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喜欢吗?”
她仰着头,露齿一笑,红潮微晕,一线霞光。
第44章
谢病春不说话,明沉舟等了片刻,眼睛里的光缓缓灭了下来,嘴里嘟囔着。
“掌印不喜欢啊。”
大概是吃酒吃多了,风一吹,她不知为何就莫名有些难受。
算了,谢病春就这个德行。
她眨眨眼,慢条斯理地扔了他的手,抱着食盒摇摇晃晃地朝着马车走去。
“我们去玩嘛。”
她闷闷的说着。
陆行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子,放下绣凳后立马就消失在肉眼可见的光明处。
醉醺醺的明沉舟爬了好一会马车也没上去,不由扭头哀怨说道:“上不去。”
她见谢病春没反应,瘪了瘪嘴,不高兴地扭回头,只好自己又扑腾了好一会儿。
可越着急腿脚越不听使唤,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把食盒往车上一放,眯着眼,看了眼角落里的陆行。
“你,你抱我上去。”
她伸出手指,颐指气使地说着,嘴巴不高兴地翘着。
陆行站在树根阴影下,倒吸一口冷气,吓得脑袋都往后移,眼珠子一转,悄咪咪去看醉迷糊的太后,又偷偷去瞧神色不渝的掌印,恨不得此刻一头撞晕装死。
明沉舟见状,索性一屁股坐在绣凳上,仰着头去看谢病春,脑袋晃来晃去:“掌印怎么在动啊。”
谢病春垂眸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他不说话,气质便越发冷冽。
若是平时,他这般沉默,明沉舟早就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保证气氛活跃,可今日喝醉了酒,大概脑子反应慢了,又或者是不想装了。
两个人明明距离极近,可气氛却又有些难捱。
小巷中开始有小孩跑出来准备去集市玩,后面则跟着慢吞吞走着的父母,笑脸盈盈地说着话。
人间总是热闹而温馨的。
明沉舟抱着食盒,蜷缩在车辕下面,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眨巴眼继续看着谢病春,眉眼耷拉着,就像那日误撞到他,然后开始装死的闹腾小黑猫。
“掌印都不理我。”她把滚烫的脸贴在食盒盖子上,可怜巴巴地说着。
谢病春站在她面前,抱臂看着她,眉眼冰冷。
——明明失约的她自己。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明沉舟自顾自地拿出一根七巧仁塞进自己嘴里,愤愤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着。
“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啊。”
她嘴里塞满了豆沙馅,唇颊鼓鼓的,歪着头,扑闪着大眼睛,疑惑地问着。
“内臣没有不高兴。”出人意料的是,谢病春竟然开口回答她的话。
明沉舟长叹一口气,打开食盒盖子,埋着脑子看了好久,最后挑出一根画着梅花花纹的七巧仁,高高举起来,递到他面前。
“最最好吃的五仁陷的。”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唇颊生辉,“我就抢到两根哦。”
七巧仁浓郁的芳香落在鼻尖,加了奶酥的酥皮格外松软,是典型的江南味道。
“分给你一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灿烂笑着,迷醉的浅色眼睛在夜风的缓缓吹拂中越发现在朦胧。
有些人,天生一笑起来就绵软如雪白的云,甜蜜如细密的糖,好似天大的事情被她这么一笑都归于沉寂,化为乌有。
谢病春缓缓握紧她腰间的手。
“掌印的脾气怎么阴晴不定的。”她吃疼,扭了扭身子,没忍住,吐出一句真心话。
陆行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忍不住掐着声音弱弱问道:“娘娘怎么出来这么晚啊。”
一说完,就立马躲到树后装死。
明沉舟眨了眨眼,收回酥条,又是长叹一口气,哀怨说道:“啊,掌印是因为这个生气啊。”
她话锋一转,愤愤说道:“你都没让陆行来敲门。”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树后的陆行一个激灵,连忙探出脑袋,主动把锅背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就都是你的错。”明沉舟盯着谢病春看,不悦说道,“我一直等着你啊,柔柔叫我一起放烟花我都没同意,要不我后来……”
她声音一顿,迷离的眼神似乎清醒了一些,但很快又陷入迷茫中。
后来,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看着热热闹闹的院子,看着满院子的烟花,看着每个人脸上的笑,她突然想到那个总是站在黑暗中的那个人。
她想,想了许多,却又忘记想了什么,只是最后蓦地看到舅舅手中的那封放妾书,这才短暂的清醒过来。
清醒地发现,原来……
他们不是一路人啊。
“后来如何?”谢病春伸手,掐着她的腰,把她从绣墩上提溜起来,直接放在车辕上。
明沉舟回神,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踢了踢腿,却一用力把绣墩踢远了,这一瞬间,她好似忘记了刚才的不开心,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后来,后来我觉得不对劲,这才哄了柔柔给我打掩护才逃出来的,花了大价钱封口的,你还给我摆脸色看。”
她扣着谢病春衣领上的花纹,垂眸,委屈巴巴地抱怨着。
“我还给你拿了好吃的,你都不吃。”
“我刚才要摔了,你都不扶我。”
“我上不去马车,你都不抱我上去。”
她不高兴地碎碎念着,把一直握在手心,原本要递给谢病春的七巧仁狠狠咬了一口。
“不给你吃了,你一点也不好。”
她大概醉得厉害,若是平时她是万万不敢这么和谢病春说话的,可此刻她脑子里突然弥漫出好多委屈,也不知是酒席上那片刻的清醒,还是刚刚谢病春冷眼拒绝了她两次。
高高在上的雪山是不会轻易踏足红尘的。
“所以……”
她喃喃说着。
“我不喜欢你了。”
那声音极轻,就好似含在嘴里过了一遍。
她又是咬了一口酥条,似在发呆,只是呆呆地动着嘴,目光不知迷离到何处。
谢病春听着她自言自语的话,眉宇平静,冰白的脸颊在古树高悬的灯笼下明暗难测。
他平日里总是眉眼低垂,令人看不清丝毫神色,可一旦满目注视人时,目光便会极为深邃,那双上挑的眼尾连带着那点细微的红痣都带着涟漪深情。
明沉舟开始安静地坐在这里,神思飘忽,连着面前的谢病春都不看了。
从天亮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天黑,谢病春站在小巷尽头,终于等到了摇摇晃晃走向他的人。
——哪怕,这人从不是真心为他而来。
他垂眸看着她手心的半截豆沙,最后落在她唇颊梨涡处残留的一点豆沙馅上。
——那便算了吧。
谢病春蓦地想起,戏文里那些入了戏,成了痴的人,后来都走出来了吗?
他一边这么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轻柔地伸手擦了擦明沉舟嘴角还残留的细碎,在明沉舟不解的视线中,慢慢放进嘴边,最后在她错愕的瞳仁中,轻笑一声。
“很好吃。”
他一旦笑起来,锐利上扬的眉眼便如春山澹冶,郎艳独绝,宛若高高在上的谪仙在此刻悄然降落红尘。
明沉舟被这一动作惊得清醒过来,本就红扑扑的小脸一瞬间连着耳朵脖颈都泛上血色,瞳孔睁大,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谢病春,或者说是他的手指。
“不是给我吃的吗。”谢病春就着她的手,把她咬了一半的七巧仁轻轻咬了一口。
冰冷的手心把滚烫的手指握在手心,轻柔却又让人动弹不得。
明沉舟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完完全全倒映着自己的身形,满眼星光中是满心倒影,好似当真把人放在心上一般。
“给你吃,给你吃。”
她眼波微动,下意识移开视线,却又突然把手中的糕点塞到谢病春嘴里,随后连滚带爬地进了马车。
马车的车帘被大力掀开,在空中荡了荡。
“马上就要放烟花了,我想出去玩。”
好一会儿,车内传来她的声音,娇气地发号施令,看样子明显清醒了一些。
谢病春敛了笑,只是看着归于沉寂的帘子,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陆行一直闭眼靠在树上,耳朵却是尖得很,听掌印出声了,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我的七巧仁!”
明沉舟的脑袋从车帘后钻出来,露出半张脸,浅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
“吃的别忘记了。”
她的目光巡视着食盒,即使满腹心思,也不耽误惦记着吃的。
谢病春只好提起地上的食盒,慢悠悠地入了马车。
马车内明沉舟靠着角落里开始闭眼小憩。
“酒醒了?”谢病春并未坐在另一侧,反而坐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问着。
“没有。”明沉舟装死,整个人蜷缩着。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大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许久没听到身边人动静的明沉舟悄咪咪地睁开眼,却不料和谢病春的视线撞在一起,连忙吓得闭上眼。
“娘娘发了这么大的酒疯,转眼就这般无情。”谢病春靠在车壁上,慢条斯理地问着。
明沉舟心虚:“没有啊。”
“娘娘现在不说话,是因为不吃娘娘的东西。”
“不扶娘娘走路。”
“不抱娘娘上去。”
“或者,是内臣一点也不好。”
明沉舟心如死灰地蜷缩在角落里不动弹。
记仇,还是要看谢病春的本事。
她哀莫大于心死,恨不得把之前喝醉的自己打晕在出门的那一刻。
“啊,今天的事情多谢掌印。”明沉舟见气氛沉默,生硬地转移话题,一本正经地睁开眼,殷勤地夸着,“掌印可真厉害,舅舅还说要请您喝酒呢。”
“不敢当,毕竟内臣脾气阴晴不定。”
明沉舟到嘴边的拍马屁的话悉数咽了回去,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却又莫名觉得生气。
——也不知是气他的阴阳怪气,睚眦必报,还是自己的口无遮拦,喝酒误事。
“娘娘,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喜欢……”
“闭嘴!”
一只装死的明沉舟突然伸手揪着谢病春的衣领,直接靠了过去。
嫣红的唇还带着不曾散去的酒意,狠狠地封住冰冷的薄唇,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在来姨妈的时候作死吃螃蟹,吃西瓜,笑死,我要疼死了,明天补上后三千QAQ
第45章
“东街到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陆行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车内缠绵暧昧的气氛被扑面而来的喧嚣倏地打断,七巧仁的盒子翻落在一侧,原本缩在角落里的明沉舟坐在谢病春的膝盖上,长长的裙摆散落开,簇拥着怀中之人,就像盛开牡丹里的娇嫩花蕊。
她靠在谢病春的肩膀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唇角红肿嫣红,颧骨上的红晕在头顶微亮的夜明珠照耀下好似能滴血。
“出去吗?”谢病春的手在她纤细的腰间徘徊,哑声问道。
明沉舟半响没出声。
谢病春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是拥着她不再说话。
“不生气了?”
明沉舟描着他肩上的花纹,冷不丁出声问道。
谢病春没说话,只是收紧禁锢着她腰间的手。
“疼。”明沉舟扭了扭腰,不高兴地说着。
那只强硬的手便缓缓放轻,暧昧朦胧地搭在腰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隔着单薄的衣衫透进微凉的体温。
“掌印下次生气可以直接和我说。”明沉舟借着微醺的酒意,闭眼说着,“不要再这样和我说话了。”
他就像一座千年不化的雪山,若是不知情的人撞上去,只会摔得头破血流。
明沉舟今日醉醺醺地撞了一次,幸好在命悬一线堪堪刹住了脚,这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睫毛微颤,整个蜷在怀中,好使一只委屈巴巴的毛茸茸小猫。
谢病春侧首去看人,只能看到一个漆黑黑的脑袋。
好一会儿,他低声应了一声。
“嗯。”
明沉舟睁眼,看着车壁上若隐若现的光晕出神。
马车内安静地只剩下浅淡的呼吸声。
谢病春依旧一如既往地冷静,脖颈处的脉动缓慢而冰冷。
让人产生刚才这人奔腾而出的情/欲不过是灯火迷离间的错觉,哪怕当时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好似要把人拉入这场暧昧至深的欢海,彻夜缠绵,至死方休。
明沉舟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地想着:还好我会游泳,不然差点没逃出去。
她眨了眨眼,突然看到无辜被碰到的食盒,大惊失色:“我的七巧仁!”
谢病春拦着她的腰,才没有让她一脑袋扎进去:“等会去街上买。”
“可这是我外祖母亲自做的。”明沉舟不高兴地揪着他的袖子,恶狠狠说道,“你踢的?”
谢新春嗤笑一声,直截了当地揭穿道:“你自己踢的。”
明沉舟甩锅的嘴皮子一顿,脑子中闪过刚才的画面,心中莫名发虚,干巴巴地狡辩着:“是你先动的手。”
谢病春扬眉,一字一字地问道:“娘娘确、定。”
明沉舟扭头不理他,把他的手推开,弯腰把食盒扶起来,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外壳,借着检查糕点的动作,避开话题:“还好没坏。”
谢病春垂眸看着她,半响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