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江家这边是有院坝的,但所谓的院坝,是指搞出村道一大截的高台子。倒是在旁边围了一圈,可这是防止鸡逃跑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围墙。而且,乡下地头的院坝是没有门的,特别敞亮,连个两岁的小屁孩子都困不住。
薛氏一天天的,光是为了照顾虎脑就有够辛苦了。
江大郎不是那种不心疼媳妇儿的人,只是他确实是粗枝大叶的,有些话没讲透,他就不会往心里去。想着以前爹娘在家时,薛氏也没闲着,如今老人走了,按说活儿不是少了吗?
才怪!
人家江母才闲不住呢!
旁的不说,有江母在,你看虎头敢折腾不?江母一张嘴就能让虎头怀疑人生。
“我明白了!”江大郎朗声道,“等下吃完饭,我就揍虎头一顿,狠狠的揍!”
虎头:……
啥玩意儿?您明白啥了啊?
刚才还偷偷的拿萝卜条喂弟弟的虎头,瞬间就愣住了,因为没听清楚刚才爹娘说了些啥,他很是有些茫然,下意识的道:“咋?先生跟爹你告状了?咋那么快啊?他啥时候来咱家的?”
江大郎慢动作般的扭头看向这个倒霉孩子,老实人也是会用心机的,况且大郎也不是那种真正的老实人。
他板着脸说:“下半晌我去了一趟石坪村。”
“你那儿干啥啊?咋我二婶又派人送东西来了?还是有信送到了?”虎头哭丧着脸一副绝望到了极致的表情,“是不是有那个泥瓦匠给家里的信?你给他们家送信去了?然后路过村学?我咋没见着你呢?”
“咋我还得特地站在你跟前跟你打招呼啊?”
“噢,那行吧。”虎头彻底放弃了,他决定先吃饭,吃饱了再挨揍。
结果好巧不巧的是,这饭还没吃完呢,江大伯娘就过来了。
“大郎啊,三郎写了信回来。”她揣着一个小包裹就进了堂屋里,顺手把小包袱搁在了桌上,自来熟的坐在了虎头身边,“哟,吃着呢?瞧虎头胖的,就快出栏了吧?”
虎头不敢置信的从饭碗里抬起头:“我是虎头,我又不是猪头!我出啥栏啊?”
江大郎瞪了他一眼:“咋跟你大奶奶说话的?”
“……那行吧。”虎头理解啊,这大概就是先生教过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算了,他还是老实吃饭吧。
“看信,先看信。”江大伯娘顺手就把虎头的饭碗就拿走了,在虎头震惊的目光下,把装着信的小包裹给了他,“念。”
虎头好气啊,但他还是接过了,顺溜的拆了后,第一眼就是嫌弃:“这肯定是我三叔写的,字真丑!”
江大伯娘点头:“瞅着就跟虎头写的一样。”
“……我念信吧。”虎头悲伤的认输。
信确实是三郎写的,确切的说,这封信写的时间还是比较早的。写信的时候,江母他们一行人自然是到了,但赵桂枝却是去了省城那头的。
大概也就是说家里人都平安到达府城了,一切都很好。他娘一下马车就骂了他,刚开始还显得有些生疏,但没过两天就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骂他完全不费劲儿,顺溜得很,半点儿磕绊都不打。
又说江五叔跟江父混熟了,两人又培养了一个新的兴趣爱好,就是把人家赵府的前头花坛给刨了,一溜儿的种上了好些个葱蒜姜。
也得亏这是赵府,他俩作为两个外男进不了人家赵府的后宅。所以赵府的园子好赖是保住了。
然而紧接着,三郎就在信上说,他还是太年轻了,高兴得未免太早了点儿。直到写信的前一天,无意间说起来,他才从幼娘口中得知,原来赵府的园子老早以前就遭了毒手,还是去年他娘和他奶来赵府小住时,就给人刨了一块地。而这次过来,因为时间上刚刚好,虽然春耕是刚过去,但稍稍晚一些时候播种没啥问题的,毕竟赵府也不靠那点儿粮食过日子。
所以说,赵府沦陷了,假山流水的园子愣是变成了菜园子。
而在得知了后宅的情况后,两边一串供,才知道大家都干了一样儿的事情。江母又去跟赵老太太商量,说江父才是种地的好手,让江父过来帮着收拾收拾,最好将剩下的两亩地都给开荒了。
于是,三郎崩溃的在信上说,赵老太太真不愧是他二嫂的亲奶奶,就这个气质那必须时亲的。
赵老太太居然同意了江母这不靠谱的法子,还振振有词的说,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主要是赵家人口少,当时后宅里除了赵老太太之外,全是江家人。
江幼娘、江母、江奶奶,还有一个虽然住在前院但经常往后宅跑的黄氏。
就连尤菜花当时跟去了省城了,什么名声啊,赵老太太不需要这个,江家的女眷更没那个必要了。早先在乡下地头时,一家人都是住一个院子的,有啥呢!
三郎还说,他都不敢想象,等赵家大少爷赵闰土回来后,发现好端端的一个园子变成了菜园子,种满了白菜萝卜青瓜丝瓜时,那该是一个怎样的表情。
他特别担心,就怕赵大少爷把他们一家子都轰出门去。
因为送出信时,赵桂枝一行人还不曾从省城回来,因此大郎他们也不知道三郎的担心有没有成真。
其实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好端端的一块地,那不用来种菜还能用来干啥?就这么让它荒废着?那多可惜呢!
他们觉得没错,但同时也认为三郎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惜看到了最后也没个结局,大郎只能自我安慰:“兴许赵大少爷原先没想到呢?要是我回家发现咱们家院坝上都种了葱蒜姜,我也不会生气呢。”
虎头再度震惊:“那院坝上都种了葱蒜姜,咋晾衣服晒被子呢?虎脑往哪儿跑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虎脑猛的扭头看过来:“哥!吃!”
“吃你的!”虎头嫌弃的把虎脑推开,继续看信,“爹,三叔还让你去一趟黄家,跟他们也讲一声,说我三婶能挣钱了。”
黄氏啊,她是今年年初刚开春就跟赵桂枝他们一行人去了府城的,比江母他们要早了差不多一个半月。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被尤菜花抓了壮丁,激发了插画助手的功能,专门给草图上色,赚得比三郎还多。
三郎是个实诚的人,他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而隐瞒媳妇儿比自己挣得多的事实。
他只诚实的说,因为黄氏比他挣得多,所以江母如今特别暴躁,恨不得把他的头给锤爆了。
这找谁说理去呢?
以往黄氏不挣钱的时候,江母也没叨叨,他挣钱的时候,江母也没夸他。如今,他还在继续挣钱,还不少比,起码比先前在孝义镇的书铺里干活挣得多,结果江母又开始骂他了。
……
虎头念完他三叔的信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全天下的娘都一样,都爱骂人。我娘以前还不爱骂人,从我奶和太奶奶离家后,她逮着我就是一顿骂。娘啊,你说你学我奶是没啥,可你啥时候见我奶骂过我爹了?她不是一贯最爱骂三叔的吗?你学人就不能学全乎了?骂虎脑去啊!……虎脑你干嘛!”
可怜的虎头哟,他爹他娘都还没收拾他,他就被虎脑给坑了。
因为江大伯娘突然到访而被迫终止的晚饭啊,他的饭被虎脑吃了。
严格来说,那也不叫吃,虎脑还不会自己吃饭呢,他只是把整个脑袋埋到了虎头的饭碗里,像小狗一样的吭哧吭哧边吃边流哈喇子,活生生的糟蹋了虎头的饭。
虎头大受打击:“你吃你自己的饭去啊!咋能吃哥哥的饭呢?虎脑!哥哥在跟你讲道理,你听进去了吗?”
江大伯娘瞅着可稀罕了,哈哈大笑:“你奶你娘给你讲道理,你都听不进去,他一个小屁孩子懂个啥?哈哈哈哈虎头你也有今天!”
作为一个很长时间都是家里唯一孩子的虎头啊,打小就只有他抢别人吃食,没有别人抢他东西的。
这下好了,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虎头从虎脑嘴里夺下了饭碗,低头一看,就算不嫌弃虎脑的口水好了,那也没剩下多少了。虎脑吃了一半,撒出来一半,只给虎头剩了一点点。
虎头托着腮帮子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无比真诚的跟他爹建议道:“要不你们把虎脑送给我二婶吧。”
江大伯娘继续哈哈大笑:“大郎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有一天,抱着三郎来找我,说要把三郎送给我?”
“还有这事儿?”虎头一下子就精神了,“大奶奶您给仔细说说?”
“说啥呢?饭吃完了?该挨揍了!”江大郎难掩尴尬之情,“大伯娘啊,我好歹也是当爹的人了,您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呢。对了,扁担学得咋样了?丰收的亲事说得咋样了?”
果然,江家人啊,就是有一种哪壶不提开哪壶的天赋技能。
然而这一次,江大郎却是失算了。
江大伯娘乐呵呵的道:“村学的先生让扁担去考试,你们家虎头去不去啊?还有丰收啊,他娘终于给他看了一门亲事,到时候要是定亲了,我喊你们过去喝酒啊!”
丰收的亲事暂且不提,但扁担要考试了?
“江!虎!头!”
虎头抱头鼠窜,眨眼间就跑出了堂屋,只留下一句话:“我去写功课!我要写卷子!我要背书!”我要完蛋。
最终,这顿打还是没落到实处,但第二天江大郎却是带着虎头一起去学堂那边的。在上学路上,他已经从扁担那头弄明白了,先生确实是建议几个学得还不错的学生试一试,先去考童生试的第一场考试,但这个属于自愿行为,可去也可不去的。
假如最终准备要去了,那也不是先生带队的,而是会委托给镇上学堂,跟那边的学生一起参加考试。
江大郎只听了个大概就明白了,因为当初二郎也是这样的。二郎初时跟着村学的先生启蒙,后来也去参加了考试。第一场通过之后,就被推荐去了镇上的学堂,也就是跟着考试的那个先生门下。
至于后来的三郎,因为那时候江大郎已经成亲生子了,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他就没注意过,横竖有二郎操心着。
等他到了村学那头,跟先生交谈了一番,就彻底弄明白了。
“你家原就有读书人在,我记得当初二郎要考试时,还是你这个当哥的陪着的,你还记得吧?就照那个样子弄,也不用托别人了,就找二郎原先那个学堂,他待人好,应该还会留点儿香火情。”
江大郎一一记了下来。
外人只知道童生试就是考秀才必过的坎儿,却少有人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别的不说,想要参加童生试那是要有资格的,准备的东西还不算少,还要有一等秀才的举荐签名作保。好在,这些事情江大郎先前就做过的,尽管隔了一些年,但别忘了,江二郎本身就是秀才,外人就算看在二郎的面子上,也会帮忙的。
他是这么想的,结果事情办得比他想象中的更顺利。
等他去了一趟镇上,找到了二郎三郎原先念过的镇学,才刚说了个开头,对方就让他稍稍等一下。大郎才刚喝了一杯茶,人家就把东西给他送来了。
这时,大郎才知道,二郎先前就同镇学这边打过招呼的,让人家帮忙办一下虎头的事儿。不光是文书一类的,包括后来若是虎头想继续进学,镇学这边也会无条件录取的。
原因也简单,除了二郎先前结交的朋友外,自打他去了日禄书院并且跟舅兄合伙做了教辅书的买卖之后,每次书铺这边来了新货,都会先给学堂这边送一份。
二郎啊,他觉得送啥都没有送教辅书来得情意重。
对此,三郎特别牙疼,在他还在孝义镇书铺里做事时,就很怕哪天出门被套了麻袋。
太笋了!
这是自己学完了还不放过曾经的同窗们。
多大的仇啊!
不过,那个时候三郎只想着自己会不会因为二郎的缘故,被人套麻袋,他完全没有想过,虎头极有可能自个儿送上门去。
但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又隔了一个月后,来自老家的信件被送到了赵桂枝这边。
赵闰土还被困在郊外的庄子上,天天玩泥巴,完全对得起他自个儿的名字。至于赵家后宅被改造得如何了,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主要是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水泥水泥水泥,加上赵家的园子又不是放在必经之路上,所以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因为大少爷不在府上,有个什么事儿都是直接送到赵桂枝这边来的。
赵桂枝一看是老家来信,二郎又还没放假回来,她就兴冲冲的往前院书房那头跑。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吃饭的点,江家多数人都是在书房那头的。
不在书房也在附近,喊一声特别方便。
于是,她召集了全部的江家人,聚在一起听她念信。其实不是江家的也无所谓,尤菜花和盛锦娘就一人一杯奶茶,敦敦敦的喝着,看赵桂枝念信。
乡下地头真没隐私的观念,况且老家那头肯定也知道这信是会被传阅的,因此赵桂枝毫无心理包袱的拆信大声的念出来。
念着念着,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虎头啊,他真的是太惨了!
这孩子绝对是上辈子造孽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惨成这个地步。
什么上课摸鱼被先生骂,什么瞒着考试不让家里人知道结果被大伯娘出卖了,什么他跟扁担一起去考试结果他俩居然一起考上了,什么镇学跟二郎关系好破格录取了他……
关键是,赵桂枝明显得看出来了,虽然信是虎头提笔写的,但内容却是大郎口述的。他还写了一句,不能乱改,要对口供的!
除了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情外,好消息也不是没有。
丰收终于定亲了,成亲的日子也定下来了,考虑到二郎他们都在外头,决定年底成亲。横竖过年大家伙儿肯定是要回来的。
虎头还帮大伯娘传了话,点名江母,让她帮忙带一些府城的首饰来,要珠串!要假花!要簪子!
赵桂枝偷眼看了看江母,发现她的脸色居然还挺好,一点儿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就听江母说:“虎头有出息了啊!看来,他跟二郎一样,都随我,聪明!”
好家伙,感情江母压根就没留神江大伯娘说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