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定要插手这事。”许久之后,明笙怒目切齿地质问着。
谢病春点头,无奈说道:“娘娘所托,不能辱命。”
“明沉舟,明沉舟,又是她,我就知道。”明笙喃喃自语,一脸憎恶,“与她的外祖父一般令人厌恶。”
“守以恭者,如日升月恒,小人慑弃,自然无法同日而语。”谢病春从容不迫地反驳着。
幽静的花园甬道在短暂的交锋后再一次陷入安静,只是气氛越发凝重。
夏风裹挟着烈日热风,吹的人心浮气躁,明笙早已满头大汗,谢病春依旧干干净净,冰白的脸颊好似一块捂不热的冷玉。
“明沉舟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与掌印毫无益处,掌印何必为她出头。”明笙口气凝重,怀柔说道。
谢病春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满腹算计,心口不一。”
明笙眼睛一亮:“那人同她外祖父一般心思诡谲,掌印若是答应不插手此事,侍读和今年秋闱两事,我定以掌印马首是瞻,助掌□□想事成。”
谢病春垂眸看他,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掌印。”明笙犹豫喊了一声。
“明相的提议当真令人心动。”他似乎听了进去,衡量利弊后不慌不忙地说着。
明笙大喜。
谢病春微微一笑,眉梢锐利冰冷:“可我要的,没有你……”
“照样是我的。”
明笙脸色大变:“谢病春!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病春眉心一簇,不耐烦之色一闪而过,抱臂冷淡说道:“明相有三日润笔的时间,三日后锦衣卫会亲自上门。”
“这是我明家家事!”明笙见利诱失败,瞬间收起笑意,冷厉说道,“司礼监如此行事,我定要讨个公道。”
谢病春侧身,高高扬起的红色百日红映在他冰白的脸上,连带着漆黑的瞳孔也染上一点血色。
“司礼监等着明相的公道。”
明笙深深看着他,嘴角两道深刻的弧度紧紧崩在脸上,最后甩袖离开。
————
消息传到瑶光殿,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
放妾书一直没有动静,明沉舟也不敢催,只能暗自着急,连着两个晚上都睡不着,只有白日里英景来递消息这才能转移心思。
“大赦天下。”明沉舟自书中抬起头来,摸着下巴,“还是大赦明德九年后所有以言犯上的人,不过这招也算给万岁在文人心中留下容人的好印象。”
“左右不是坏事,不过还是觉得好奇怪,拉拢文人有的是办法,怎么选了一个可能会违背先帝的大赦。”
“怎么奇怪了?”一侧的桃色正在串着珠子,“不是说要给胡承光长脸,又不想让他太过长脸吗,免得他顺梯子往上爬,越发给脸不要脸了。”
“至于娘娘担心的违背先帝什么的。”桃色大咧咧说着,“又不是没有先例。”
明沉舟失笑,手指伸进珠篓里,一进一出地捣乱着:“这张嘴还知不知道收敛了,还不给我闭嘴,只是我以为掌印很讨厌胡承光的。”
“是讨厌啊。”桃色仰着头,自己琢磨了一下,“不是还把人关起来了吗?还打了一顿,还用镣铐抓起来了,这么听都很疼,这还不是讨厌啊。”
“此事今日昭告天下,不出意外半月,就能传遍大周各地,掌印这招等于把胡承光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还是高高竖起的那种,自此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的视线中。”
明沉舟笑说着:“你知道靶子吗,众人追捧时是独一无二,厌弃时便是万人唾弃。”
“若是做好事变算了。”她笑说着,“要是做坏事,那也太难受了。”
桃色一边眼疾手快串着珠子,一边脑子转了一圈,砸吧嘴,附和着:“听上去好有道理啊。”
“你觉得什么没道理,谁说你都觉得有道理。”明沉舟冷静戳穿她,“墙头草,顺风到。”
桃色吐吐舌头,嬉笑着不搭腔。
“好了,是这样吗,夫人。”她举起链子两头,扭头去看钱沁,却见她脸色惨白,吓得连着声音都变了,“夫人,你不舒服吗?”
“娘,你怎么了?”明沉舟自书上抬头,心中一惊,连忙上前问道。
只见钱沁脸色雪白,双唇失色,衬得眉间姝色越发浓稠艳丽,浅色眸子润着点点水光,似乎要淌下泪来。
她未出阁前就是病弱之气,生下双胎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缠绵病榻,每年换季都会病上一场。
钱沁握着明沉舟的手,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只是缓缓阖上眼,轻声说道:“无事,只是刚才有点心口疼。”
“是不是昨天我睡相不好啊,娘晚上没睡好。”明沉舟一脸自责,担忧说道,“我让人请个太医来。”
“不必,我想先去歇一会。”钱沁握着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甚至应该说,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明沉舟和桃色连忙扶着人入内休息。
钱沁躺下时,已经脸色好了不少,明沉舟搬着小板凳坐在她身侧,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自己去玩吧。”她说道。
“不去。”明沉舟握着她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的把玩着,“我看着娘睡觉。”
钱沁似乎累急了,难得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闭上眼,呼吸逐渐趋于平静。
明沉舟盯着她的脸,不厌其烦地掰着她的手指。
纤细雪白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些陈年旧伤,看久了只觉得刺眼,就好似一块精心雕琢的玉石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划痕。
旧时闺房内也曾堆满书籍诗册,原来这双手也曾会画画,会写字,可在明家多年,她郁郁寡欢,一直不曾见她拿过笔。
钱家以前应当也是书香世家。
明沉舟想着。
说话气度是骗不了人的,哪怕此刻的钱家住在肮脏落魄的明前巷。
“都是秘密!”她捏着钱沁的手指,哼哼唧唧说道,“瞒着我。”
她见钱沁睡了过去,这才敢小声说道:“哼,等我从谢病春那里套出话来。”
“今日是七夕啊,娘娘之前说过放没上值的人的假的,柳行姐姐不上值也不出去玩啊。”门口,桃色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不出。”柳行总是格外无情,“不和你换,你也别出,外面乱。”
桃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心虚找补着:“不出不出,我就是念念。”
柳行呲笑一声,格外冷漠。
明沉舟眼珠子一转,故作镇定地起身,去到屏风外随口问道:“掌印那边今日可有消息递来。”
我可不是想出去玩,只是想亲自问一下事情办得如何了!
桃色扭头,乐颠颠地跑过来:“没有哦,最近连陆行都好忙的样子。”
明沉舟哼了一声,突然说道:“你去问问。”
桃色一愣,傻傻问道:“问什么啊。”
“骗人是小狗!”
明沉舟咬牙切齿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都好晚啊,救命啊QAQ
明相:和外祖父一样都是卑鄙小人
掌印:文绉绉一堆(os:放屁
明相:她是深宫妇人,坏滴很
掌印:确实满腹算计,心口不一(os:但我好爱她QAQ
第43章
陆行一脸凝重地在始休楼门口晃悠,守门的锦衣卫被晃得头晕。
“陆哥,到底怎么了?”
陆行停步,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直把其他人听得心肝都悬了起来。
“怎么了啊!”说话这人极为奔溃的大喊着。
陆行盯着他,认真问道:“你敢骂掌印是小狗吗?”
守门的锦衣卫们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摇头。
“是那个瘪三龟孙子胆子这么大,看兄弟们不收拾他。”有人握剑腰间佩剑,气势汹汹地威胁着。
“就是就是,敢骂掌印是小狗,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陆行吓得脸色大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掌印可听不得这话。”
锦衣卫瞪大眼睛,一脸不解,犹豫问道:“陆哥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陆行朝着门口张望着,随后愁眉苦脸地说着:“两边都得罪不起,我也太惨了。”
“掌印。”
说话间,突然听到锦衣卫拱手行礼的声音,陆行连忙扭头,只看到谢病春正穿过郁郁葱葱的梅林。
“掌印。”他连忙迎了上去。
谢病春偏首咳嗽一声,随后淡淡问道:“事情办妥了?”
“周生今早亲自去施的压,他自然是写了。”陆行轻声说道,“但他不愿送去钱家,把东西扔给锦衣卫就闭门送客了,连周生都不曾留。”
谢病春早有预料,并无诧异之色。
“不过也没想到明笙能扛了这么久。”陆行忍不住琢磨了一下,“掌印给了他三天的时候,他硬是扛了七天,还把周氏关了起来,最后还是我们直接去周家请了周生,这才逼着他低头。”
“若是不知情,还真的以为他有多喜欢钱氏呢。”
谢病春嘴角微微弯起,冷笑一声。
“我便说他蠢。”他拢了拢袖子,淡淡说着。
“哎,美色和权势,终究还是权势更吸引人。”陆行感慨了一句,随着他入了始休楼。
“你不去西厂,来这里做什么?”走了一半,谢病春蹙眉,不解问道。
陆行顿时眼珠子一转,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属下,出门前……”他慢吞吞地说着,“被桃色拦住了。”
谢病春并不说话,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桃色说让卑职替娘娘给掌印传一句话。”他越说越慢,越说越心虚,连着声音都忍不住低了下来。
一行人应该绕过内外连接的拱门游廊,透过花窗的光落在谢病春的衣摆上,浅淡的阴影为冰冷威严的蟒服绣出一点缱绻花色。
“娘娘说……”陆行一咬牙,紧跟着踏下内院台阶,随后闭眼说道,“骗人的是小狗!”
话音刚落,他敏锐的感觉到前面的人听了下来,连忙脚步一顿,甚至往后扬起,这才看看刹住脚。
谢病春倒是背后长眼一般,身形一侧,直接避开了。
冷漠又无情。
陆行讪讪地稳住身子,这才小声问道:“怎么了。”
“今日七夕?”他蹙眉问道。
陆行二丈摸不到脑袋:“对啊,今日七夕,开了三日夜市,今天是最后一天呢。”
谢病春半张脸隐藏在疏懒高耸的树荫下,看不清神色。
“只有猫才会看见树就往上窜。”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着,缥缈的声音被隐藏在阴影中,听不清喜怒。
陆行琢磨一会没琢磨明白,虚心问道:“那怎么给娘娘回话。”
谢病春已经转身继续朝着内院走去:“备马。”
“两辆。”
在陆行临走前,他特意多说了一句。
陆行一头雾水的跑去回话。
“可以两辆马车!”明沉舟眼睛一亮,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掌印真好,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她殷勤地夸着。
陆行看着明沉舟热切的目光,摸摸鼻子,知道这是要自己一定要把这话带到掌印耳边。
“什么时候出发啊。”明沉舟积极问着。
“娘娘若想早点出门也可以。”陆行说道,“马车已经在偏门等着了。”
“哦,掌印呢?”她在最后一刻拉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勉强从角落里把人拉出来问一下。
“掌印还有事情,娘娘若是想回钱家可以先一步走。”
明沉舟眼睛微亮,笑眯了眼,温柔体贴地说道:“掌印若是忙,也不必抽空出来,令牌给我,我也可以自己回来的。”
陆行只是笑着不说话。
——他可不敢!
“娘娘要出宫吗?”桃色眼巴巴地问着。
“出宫,现在就出。”明沉舟笑眯眯地说着,“今天给你放假了,你不是一直喊着要出去玩吗?”
桃色圆鼓鼓的小脸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扭扭捏捏说道:“也没有一直。”
“那就不用出门了。”明沉舟笑说着。
桃色立马敛了笑容:“出!怎么不出!奴婢还要拉柳行姐姐一同出门呢。”
“去玩吧。”明沉舟按了按她脑袋,和颜悦色地说着。
“你今日陪娘娘出宫。”英景见人都各自散去了,这才贴过来问道。
陆行故作高冷,一本正经地点头。
“钱夫人的事可有结果?”英景并不搭理他突如其来的小脾气,继续问道。
“嗯。”
“今日是送钱夫人回家吗?”他又问。
陆行冷哼一声:“不告诉你。”
英景顿时无语,扭头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半响不说话。
“做什么!”陆行后退一步,抱臂质问道。
“看看你今天脑子里有没有水。”
英景冷嘲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嗐,你这个死鹦鹉,又是瞒我,又是骗我,还打我,明明是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怎么现在又扭头骂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