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你好大的胆,这可是明夫人入宫觐见娘娘。”柳行大声呵斥着,“还不让开,不可无理。”
陆行抱臂,冷冷打量着明夫人,咧嘴一笑,嚣张说道:“明家算什么东西,都给我抓起来,英景那王八蛋敢到我司礼监撒野打人。”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抬轿子的小黄门一时不慎,明夫人直接跌落在地上,随后被两个丫鬟在慌乱中推到假山边上,躲避间甚至后背不知被谁扔到一块石头。
慌乱间,一个丫鬟也给五大三粗的锦衣卫提溜走,钱沁更是直接被人带走了。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行一行人被那叫陆行的蛮人抓走。
“你,留下来给明夫人带路。”陆行抓了人,斜眼看着明夫人,冷笑一声,“给娘娘传个信。”
“人,我司礼监带走了。”
他得意洋洋地留下一句话,就带着战利品顺着小道消失在众人面前。
明夫人万万没想到司礼监办事也不讲什么阴谋阳谋,竟然这般粗鲁野蛮,一时间也楞在原处。
“请,明夫人。”带路的是锦衣卫长相还算斯文,笑着说话,可偏偏看得人心惊胆战。
“你,你……光天化日,你们竟然……”
明夫人原本以为若是当真碰上不过是口角之争,弄不好还能听到一些密闻,但往往没想到是直接把人抢走了,一时间大脑一片混乱。
那锦衣卫慢吞吞地亮了亮腰间锋利的刀锋,随后不耐烦说道:“或者明夫人想出宫,也不是不行,也好宣扬一下,得罪掌印就是这个下场。”
他露出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日光下颇为显眼。
明夫人一愣,随后当机立断说道:“我要出宫,今日司礼监这般行事,我定要相爷参上一本。”
那个锦衣卫挑眉,毫无畏惧之色,甚至还带着令人咬牙的恭敬:“那,夫人请。”
明夫人心中一个咯噔,随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石头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极为狼狈。
丫鬟一惊,连忙把人扶起来。
明夫人还不曾这么狼狈过,眼眶都红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得快步走着,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
就在花园出口一开始闹成一片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假山头顶冒出一个带着小黄门帽子的小脑袋。
那黄门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定睛一看,正是扮作小黄门的明沉舟。
“陆行演技不错啊,真像一个为非作歹的走狗啊,但我感觉他是真的在骂英景,啊,柳行演的也真好,竟然都没笑。”
明沉舟像一只小猫,趴在假山上,眼睛亮晶晶地远远看着不远处的一场好戏,嘴里念念有词。
“舟舟不要胡说。”她身后站着的竟然是按理此刻正在混战中的钱夫人。
原来在第一次绕过花园拐弯的混乱,明沉舟就早已移花接木把人偷换了出来。
轿子开始逐渐落前面三尺远的时候,钱沁便开始警觉,可一抬眸便看到高高站在凉亭处对着她激动挥手的人,这才没有出声,沉默地配合着。
原来是她的舟舟来了!
“哎,哎,怎么可以扔石头啊。”
钱沁见她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明夫人扔去,连忙伸手阻拦,可惜赶不上明沉舟的眼疾手快。
只见那石头精准扔到明夫人背后,把人吓得大叫起来,仪态全无。
“就要扔。”她孩子气地嘟囔着,手里更是接连扔出几个,可惜这次一个也没扔中。“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她这一年有没有欺负你。”
“没。”钱沁捋了捋鬓间的碎发,看着她温温柔柔地劝着,“背后出手,终非正道。”
明沉舟讪讪收回手中的石子,侧首去看她:“都瘦了,还说没有。”
“真没有,是明笙把我关起来,她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说起一年的囚禁生活,神色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我。”
明沉舟愣愣地看着她,嘴角微动,可到最后也只是哦了一声,扭头,焉哒哒地趴在石头上,沉默地看着底下的收尾的闹剧。
钱沁斯斯文文地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兴冲冲地趴在假山上,衣服皱巴巴地团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摇头换脑地就像一只正在撒泼的小猫。
她这一年来最怕入宫之后看到是死气沉沉的舟舟,如今这般已经是最好的设想了。
“石头晒,别烫伤了。”她笑说着,伸手去牵明沉舟脏兮兮的手,小心地笼在手心,一点点地用手指擦拭干净。
明沉舟趴着不起来,哼哼唧唧地说道:“就这么让她走了,便宜她了。”
“起来。”钱沁并未把注意力放在下面的混乱中,母女两人酷似的双眸不错眼地看着人,柔声说着。
明沉舟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
就在此刻,就听到地下传来一声惨叫。
明沉舟耳朵一动,立马机警地朝下张望着。
只见明夫人不知为何摔倒在地上,朱钗乱了一地,华贵的衣服也染上泥土。
“摔了啊!”明沉舟眼睛一亮,以拳抵掌,压低声音,激动说着,“真不错!”
钱沁一直盯着明沉舟的目光却蓦地向后看去。
不同于明沉舟背对着那个位置,她刚才看的清清楚楚,那石头也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明夫人膝盖处。
只见不远处的凉亭枯树干上依靠着一人。
那人穿着精致华贵的玄色衣裳,冰白的脸颊上是一片冷肃之色。
在明沉舟一开始出现的背后,他当时也是这般不远不近,面无表情地站着。
那人感受到她的视线,抬眸,漆黑的眸光冰冷而随意,但还是对着她颔首示意。
钱沁虽在此刻什么都还不知道,但还是敏锐地感觉出不对劲。
因为这人明显不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
“掌印!”明沉舟突然扭头,对着身后的人灿烂一笑。
钱沁心中一惊,哪怕是内宅之人也知道掌印代表的是谁。
——这人竟然是谢病春!
谢病春抬眸,眸光冷淡地看向明沉舟。
“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啦。”她眉眼弯弯,笑若朝霞。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
“掌印真好。”明沉舟毫不吝啬夸赞之语,大力奉承着,“就知道没有掌印办不好的事情。”
谢病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又并未说话,只是先一步离开。
“你,和掌印认识?”钱沁小声问道。
“其实就一般般。”明沉舟觑了一眼前面走的人,吐了吐舌头,“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好歹是合作关系。”
钱沁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很快便紧跟着叹了一口气。
“舟舟受苦了。”
“不苦啊,宫里蛮多好吃的好玩的。”
钱沁笑了一声:“小孩子脾气。”
“真的啊。”她忍不住想起一路走来,确实没受什么委屈。
大腿抱得好,天天是好日子。
她这么一想,看着谢病春的背影越看越满意。
直到三人到了分叉口,明沉舟恶趣味地热情邀道:“今日掌印帮了大忙,可要一同用膳啊。”
谢病春停步,沉默看着她,随后似笑非笑:“娘娘相邀,自然不敢推辞。”
明沉舟笑容一窒,瞪着他。
——这不对劲?
第41章
“怎么,娘娘不愿意?”
谢病春明明已经看出明沉舟的难处,却还是故意扬眉,慢条斯理地反问着。
明沉舟刚才不过是一时嘴快,若是以前,谢病春一向是置之不理的,谁曾想今日还接上去了,一下把她架在高处,下不了台。
眼下明沉舟只能看着他眨巴眼,也紧跟着慢吞吞回着:“没有啊,掌印能来自然是蓬荜生辉。”
谢病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继续说话。
明沉舟有些嘴麻,眼巴巴地不说话。
也不知又是哪里惹这位祖宗不高兴了,此刻正抱臂看着她。
明沉舟眼角已经看到娘深思的目光,一咬牙,连忙小跑着跑到谢病春面前,伸手把他扒拉到一侧的树后。
幸好,谢病春也慢吞吞地跟着她走了过来。
两人贴的距离不近,可偏偏被局促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借着古树遮挡,在外人眼红莫名弥漫开不可言说的气氛。
“可以下次请吃饭吗?”明沉舟仰头,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
“今日说话不算数了。”
凑近了看,谢病春眼角的那点细小红痣在日光下便格外明显,此刻随着眉眼微微一动,平白给人讽刺之意。
“算算算。”明沉舟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我娘胆子小,我总不能吓唬她吧,我还没说我们合作的事情呢?”
“我一时太高兴,忘记了。”她见缝插针地找补着,“一定会说的。”
谢病春垂眸,浓密的眼睫盖住漆黑的眸眼,在冰白的脸颊上留下狭长稀疏的阴影。
他伸手点着明沉舟唇颊处一说话就一闪一闪的梨涡处。
“不是因为和内臣不熟吗?”
明沉舟心中一惊,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旁若无人的动作。
只是一边慌忙握着他的手,警惕地朝外看去,一边小脑瓜子快速转着,想着应对之策。
谢病春泰然自若地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又是打算如何口若悬河,把这事圆过去的。
明沉舟万万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尖,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这么记仇。
“掌印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先一步把锅甩干净,顺带奉承了一句,“今日之事还多亏掌印呢。”
她一笑起来,白皙的脸颊便宛若一只圆润饱满的元宵,绵软香甜。
“不过,当着我娘的面,总不能和掌印表现地很熟啊。”果然,明沉舟开始慢吞吞说着,“我与掌印的关系也不急这一时宣告天下吧,等掌□□想事成,才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等掌印把最后事情办妥了,我娘看在眼里,自然也就知道我俩的关系了。”
明沉舟捏着他的手指,笑眯眯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这一番说辞哪句让谢病春高兴了,他脸上的讥讽之色明显褪了下去。
“只盼望娘娘嘴里说的,能做到一分。”
他抽回手,淡淡声说道。
“哪能啊!”明沉舟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说着,“我不是都做了吗。”
“掌印。”
背后传来陆行犹犹豫豫的声音:“掌印怎么在这?”
明沉舟探头去看,果不其然是陆行,身后还跟着柳行一行人。
“我拉来的!”她一笑,红霞一掀,娇俏可爱。
陆行想想也是:掌印实在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对了,还有个丫鬟呢?”
明沉舟感觉谢病春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脊背上,连忙身形一扭,走出数后,快步走到前面,问道。
“一直哭,太吵了,蒙了眼睛关起来。”陆行老实交代。
明沉舟走到娘身边,重新挽着手,咳嗽一声:“先关着,不急着放出来,等明家来人。”
“那两个都是明家家生子,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伤了他们。”钱沁开口。“知道知道。”明沉舟对着陆行打了个眼色,这才带着钱沁朝着瑶光殿走去。
柳行一行人便也跟了上去。
陆行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慢吞吞走到谢病春边上。
“都安排妥了?”谢病春笼着手,淡淡问道。
“已经策反那个内奸,这个时辰也带去假消息了。”陆行笑说着,“娘娘闹得这一出,倒是帮了我们大忙。”
“如今朝野上下都以为我们和瑶光殿不和,一下子就有很多人冒头了,也省的我们一个个找过去。”
谢病春侧首,看着瑶光殿的位置,好一会儿这才呲笑一声:“各有各的打算罢了。”
陆行眼珠子一转,莫名觉得不对劲,难得没有接话。
“郑府最近有何动静。”
谢病春懒懒问着。
“还有两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科举,又是万岁首科,是以来拜访的太原府的读书人络绎不绝,就也有不少吏部的官员拜见,想来争一个考官的位置。”
“对了,敷文书院院长那位神出鬼没的罗松文因为胡承光迟迟没有被释放,特意从杭州来了京城。”陆行又说道。
“小郑相拜会了好几次,但都没见到人,只有他的大弟子龚自顺来接见。”
谢病春抬眸看他。
“所谓何事?”
“不知。”陆行摇头,“龚自顺是一心做学问的儒生,以行代学,讲究知行合一,出了名的不理世事,罗松文让他出来接待想来是想要避开政事。”
“不过,”陆行欲言又止,无奈说道,“这位罗院长这几日在杏林开讲,引得京城大量读书人趋之若鹜,结果课上有几位学生提问总是偏到朝堂,她便说了句政事不可污读书圣地。”
他摸了摸剑柄,无奈说道:“结果也不知道这群书呆子怎么解读,前几日引得十几个傻子跑到西厂门口示威了,要求我们放了胡承光。”
他犹豫一会问道:“抓不抓?”
这些大周的读书人泛谈政治,眼高手低,最爱的便是聚众闹事,此番若是抓了可以以儆效尤,不抓也不过是懒得放在眼里,左右都无所谓。
群情激奋的读书人很容易成为一把刀,任人掌握的刀,只看是今日谁能利用,自来如此。
只是因为此事涉及到胡承光,他便有些琢磨不透,连着他也不知道掌印为何迟迟不放这个迂腐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