合到一块儿去。
抬头见俞九一脸的紧张神色,盛凌云先吩咐跟前妥帖的嬷嬷赶紧追上去问问情况,随后又问俞九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九自是不愿意说明真实缘由,只道自己思来想去觉得这门亲事不太妥当,又说一切都尚未摆在明面上,这都谈不上是退亲,只能算是亲事未曾谈妥当。
这话确实是在理,大概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桩事儿,盛家之后但凡给儿孙说亲事,都是不到妥帖了绝不会对外说道半分的。
盛锦娘和俞九的亲事自然也是如此,两家皆有这个意思,又因为盛锦娘的情况有些特殊,要提前商议的事情比较多,本来是准备一切都谈妥之后,俞家那边还会再派一个长辈过来,亲自向盛家提亲。
但现在,什么事情都尚未发生,确实谈不上退亲,只能算是没谈成。
“理由。我需要一个理由。”
“家主就当是我年轻太冲动,比起退让这么多,我更希望娶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凡事以我马首是瞻,替我生儿育女照顾父母便可。”俞九顿了顿,又道,“此事我已经过家中应允,并非是我一人定夺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凌云当然不可能再逼对方改主意,不过她要求把所有的赔礼带走,盛家不差这点儿东西。
最终,尽管明着不算是撕破脸了,但俞九和他带来的贵重礼物,仍然都被“送”出了盛家的宅门。
得了消息赶到的小公爷一脸懵逼的看着……看着……
“他搞什么啊?”
盛凌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敢问小公爷,是不是对俞九说了什么?”
“没有啊!”小公爷直呼冤枉,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倒霉朋友得罪了未来的丈母娘,划不来啊,当下他就跟俞九划清了界限,全然忘了前两天还在跟俞九依依惜别,说那是他的挚友。
屏退了左右后,盛凌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早在那天你在茶水间失态时,我就意识到俞九可能对你有什么误会。我没明着说,是怕说出来反而坏了事儿,又想着两个年轻人毫无感情基础,单凭几次见面就决定一生,确实是有些草率了,就索性看看他会怎么做。没想到啊……”
“啥?”小公爷懵了,他觉得这些话拆开来他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咋就那么奇怪呢?
“我是说,他误会你喜欢我侄女了。”
“呃,有一个问题。”小公爷满脸严肃的问道,“你侄女是谁?”
盛凌云就觉得吧,果然不能高看这群熊孩子,简直就是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我侄女!那天在茶水间里不是有三个女孩子吗?被你吓到瘫软在地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我侄女盛锦娘。先前我们两家准备撮合她和俞九,结果俞九好像是误会了,误会你喜欢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