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大眼睛眨巴地看着他:“看了,没事,之前吐的时候伤了喉咙。”
那指尖自上而下轻轻划下,最后定在她的衣襟处。
“衣服怎么没穿好就出来了。”
明沉舟顿时咧嘴一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这不是听到掌印来了,生怕掌印走了,迫不及待来见你嘛。”
谢病春失笑,理着她的衣襟:“马屁精。”
“没有啊,可是真心实意的话。”明沉舟得意地说着,“你不是说完事才回来吗,现在怎么回事了。”
她话锋一转,严肃说道:“我可没事,是柳行大惊小怪的,闹出这么大动静。”
谢病春垂眸,轻声说道:“不是柳行。”
明沉舟歪头。
“那是谁?”
“郑樊找了一个小乞丐。”他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让他冷峻的眉眼蒙上一层戾气,“迫不及待来示威了。”
“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明沉舟眨了眨眼,“说是郑江亭我还信一点。”
“难道这次是郑江亭的手笔。”她谨慎猜测着,“感觉这么匆忙,破绽百出,确实不太像郑樊的风格。”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郑樊难道不知道?”
她摸了摸下巴,最后眉心狠狠皱起:“太奇怪了,总觉得后面是个连环坑。
谢病春并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最后轻声说道:“今后吃食让柳行桃色先验毒,出门在外一定要带着人,这几日的吃食从小厨房出……”
“知道了,掌印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啊。”明沉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突然抬眸,眼睛笑眯了眼,故作促狭地跳了挑眉,“是不是担心我啊。”
她一抬眸,就和谢病春的视线撞在一起。
明珠生晕,冰雪消融。
“嗯。”
他轻声说着,声音低沉,落在耳边就好似一阵春风钻了进来。
“我很害怕娘娘。”他伸手,轻轻揉了着她泛红的耳廓,羽睫轻轻颤动,这一刹那间,傲骨曲折,脆弱显露,就像一只高高在上的仙鹤,触不及防的落在触手可及的手边。
只需用一根小小的红线,就能把他强留在一人。
明沉舟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拉着他的脖颈用力向下拉去,踮起脚尖,朝着他单薄冰冷的唇角重重亲了一口。
“我在,谢迢。”
谢病春轻轻叹了一口气,那颗飘忽不定的心,这才轻轻落回原处。
“嗯。娘娘回去吧。”
他微微一笑。
“你也快回去吧,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明沉舟不好意思去看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突然伸手捏了捏谢病春的脸颊。
“小娘子,我走啦!”
陆行隐隐约约听了这一句,一口气顿时没下去,口水呛了一下,抱着剑,大声咳嗽起来,只是他还未直起腰来,只看到娘娘粉色的裙摆自眼角处蹁跹而过。
脚底抹油的速度倒是快。
陆行抹了一把发红的脸,磨磨唧唧移了过来:“走吗,突然回宫只怕会引起注意……万岁。”
他脸色微变地看向谢病春的身后。
谢病春眉心一簇,随后松了眉间,扭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谢延独自一人站在一处角落的阴影处。
他不说话时,脸上的稚嫩就会被严肃所弱化,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人,莫名会让人有紧迫感。
这位幼帝,早已长大。
谢延身形小,刚才若不是主动出来,站在那里只怕谁也发现不了。
“万岁。”谢病春垂眸,神色冷静行礼。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何时来,便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什么。
“我正打算去找掌印。”出人意料的是,谢延先一步开口。
谢病春点头:“不知万岁为了何事寻内臣。”
谢延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走到他面前,最后站在半尺远的地方,这才继续说道:“殿试那日钱得安成绩最好,虽被事情耽误了,并未颁布成绩,但朕打算破格先让他去翰林院历练。”
历来进了翰林院便是拿了入阁的敲门砖。
谢延这是打算扶持钱家。
“钱得安出自钱塘钱家,家风清正,不会辜负万岁期待。”谢病春轻声符合着。
“本也打算扶一把明家,谁知明自流透过安相,想要外放历练,选了江南,朕同意了。”谢延又说道,“朕见他性格优柔,但却是良善之人,给他选了松江府的一处县衙。”
“见识过民间疾苦,自然能更好的为国为民。”谢病春站在树影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冰白的侧脸,掩住了他的神色。
谢延看他,漆黑的眼眸格外冷淡,好似一汪清澈的水池,虽目之可见底,但无人回去拨撩这趟容不下沙子的清水。
“太皇太后走后,户部上书说要为太后修剪寝陵,特想朕请尊号。”谢延上前一步,目光越发灼灼,“掌印觉得请封什么好?”
一侧的陆行欲言又止,神色不安。
谢病春垂眸,几个呼吸后,便低声说道:“娘娘的尊号,内臣不敢妄言。”
谢延背着手,沉默地看着他。
“古有天皇、地皇,有泰皇,其中以泰字最贵。”谢延缓缓说道,“朕想要把世间美好字眼悉数送上,掌印以为如何?”
谢病春抬眸,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最后轻声说道:“娘娘担得起。”
四目相对,同色的瞳仁,相似的眼廓。
一侧的陆行这么一看,才觉得两人不知不觉长得颇为相似。
谢延先一步移开视线:“娘娘自然当得起。”
暮春不知何时悄然而至,东侧门的小花园里桃花已经开到最是灿烂的季节,再过几遍,便会在鼎盛期衰落。
落花无情,吹落衣裳。
“掌印今日辛苦奔波,不可再迷路了。”谢延看着他慢慢吞吞说道。
谢病春垂眸,拱手:“内臣知道了。”
陆行目送小皇帝背着手慢慢吞吞进了瑶光殿,好一会儿才回神,倒吸一口气:“万岁不会看到了吧?”
谢病春脸色阴沉:“万岁平日何时下课。”
陆行看了眼天色,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好像早了半个时辰,现在还未到午时。”
“郑樊。”谢病春轻声念了一声,随后轻轻一笑,“原来局在这里。”
“怎么了?”陆行警觉问道。
“把赵传的兵器和家属都待会东厂,务必保其安全。”谢病春低声说道,“钱家一出手,我们便出手。”
“是。”
“那万岁那边……”陆行跟在他身后,犹豫问着。
谢病春脚步一顿,可并未说话。
太后遇刺的消息奔不算什么大事,却不知怎么突然在民间流传开,等西厂的人察觉出不对劲,事情已经控制不住。
“我有个钱塘的朋友,说是见过一次那个罗松文的小徒弟,七八岁的时候,你猜这么着。”
“和当今万岁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比万岁还要精致秀气,眼底就是有一点红色泪痣的。”
“谢病春当日杏林坛出事时你也见过,长得面若好女,最重要的是眼底也有一颗泪痣。”
“这么说来,那他不是和胡承光是同门师兄,那胡承光怎么整日骂他。”
“避嫌懂不懂,不避嫌怎么当帝师,怎么控制万岁。”
关于谢病春的事情,好似一夜之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更与之津津乐道的是,谢病春和太后的逸闻。
早些就有这样的风声,后来随着太后救了江兴程后不了了之,如今因为太后中毒之事,瞬间又冒了出来。
“他们都说……”英景难得磕磕绊绊地说着,“掌印和娘娘在一起都是因为罗院长。”
明沉舟皱眉。
“关他什么事。”
“说娘娘对万岁一向如此贴心,之所以和掌印在一起是以身饲虎,为了帮万岁夺取天下读书人的拥护。”
“他们便开始胡乱猜测,说其实一开始就内定了胡师为万岁恩师,所以当日对胡师百般维护,还说万岁几次能得罗老师的青睐都是因为掌印。”
明沉舟一张脸阴沉。
“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这些话一份真九分假,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偏偏又听上去格外有道理,几乎没有破绽。
“陆行已经去查了。”
明沉舟深吸一口气,脸上难得露出怒色:“都给我找出来,杀一儆百,看谁还敢胡乱编排。”
“是。”
“万岁那边知道吗?”
她蹙眉问道。
“赵姬委身吕不韦。”谢延一字一字地重复着,眉目阴沉。
绥阳跪伏在地上,连着呼吸都不敢加重。
谢延闭眼,心中一团怒气汹涌而来,他却知道此刻不是生气的时候。
“何时的流言。”他轻声问着。
“三日前,就是娘娘遭下毒那一日,柳行派锦衣卫去查下毒宫娥的老家,被那户破罐子破摔的哥哥抖露了出来,那人说自己是宫娥的亲哥,知道的都是准确的消息,便是一通胡说,这才一传百传出去的。”
“人呢?”
“被锦衣卫当场格杀了。”
“可有查出什么?”
“那一户人家中多了一百两银子,可都是寻常白银,看不出来历。”
谢延垂眸,手指紧紧攥着。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侧的香炉散发出袅袅桃花香,半侧床沿的光落在谢延脸上,晕开一道道光晕,却并未融化他眉眼间的冷色。
他不笑时,总是格外严肃,眉心三道浅浅折痕,丝毫没有孩子的稚气。
“谢病春。”他轻声念了一声,带着无尽杀气,“脏了娘娘的裙摆。”
绥阳心中一个激灵,好一会儿才故作惊疑地轻声反驳道:“此事颇有疑窦,未必是掌印的作为。”
谢延冷笑一声,面容冷厉:“自然不是他,他不敢。只是郑樊当真以为朕是先帝吗,任由他摆布。”
他脸上露出浓重的煞气,稚嫩的眉眼露出冰冷血色。
“朕和他说过,娘娘应该名留青史,所以身上不该有污点。”
“他竟敢……”谢延咬牙切齿地说着,“朝堂纷争拉娘娘下水。”
“让郑樊滚进宫来。”他把手边的折子悉数扫落在地上,一字一字说道。
“是。”绥阳行礼。
“此事不可让娘娘知道。”临出门,背后传来万岁冷静的声音。
“万岁。”门口,传来侍卫气喘吁吁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阵沉闷的鼓声自耳边自远而近逐渐清晰传来。
敲鼓之人力气逐渐变大,到最后几乎是一声接着一声,密集到近乎令人心跳加快,震得屋檐两侧的避风铃都在微微振动。
“怎么回事?”
绥阳急声问道:“是谁又敲响陈情鼓。”
“有一个男子自称钱若清,乃是当年浙直总督钱森的独子,手中有当年郑樊在钱塘搜刮百姓,秘密交付给西南都指挥佥事赵传,让其冒充义军,嫁祸宁王。”
绥阳一愣,扭头去看万岁。
万岁脸上近乎平静。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消停的鼓声,再一次响起。
绥阳一颗心不知为何开始加快,咽了咽口水。
“万岁。”
另有侍卫匆匆而来,跪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
“安相,安相穿着白衣敲响陈情鼓,请万岁彻查宁王一案。”
后世史书记载,雍兴二年春,三月而陈情三次,宁王案起,血流成河,朝野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一去医院就头疼,到底什么毛病,绝望
第89章
郑樊入宫时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看到殿下下跪两人时神色不变,只是行礼后也跟着跪在下面。
虎首拐杖倒放在地上,栩栩如生的眼睛怒目圆睁,看向雕梁画柱的穹顶,不威自怒。
谢延脸上早已没有喜怒,只剩下诡异的平静之色。
“钱家告你设计宁王案,制造义军污蔑宁王谋反。”谢延开口,冷静质问着。
郑樊跪在上,脖颈低垂,花白的头发带着老年的暮气。
“微臣不知此事,也不知道钱家为何如此控诉,此事恐有误会。”他喘着气,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着。
“依钱家所言,当年就任钱塘水军千户的赵传借着江南泛滥的倭寇之患,囤积大量兵器,又借着你的名义去江南侵占学田,囤积大量银两。”谢延沉吟片刻后,直接说道。
“这微臣属实不知,只是宁王案时赵传已经去了贵州的安南卫。”郑樊慢慢吞吞说道,“而且中间可隔了一段日子。”
“他在浙江囤积兵器银钱,到了贵州又恰恰立功,再则当年赵传长兵奇袭,七日路程被急行到三日,本就疑点重重。”钱若清立马反驳道,“但若是本来就是西南,倒也说得过去。”
钱若清跪在正中的位置,有条不紊地继续解释道。
“万岁可知,当朝八百里加急乃是最快的传信速度,如今自云南八百里加急跑到京城,需要三日,但这个时间是需要至少跑死三匹千里好马,若是中途不换人,传令员敲响京城大门时便会吐血而亡,若是中途替换三个传令兵,那三人皆需修养至少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