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江南不知道,她的实验室规格不同旁人,地理位置私密,警戒一级,除了所长那边有权限进入之外,其他任何人没有本人同意是没有进入权限的。
别说只有她一个人好奇,研究所里面其他那些人哪个不好奇羡慕着。
也就颜韵一个人和江南走得近,这句话能说的出来。
但真心实意,她这句半打趣话说出来之后,丝毫没有想过会被同意,毕竟里边万一有什么国家级机密,看了不得招惹事端么。
可是江南一句“行啊”,就把颜韵口中原本草稿着说的委婉客套话全给堵严实了。
她也是个胆子大不怕事的,当事人都说好了,她不得跟着说好。
但是,吃饭的当头,“饿”字最大。
江南和颜韵两人拼着拿了两素三荤的菜色,做脑力工作者的两人日消耗都挺大的,又因为互相看着对方下饭的吃相,彼此吃得就更加有味了。
在各自半碗米饭的加持下,竟然也把五道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两个猫儿一样吃饱喝足的女孩慢悠悠地逛着出了食堂,慵懒自在得,就连和一个熟人擦肩而过时江南都没有察觉到。
言惊溯看见了江南,也没有开口叫她,只是默默目送她悠闲自得的背影远去。
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总有让人一秒心情变好的作用。
旁边的年长者见了,打趣一句,“喜欢人家小姑娘啊?”
言惊溯双眼一眯,刚才透着些许柔情的眼神一下敛去不存在了,他沉着黑眸看向旁边的年长者,“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大伯。”
言惊溯的这位大伯言飞鸿,知非之年了看上去还是年轻得很,身材健壮,气质斐然,唯有两鬓处微微染白的发根才能窥得他有些年老的势态。
言飞鸿是北城军区司令,之前刚从国防部部长位置调令过来,看这趋势,再加上言家在背后推一把,三年后下一步就能往中央八位迈去。
然而,人无完人。
事业极其宏伟的言家大伯于子嗣上一点也不如意,或者说根本没有。
言飞鸿年少在一线挣军功的时候伤了身体,本以为出院后伤口愈合了就没有大碍了,结果后来和大伯母结婚五年丝毫没有消息,去医院检查,问题在男方,因为当年的伤口,精子成活率极低。
人总是向往着阳光,向往着希望,向往着一切美好的事物,甚至心里悄然盼望着奇迹的来临。
五年、十年、二十年到现在快要三十年的等待,时间告诉了结果。
于是,这位没有子嗣的大伯言飞鸿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唯一的弟弟上。
想着等弟弟有了孩子后,那就把侄子侄女们当做亲生的来疼爱,就好了。
言惊溯不同于哥哥作为长子,他几乎就是在大伯大伯母的照顾下长大的,感情深厚。
但大伯有一点专横,当兵的就这点不好,他虽然看重言惊溯这个侄子,两人相处起来,他却总把侄子当手下的兵来操练。
言惊溯个人对言飞鸿这位大伯的感官呢,很复杂。
从小他就被养在言飞鸿身边,是拿大伯当做一位父亲一样尊敬地对待,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逐渐懂事,也逐渐感觉到了这位长辈对他的决断的掌控力,那是一种不允许他踏错一步的控制,只想让他沿着规划好的那条路向前走。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人生脱离自我掌控的感觉,作为一脉相承的言家子孙,傲骨天成,言惊溯更加厌恶这种感觉。
小时候的暂时低头顺服,等成年后雏鹰羽翼已丰,长成的一截傲骨可不会轻易折断,他过去的出国留学就是第一次的抗议和宣战。
那时候为了解压,他什么惊险刺激的运动都去玩了个遍,没有尝试出旁人的恐惧,反而只有两个字‘痛快’。
直到此次回国前,言惊溯和大伯言飞鸿的关系仍旧没有修复。
温柔如水的大伯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多年来一直不停地在两人之间调旋,说完大的劝小的。
言飞鸿这次过来公干,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大伯母的劝说有关系,他直接点名说要言惊溯陪同。
言飞鸿不再主动挑起话题,直到看到桌上有些熟悉的菜色时,才斟酌着语气说道。
“惊溯,有些私人的事情我可以放手不管,但唯有一个,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言家传了两代军司令,我不想断在你们第三代的身上。”
“这次我过来大致看了一下,确实,你现在所取得的成就令人惊叹,科研方面你是个出色的人才,但是,这方面可以当做兴趣来培养,你的正业最终还是要回归军队……我并不觉得,特意违抗长辈而抛弃心中所热爱是事业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
言飞鸿的潜台词很明确,他认为言惊溯一直不喜欢军队,一直逃避他的安排,并不是因为不热爱军队,而仅仅是出于少年人的意气之争。
所以,在他看来,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而做下的决定并不会长久。
言惊溯坐在正对面的位置上,一身坐姿优雅,但心底却是凉飕飕的一片。
他干涩着嗓音问,“你一直觉得……我这是年少叛逆,为了一口意气所做的头脑发热的决定?原来……从头至尾,你竟是这么想我的……”
言飞鸿的这番话自认为是忠言逆耳,却不知其杀伤力,作为一个将要三十而立的男人,言惊溯被长辈话里的全盘否认弄得心凉,三十岁的男人被嘲笑冲动、目光短浅、因意气之争而拿自己人生作陪,这是……多么的低看。
言飞鸿想驳斥,不论自己怎么想的,他看到的,就是这样。
但是自家侄子脸上淡漠到极致的表情却让他的话硬生生哽在喉咙里,无话可说,他不觉得自己话说错了,然而单看对方的表情他又隐隐有这种感觉。
气氛僵持之下,最后只能低头吃菜。
只是,往常他偏好的菜色吃到嘴里,竟味同嚼蜡,无一点滋味可言。
言惊溯筷子偶尔动一下,更多的是沉默。
然而从他的表情上几乎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
实验室门外,当有机械音提醒江南外面有人的时候,跟在旁边的颜韵也有几分好奇,搂了江南的细腰说道,“谁找你啊?我认识吗的吗?”
显示屏上一张俊逸淡漠的脸出现,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颜韵还是不由自主地安分了下来。
“是他啊,江南,这人是不是你家里的亲戚啊?”
?!
江南裹在口罩下的小嘴微张,“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呢?
颜韵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的手指头竖起,一个个掰着数道。
“大概三点理由:第一,你们看上去挺熟的,之前我也看到他几次照顾你的画面,但看你的反应却不像是情侣关系;第二,你俩外貌都是一脉相承的招人,一般好看的人之间总会有些关系的;第三,之前我路过好像听到你叫他‘叔叔’什么之类的,这不是什么亲戚是什么?”
“如果不是亲戚关系,那是什么啊?”
颜韵好奇地追问。
研究所里的同事年龄普遍偏大,即使有夫妻关系的人互相之间也不会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可不比大学生活里随处可见的狗粮。
狗粮不好吃,但很久没吃了,总会有些想念。
颜韵之前第一次言惊溯时就惊为天人,她看到人家对江南同学明里暗里献的殷勤,就满脸姨母笑。
好看的人在一起本来就养眼,稍微带点甜的互动更是让人欲罢不能,结果后面江南的一声“叔叔”彻底把她这个粉头打入冷宫。
嗑什么糖,现代社会可不能有什么乱.伦之恋。
现在听江南否认了亲属关系,颜韵觉得她又可以了。
但是,江南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她一时之间也无法对这个关系下定义。
她情商某些时候是有些捉急,但别忘了她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会有那时灵时不灵的第六感,言惊溯的心意她多少有些触摸到了。
喜欢她?
既然言是追求者的身份,江南就不能理所应当地把他当做普通朋友一样来对待。
第51章 第五十一条 小助理
男人一身正装, 脸廓处的下颌线收得紧绷,但倚靠在墙上的身躯却透出几丝疲惫。
也许是因为实验室里暖气充足,他又把纯黑的长大衣脱下挂在手肘, 里面是一件灰色条纹马甲加上白衬衫,胸口处的折痕倒显出几份不羁的气场。
这样外貌气质的男人和素白严谨的实验室一点也不相符,倒是对异性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但——
江南只看到了言惊溯的疲惫, 骨子里透出的一股无可奈何、挣扎的疲惫感。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找我什么有事情吗?”
而实际上江南的脑子转个不停,她回忆自己和言惊溯之间的往来,发现会使他们之间产生利益纠葛的唯有前不久他从自己这拿去的曲克定论, 以及他后面要开发的实际运用。
“其实……我的事不急,我研究这个本来就是个人兴趣,没必要公开,也不需要获得其他人的认可……”
江南净说大实话, 她用着独属于她的安慰方式说着。
她安慰言惊溯, 如果自己的事情让他为难, 她可以不要。
言惊溯安静又颓然地低垂着眼睑,他的心里有一股戾气憋闷着, 似乎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扬着利爪在想要冲破牢笼。
这种消极的情绪伴随着他青年懂事以来就存在,并且随着年月的变化没有丝毫消散的趋势, 或许是言惊溯骨子里还保有少年的热血,他仍旧想要成为站在高处的人, 来告诉家人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也不会是意气之争。
言惊溯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事实上这种成熟独立的人格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已萌芽,他姓言,却不只是言家子弟, 但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十几分钟前言家大伯申明的一番话却把另外一种认知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
——他只是家里长辈眼里飞得有些高远的风筝,线的另一端被人握在手里。
言惊溯所谓的努力,所谓的成就,在言家人看来,至少是他大伯看来,不值一提。
这是一种全盘的否认,否认了他少年时的热血,青年时的壮志,以及现在一面独挡的成功。
言惊溯忍不住扶额,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人生活在一盘被摆置完毕的棋局上,一生都活在这小小四方的棋盘,和自己斗争,确认自己的独立人格是否还存在。
因此现在,言惊溯表面的疲惫下隐藏的是急需人肯定的焦灼。
江南作为缺少那根弦的奇葩,没有感知到旁人急需的情绪输入现象,反倒歪打正着地感知到言惊溯眼神里的脆弱。
下垂的眼睑看起来特别向无辜惹人怜爱的小狗?
是的,江南此时不知大记起从哪里看来的网上冲浪语言,“男人似狗,女人如猫”,过去她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和动物作比较,当然她现在也不承认自己像猫,只是言惊溯现下看起来确实是个可怜的狗子。
“别担心,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凭借你的能力是可以办成大部分事情的,现在作为狗子的你如果遇到了,也不要伤心,毕竟变了狗之后就想要立刻变成猫是一件不切实际的想法……”
言惊溯:“?”
江南的小脑瓜子不知道又产生了什么奇思妙想,她继续说道,“生物学上来讲,猫和狗的声带结构、大小各有不同,即使你会‘喵喵喵’叫,也无法改变你是狗子的事实。”
江南劝诫关怀的眼神格外真诚,似乎就是在担心言惊溯这只狗男人(褒义)会钻牛角尖去试图改变有关跨越种族的隔离。
言惊溯:“……”
这是什么品种的动物语言?他竟无法第一时间判别这话是在安慰他还是讽刺他。
不过,江南这番看在旁人眼里是胡搅蛮缠、乱七八糟的诡辩行为倒是把言惊溯之前酝酿的悲伤不忿冲垮得彻彻底底。
他脸上重新变得平静,“抱歉,刚才一时之间被家里的杂事缠绕,现在心情稍微好一点了。”
毕竟,他都成了江南口里的狗子了不是,尽管他本人还没有承认,但是相对比跨越种族隔离的天堑,其他难事反倒变得轻松不少。
幸福感更多是比较出来的,不幸的事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一时会扰乱心绪,却无法压垮他。
言惊溯的眼神重新变得透亮,宁静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沉稳。
“我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你的那份研究报告我已经提交上去了,上面的专家组会进行审核验证,时间最多两个星期就能出结果。”
“并且,现在开始你的实验室最好进行封存,数据和相关材料都要进一步加密……这方面的要求我会替你向所长提,这两个星期我也会尽量和你呆一起。”
“哦,”江南点点头。
杰出的科学家们都会有一些不足外人道也的怪癖,有人喜欢睡觉前不洗澡,有人喜欢外出时穿女鞋,甚至还有人为了刺激大脑细胞的活跃性总是反复折腾挤压自个的脚趾头。
对比这些生活上隐秘的执拗怪癖,江南的科学怪癖更加浅显直白,原本生来不多的情商直接降为了零。
听不出来别人话中的潜台词,也看不太懂旁人脸上的微表情。
几乎是个又瞎又聋的“小龙虾”。
就像现在,言惊溯口里的“进行封存”她听不太出来,其实就是指江南后头跟着的颜韵。
往后的两周时间有他跟着,自然不会让实验数据被窥视偷窃,但是目前这个“外人”也需要被解决。
江南是个小龙虾,好歹颜韵不是。
后面两段特意放大的音量传到她耳中清晰明白。
她上前两步,脸上挂起一抹微笑,“言先生放心,我知轻重,虽然我只是研究院里一名小小的实习助理,但科研人员的专业素质我还是具备的,数据材料不会向外透露分毫。”
任何人在诚信上被人怀疑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颜韵脸上挂起的微笑其中到底有几分营业性应该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