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半分眼色都不察的随口应了一声嗯。
“那你来和我具体说说这几个……”阮秋水手指看似随意地指了几个物理量，有些是用红笔表明的，有些恰巧是江南自己想出来要使用的。
她告诉自己，不过是想要更加清楚的了解这几张纸上的内容。
但，其中还有什么其他小心思她却是下意识略过了……
自那以后，江南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虽然阮秋水好像比她更忙，两个人都有好几天没有一起去食堂吃饭了，但是她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任务提前吩咐江南做。
科研所里面也不止江南一个实习助理，航空航天学院那边就有好几个在读博士生来这边实习，一共有三个，两男一女。
人少，有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再加上阴阳平衡，四个人之间关系处得还不错。
除了江南之外唯一的女生颜韵，两人之间日常交往比较多。
和“颜韵”这个雅致的名字不同，这个女博士严谨的外表下充满了对航天航空事业的热爱，和江南之间的往来也多是学术性的交谈。
“江南，science杂志上昨天新登报的那篇有关飞行器推进器的论文你看了吗？最后那一段提到的那个猜想……”
这三个博士生跟的是同一个科研员，布置的任务也都是三个之间互相分配好的了，相对比江南自然是空闲许多的，而颜韵似乎不善于和异性交往，所以即使遇到问题了也都是过来找江南聊。
一般人做事情被人打扰都会烦躁，又是科研工作这样讲究严谨的，可是江南这个本来就在一心二用甚至三用的人就不会在乎那么多。
江南把手里刚用完的计算器丢一边，转手接过颜韵递过来的平板，“我看看先。”
江南看的时候，第一眼下意识扫了一下论文作者，是日国一个叫井田什么的人。
文章写得洋洋洒洒，逻辑结构也不错，内容也有实际水平，实验数据，猜想结论什么都很齐全，但就是缺少了一点创造性的东西。
江南看了论文最后一段，是有提到莫西猜想，遗憾的是仅仅一笔带过，然后主要笔墨都用在了对未来的畅想上。
想得……是很美，大部分人看在论文上面不掺水分内容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分挑刺，只江南不行。
原本还只是微微皱起的眉毛反倒紧成了一团疙瘩，嘴角两侧硬是挤出了两个小肉包，憋气得很。
江南忍不住低声嘀咕，“人家主要想看的就是莫西猜想的论证，偏偏这个井田什么就喜欢东扯西扯的，写不到点子上……要不是……这你做的这么多梦也都可以实现的……”
颜韵听到江南嘴里冒出不甚清楚的几个词，诸如“井田什么”“东扯西扯”，表情镇定地扶了扶镜框，认为天才之类的人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还是很正常的。
反正每次拿过来的问题，江南都能够很完美的帮她解答，这就很好。
其实如果不拿来和江南这个造孽的祸端子比对的话，颜韵在人眼里也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小小年纪就上了名校里的少年班，大学本科毕业也才将将二十岁，后面读了三年硕士一年博士之后算下来今年也只有二十四，和江南差不多。
只是，这两人的成就，现在无法相提并论罢了。
不看江南现在在航空航天领域似乎一事无成的模样，在其他诸如材料化学和实用物理方面，这光鲜的履历拿出去可是可以甩年轻同辈之间一大截的。
“颜韵，你觉得井田先生最后说的那些东西……能实现吗？”
江南手指来回地在“莫西猜想”四个字上面划过，但是嘴里说出的话似乎与之丝毫不相关。
颜韵习惯性抬手扶了下镜框，对着这么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向江南，垂下的目光慢慢随着江南的手指左右移动。
她缓缓出声，“未来是肯定能够实现的，只不过这个时长还不确定，莫西猜想现在很多人在尝试论证却都还没有人能成功……还有其他物理化学领域的技术，都不一定能够支持……我们这一代人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颜韵停住了，但是江南知道她未尽的话。
如果十年内在莫西猜想上没有什么重大进展，那五十年后那些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也绝不会实现，那个时候的她们又在哪里。
江南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韵子，你什么时候这么悲观了，作为青年科学家的自信呢？”
江南这人，每每要开始促狭人了，就会歪脑子给人取一些不着调的外号，更方便她行事。
颜韵本来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被她这么一搅和，顿时摆不下去，不过她好像一时又想开了，为这么个都站不住脚的猜想瞎担心些什么，华国有这么多青年科学家在，未来根本不用担心。
就算莫西猜想论证不了，走其他路子也是可以的。
江南正了正脸色，和颜韵开始说起莫西猜想来。
这个猜想的来历说来也是特别，二十世纪刚刚跨入二十一世纪的出头，米国那位拿过贝奖就一直埋头在实验室里钻研的巨头骤然去世，恰巧他一天前又发表了一篇篇幅极长的论文写了这么一个猜想。
两件事碰在一起，世人都在沉湎怀念伟人去世而感到痛心时，觉得这个猜想就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份作品。
于是，人口相传，这个猜想的来历就已经有多种版本了，有人说这是老科学家后半生都致力研究的科学猜想，有人说这只是老科学家某个晚上突然而至的灵感，更有人说这其实是别人假借老科学家名头发表的……
无论什么东西，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都是格外珍贵的，于是二十一世纪出头的那两年，只要是沾的上边的业界人士都开始钻研了。
站在人才尖端的科学家都参与进这场潮流了，教育界的人更是望风旗动，反正华国那两年中考高考题目都有提到这个猜想。
结果，这个在各阶段领域开始得轰轰烈烈的潮流结束得却是虎头蛇尾。
没有人敢站出来扬着脑袋说自己能够完全验证，毕竟就连那位已过世的巨头也只把他定义为猜想。
既然是猜想，那么就证明它还没有被验证。
现在旧事重提，在国际社会上看来，日国向来是唯米国马首是瞻的，华国高层就有些担心是不是米国实验室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了。
这种技术，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发现就算心里着急也是有数的，但现在米国那边如果把这个一无进展的平衡打破，华国作为经常被叫出来和米国打擂台的对象，不着急才怪。
当然，华国高层的意思江南暂时还是没有领会到的。
但是，她本性就不安分，这看她大学本科时贪心一口报了三个专业就可以知道，她学得多又广，眼界不是一般单一学科的科学家可比的。
兴致上来了，对什么都想要上手试试看。
莫西猜想这个在世纪初就大出风头的存在，她能不会有一丝好奇？
第42章 第四十二条 熊崽子·南
自从那天江南和颜韵讨论了有关莫西猜想的心得之后, 因为中间话题上升了一下价值，两个人之间突然多了一些惺惺相惜。
米国的尾巴要翘起来了，华国他们这些青年科学家们还不要团结起来, 争气一把，努力把人家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
似乎是为了响应米国借日国发出的挑衅，science杂志上近日来几乎被来自华国科学人员的论文报告占了大半。
江南还有幸在报刊上拜读了她的老师唐教授的作品。
也难怪, 中科大在学术界看来算是华国的门面，给国家挣面子的事儿上当然少不了它的。
一个个上了年纪的老科学家，平时看着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压箱底的好东西却都不少, 能够拿到国际上显摆的那些科研成果，让人不禁大开眼界。
自从华国历史上崇尚儒学之后，中庸之道就被华国人运用得炉火纯青了，上至官员, 下至普通人, 言语用词之间的谦虚那是不离口的。
谦虚是强者拥有的谦让品质, 却被看做是弱者怯弱的掩饰。
上两世纪中间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对于华国来说是屈辱的……
国土被侵略, 人民被欺侮，世界看华国的视线都是居高临下的。
他们面上微笑, 心里却在说：这个落后的民族，永远也不会有奋起翻身的一天!
历史悠久又怎么样？
疆土广阔又能怎么样？
这里的人思想堕落, 不求上进, 被所谓的“富贵膏”侵蚀了精气，又会有什么未来呢？
但是——
这个传承了千年的民族骨子里流淌着炎黄子孙的血液，即使被人打断了筋骨，摔倒在地上, 狼狈不堪，心中仍然暗自憋着一股气。
这股气，暗中存在，绵绵不绝，不知何时从原本细弱的喘气变成了龙虎精神的运气。
因为民族天性带来的内敛，这股酝酿了几十年的气始终被蕴在胸腹中。
现在，这次来自世界他方的挑衅终于让这口气泄露了几丝，这条假寐的卧龙当它睁开眼帘的时候是怎样一幅震撼的画面。
好像国际上很多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华国的庞然大物，正是它的历史悠久，造就了这个民族的人们并不会因为一时起伏而泯然，也正是它的疆土辽阔，正正对应了它的人才辈出。
这片土地上，曾经埋藏的血和泪终究养育出一个民族魂。
中庸，却不是平庸。
华国迈着始终如一的前进的步伐，却反倒让世人忽略了它的努力，仿佛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个曾经弱小的国家一夜长大。
人口众多，理所当然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然后，西方某些容易给自己制造假想敌的势力就开始着急了。
只是，当他们看到世界上经济体的靠前排名是依靠密集的劳动力堆叠上来时，顿时感到一阵松懈。
劳动力多是好事，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廉价。
然而，这次全球最权威的科研报刊science上华国科学家呈现出来的百花齐放的画面，让许多人哑口无言。
背地里关起门来却在嘀咕：不是说华国人和人比拼是只靠数量取胜吗？什么时候连质量水平也这么高了？
人多还精，这还给别人留什么活路。
……
颜韵不会炒菜，但是做起西点来却自有一手。
对于一个科研工作者来说，点心这些只要有了制作工具和精确量杯的东西确实很容易上手，不像中国菜那样需要自己估量。
这样看来，好像这个结果对于颜韵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江南翘着脚尖坐在椅子上吃着人家特意给带的芝士味小饼干，咸咸甜甜，口感脆中带着绵密，完全不会腻嗓子。
对江南这样胃小心大的贪嘴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就算一不留心多吃了几块也不担心积食。
阮秋水这两天留给她的课题也确实繁琐，随口吩咐了她两句要把过去几个系列的探测器数据收集过来，还要写个针对现在正在制造中的火球一号探测器的改进意见报告。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知道给江南造成了多少工作。
这令人发指程度……简直了。
想到这里江南念叨了几句，随手又捏了一块小饼干扔到嘴里。
默默安慰自己，虽然心里发苦，但是嘴里还是有味道的，甜甜咸咸，美滋滋。
其实，江南的牢骚也不是无病呻吟的。
阮秋水这么个看似正经的任务分配下来，把这个制作中的新一代探测器当个儿戏一样随手交给一个实习助理做，根本不可能。
假使阮秋水在团队长的权力再大，这么个重要的工作她一个人也吃不下。
实习助理不属于正式的事业编制，更谈不上中心人物，火球一号探测器还没有面世，法律上就属于国家机密，按理说江南这样的实习身份是没有资格接触的。
但现在，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偏江南就接触了，还被派遣了这个任务。
有些事情，江南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也是明白一点的，以她的身份写的东西，甭管内容有多少含金量，都不会有资格被提交上去。
这个改进报告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报告，一个任务而已，实际的意义不会有多少。
江南就是想明白这个关键点了，才有那么一点小忧愁。
以她的聪明蛋脑子当然有很多改进思路可写，这一条条的存在她脑子里，她还就怕人家不看不采纳。
可是，几天前整理笔记事件前后阮秋水态度的改变，她也不是什么傻二愣不知亲疏，这么刻意的疏远当然是能感受到的。
江南也不会立刻就下定论觉得人阮秋水是嫉妒英才了，就是觉得人脸皮薄，可能羞于自己才识浅陋，认为实在教导不了她什么，才有意无意躲着她的。
至于这么多几乎不间断的繁琐课题，在别人眼里几乎是理不清头，找不到果的大难题，在她看来除了过程步骤多了点，没其他毛病，自然是体会不到其中深意的。
于是类推到这个改进报告上，江南就有点不为人知的纠结。
恰巧这个时候，她的饲养员颜韵过来找她了 ，她就顺水推舟把这么个烦人的事儿搁到一边。
“怎么了，还在想那个莫西猜想……的事儿啊？”江南的嘴里咬着还没有完全咽下去的饼干，口齿含糊了一瞬。
她开始在心里反思，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边吃边说的坏毛病，要是让家里的舒女士看到怕是要打手心了……
低头沉思的两秒钟时间，江南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开脱……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消耗过大，导致身体不由自主摄入身边的热量。
然后，心情放松的同时又伸手摸了一片小饼干。
颜韵没有察觉到江南肚子里过于精彩的戏份，听到江南的问题顿时没了笑意，“是啊。”
愁眉苦脸的模样清楚表现出了过程进展的不顺利。
这时候，江南这小混子的悠闲自在和颜韵的郁闷对比起来就有些招人恨了，手里摸着两片饼干，嘴里还一动一动的咬吧不停。
好像两人之间聊的不是严肃的科学猜想，而是闲来无事的唠嗑。
江南等嘴里干净之后慢吞吞的说了一句，“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