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各位都不是瞎子,在互相对视的几眼之后就各自心中有了计较,就算有部分脑子不灵光的,看到身边聪明人的做法,也都沉默当做视而不见的样子。
只一样,各人心中的算盘错落不一。
一般来说,领导都是有特权的,这开会最后一个到场就是其中之一,节省时间又倍儿有面子。
所长张天华这次并不是特意踩点到,看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道袅娜身影就知道,事出有因。
江南这个人,至今还没有拎清楚状况。
研究员们开会,把她抓壮丁去干什么,不会是当作正面例子竖起来让人家向她学习吧?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不懂事的时候被人捧着是因为卓越的出身,后来长大以后被人捧着是单纯因为她的才华。
看看她,从小到大总有各种理由被人追捧,以至于当江·捧王·南被各种花式追捧轰炸得逐渐麻木后,就生出一些宠辱不惊的气质来。
江南在面对坐了一长桌子科研人员各式各样的眼神打量着,脸上始终挂着一副矜持的笑意。
所长张天华向往常一样,走向房间最前端的长桌,那里是他的位置。
江南同样也是底气十足地跟在后面,丝毫不见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前面来了两位领导。
张天华站在前端摆摆手,“今天这个会议时间安排得有些匆忙,但是大家也不要紧张……接下来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就是我身边的江南同学……”
“她虽然作为实习助理,进所不到一个月时间,但是她的天赋卓绝,仅凭旁人几句描述就绘制出了我们‘火球一号’探测器的全貌……”
张所长的语气带着鼓励和对后辈的欣赏,但是底下的人却是一片哗然。
能够有资格坐在这里参加这场会议的人多多少少都和探测器的制作有些联系,有一大半人还是中心人员,他们不会不知道张所长的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
图纸泄露?机密被盗窃……还是其他什么呢?
但,以上的定性行为可都不像张所长的话说得那么漂亮。
所有人看江南的眼神统一变得不同起来,只是这些个平日里穿统白工作服的文明人,到现在这个只差撕破脸的地步时却变得非常不直率起来。
眼神探究里带着隐晦,隐晦中又带着微微的敌视。
只是,人家江南是谁啊?
混不吝就算了,之前比较段时间内给予自己足够的心理暗示之后,原本就不少的自信心极度爆棚。
江南的面上还是一副矜持的笑意。
心里是却说着,你们这些崇拜羡慕嫉妒的眼神也不要表现太过明显,自己这样天生不同凡响的脑子是爹娘给的,再眼红也眼红不来的。
不过等江南这个坑子想到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江易时,又略有自得,即使爹妈一样,生出的崽也不一定都像她一样不一般。
可见,这聪慧的脑子有一半都是她自个儿争气得来的。
嘿嘿……
江南一昧式的沉浸,看在别人眼中就是心不在焉,就是心中慌乱。
至少张天华所长暗自的思量就是:到底是年纪轻,自己这么一捧,再让其他人表现出反对质疑的模样,问上两句话,这结果……也就都出来了。
他面上却还是一面客气的笑容,说给她安排了自己对面的位置,还让一边的助理带她过去。
江南点点头,听话地跟着过去了。
这所长对面的位置好啊,一个人坐桌子一面多显气派,要是门口的位置再掉个头……和所长位置也不差离什么了。
江南这样的淡定、从容不迫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解释。
虽然立场不同,但这个面相很嫩的小姑娘倒是颇有一股临危不惧的气场,就算是面对众人并非善意的眼神也颇有勇气把持得住,实在不同凡响。
江南端坐下,坐得想当然。
“江南……咳,同学,这下你应该要坦白了吧。”
因情况特殊,暂时坐在所长下位置首座的阮秋水等不及张所长的眼神示意,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
她想,江南是自己的实习助理,自己这样做也是为她好,早点坦白好争取宽大处理。
上首的张天华看着阮秋水坐不住的模样,眼神几不可见地低沉了几分。
这个女人……急相看得人莫名膈应,就算人家江南盗窃了机密或者是其他别有用心国家的探子,总归在这之前也是她的助手,这样落尽下石的姿态令人心头一凉……
桌边同事有几个知道阮秋水过去的,也都大概明白她现在的情感带入,但知道归知道,理不理解又是另一说了。
阮秋水的阴阳怪气江南是没有领会到的,她撇头的动作有些迟疑,“坦白?”
坦白什么?自己刚刚不都用神态表明,智商是天生的,脑子是爹妈给的吗……
阮秋水抬高下巴,“坦白探测器的视频素材来源,或者是……视频的真正制作者……”
这个问题尖锐却直白,所有人的眼神都看过来,那些原本被遮掩的恶意突然被揭开,怀疑厌恶猜忌这些反面情绪都压过来,江南的一根筋脑子不合时宜地一下子开窍。
她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会议并不是她以为的嘉奖宴或者表彰会,最上面一层薄薄的纱纸被戳破,事实丑恶得让人难以置信。
鸿门宴……这是一场正针对她江南的鸿门宴。
他们要的坦白,并不是相信她的才华和能力有多出众,他们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是以他们普通人的眼界认定这一切不可能发生,而判定了她的罪。
江南的眼角微微泛红,她放在腿侧的那只手不自禁握拳,捏得死紧。
想她江南这样天生的混世魔王,竟然有一天也会阴沟子里翻船,被人用这样不堪的眼神看着。
她“嗖”的一下站起身,后边的椅子因为她的动作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这些响动让在座原本交头接耳的众人停止了说话。
目光再次集中在江南的身上。
此时,之前一直沉默的张所长出声,无他,出自于心中突然涌现的不安。
江南激动愤然的模样并不像是屈打成招下的狼狈,反而有种士可杀不可辱的激荡,他对自己之前的定论有了些许动摇。
“你姓江,江南……你的父亲叫什么?”
江姓不算是很常见的姓氏,尤其当它和华国某些人的姓氏重合时,张天华回忆起自己来前匆匆看过的江南个人资料,本科北院,硕博中科大在读,履历不凡。
但最让人惊讶的是她的年纪,现在也不过将将二十。
他张天华行走官场二十多年,很多关键站队或者表态的时候依靠的正是他的直觉。
现在,此时此刻,看见对面长桌子上小姑娘一副被逼急了像是要咬人的小狮子模样,他的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好像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现在反应过来了……是家世,是小姑娘的身份。
这样卓越的人才,用脑子稍微想想,也知道不是正常家庭能够养出来的。
如果……身份过硬,他之前的所有猜想和定论都要推翻,重新来过。
第45章 第四十五条 憨货
张天华下意识地擦了擦鬓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心有惶惶。
自从江父的名字从江南的口中说出以后,他一时之间竟然呆滞在原地毫无反应,不知道是因为心中那极低概率的事件竟然发生, 还是胆怯于自己捅下的娄子。
不同于张所长浸淫官场多年,其他那些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搞研究的古董货听到这个名字是没有多大反应的。
反倒一脸懵懂地看着长桌两头的人, 一会瞅瞅这个,一会又转头瞅瞅那个。
这单蠢不知事的模样哦,看得人真是肝火燥起。
一人赏一个脑瓜子都不嫌够。
尴了个尬,张所长误会了人, 在座还没有一个看懂眼色的人给递台阶下。
偏偏,阮秋水又跳出来。
平时看着挺冷静理智的一个人,这一下子热血冲上头脑就变得口不择言起来,她这回不光要怼江南, 连在她眼里看不清形势的张所长也被带上几句。
“所长, 这现在也不是查户口, 要关心人家家庭情况也不需要急在这一时,最主要还是在江南同学的个人作风问题上……”
没等张天华给出反应, 阮秋水就把炮火一转,“江南同学也不急, 跟我们慢慢说一下事情的过程,你放心,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你这么年轻……即使到时候再出来也有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阮秋水这么噼里啪啦的嘴炮乱射,奈何当事人的靶心还在状况外,没有进到射程圈子内。
江南这个混人, 从小到大的经历也不怕被人揪出来说,出个书都可以题名为《一只女作精的养成史》。
她这时候那颗久不怎么裂开的玻璃心就出来了,捧心柔弱如西子倒算了,江南的身材纤细却不至于一吹就倒。
江南睁着一双杏眼,湿淋淋的,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张天华所长,最后硬是憋得眼眶红红,看着可怜得很。
心里是想着,这下好了,装b被人拆台,里子面子都在这里丢光光了……这也就算,现在还没有人出来帮她搭个新台子……
真是气死个人。
江南没有怎么在乎人家污蔑她把盗窃他人科研成果的帽子扣在她头上,真的变不了假,假的造不了真。
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也不能掐着人家把人塞回老娘肚子里回炉重造吧?既然明知道重造不了那还在意什么?
放在江南眼里是可以重拿轻放的事情,别人肚子里可不是这么想。
就算张天华本人是个心大的,想要凭借着自己所里一言堂的地位轻飘飘揭过,也不太可能,这里有这么多憨子,万一一个憋不住了往外传,等以后东窗事发事情严重性就要翻倍了。
更何况——
在座还有一个蠢憨憨非拉着他不放。
阮秋水是吧……
张所长内心虚晃晃的气一下子被点燃,腾的一下擦出了火花,他指着阮秋水的鼻子呵了一声,“闭嘴,你个憨货。”
人一急就会坏事,张天华嘴没有把牢,囫囵着把心里对阮秋水的称呼就喊了出来。
然而,他深知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为了让大家把这一茬给更快跳过去,张天华神态自若的又发表了一长段话。
“还有阮秋水同志,我关心人家江南同学的家庭情况你有意见?我看,你是想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问候问候你家人……”
临近张所长位置的阮秋水被一股脑的口水喷了个正着,呆愣得真成了一个憨憨。
两列座椅上的众人也有些懵圈。
他们听着张所长一声暴呵的“憨货”,总感觉自个儿也被带到了里面,还没有诚惶诚恐地三省吾身,耳朵里面就又听到了之后那一长段话,乍一听好像只是回答了阮秋水之前提到的质疑。
可最后那句“……问候家人”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个透,也像是骂人的话。
还有一半心思放在面子问题上的江南,也有耳朵去听张天华的话,边听边下意识的点点头,突然有点委屈。
对啊,人家张所长关心一下我的家庭情况又没什么,你阮秋水也想要被领导关心,也不用这么乱飞嫉妒吧。
张所长发表长对话的时候,表面义正言辞,心里其实也有些发虚,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江南,却出乎意料发现人家小姑娘一脸认真看着他,点头满是赞成。
这一颗高高提起的心就落了个七七八八。
他也没办法。
他张天华一个小小的研究所所长,所里面看着光鲜,放到外面去什么都不是,更何况是贵人满地走的北城。
他五十岁不到凭借自己能力爬到这个位置,家里也没有什么后台背景让他依靠,他自己反倒成为家里人的依靠。
他碰不起出生显赫政治世家的江南,鸡蛋还可以有和石头相撞的资格,他张天华是什么东西,连鸡蛋都称不上。
江家小一辈的姑娘,离古代金石玉堆养起来的公主也不差多少,要什么没有,随手招一招不知道有多少富贵子弟拍马不及的追着捧着。
怎么就钻到他们这群只会埋头搞研究的人堆里?想不通,想不通……
也难怪,北城作为华国的政治中心,这边的人只要稍微体面些,都很讲究人际之间的交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圈子”。
富贵人的圈子里不好混,普通人一夜暴富之后,使劲往里面挤也不过得一个“暴发户”的称号,当然,真正富贵的人家也不会轻易沾染其他圈子。
江南这个称得上是天之骄女的小姑娘,到这里来大概也是玩票性质的。
张所长他这一辈人,就算不是思想闭塞的人,现在发展迅速的网络对于他们也不是必需品,新闻时事类的信息也都是从纸质载体上获取。
所以,网上流传飞起的“江南新青年”是不清楚的。
在张天华眼里,这么个被家里娇着养大的姑娘,看长相也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不得苦的孩子,怎么也待不上多久。
是的,在这个年纪和江南父亲差不多的张所长心中,江南手里拿出来的那个视频就算不是从其他人手里拿得的,也一定是有高人指点的,但无论如何,应该都是用正当手段获得的。
至于她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最后,这场疑似闹剧的会议以张所长带着江南现行离开落幕。
剩下的这帮子人也没有马上离开。
会议开得虎头蛇尾,参加的人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折腾出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这干坐着。
仪器它不美吗?
实验它不香吗?
其中还有一些个真憨憨沉浸在张所长那声“憨货”里,久久没有出来。
自我反省,什么时候自己藏了许久的憨憨属性就这样被公之于众了?
左右看看,都是一副相同的心虚加正直脸,等互相之间视线对个正着后,又颇为嫌弃的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