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娅现在有些意识到了。
她对影子猎人等人的亲近是超乎寻常的。
也许是因为对方是最先唤醒她的人，让她感到深深的亲切，可能是有种类似于雏鸟的情节。
但现在她回想一番，基本能够意识到，她对他们有一种算是天然的亲近，仿佛他们彼此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或是亲近的。
安吉莉娅默默地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
只是眼下，还是先安抚凯厄斯比较重要一些。
“我……无法承担失去你的风险。”
凯厄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间，憋出了这样的言辞。
他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份软弱，但也同时不得不狼狈地在她眼前承认这一点。
“第一次去那个神秘的别墅那一回。”
“你陷入在奇怪的催眠中，直接走入了敌营，还让亚力克等卫士根本没有办法捕捉你的踪迹。”
“如果我没有收到你的消息，没有从镜子里看到你然后推测出你的踪迹和位置，没有能够及时赶到……”
“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再次郑重地向你表示感谢。”
安吉莉娅忙不送迭地赶上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焦急什么，但凯厄斯的情绪无疑影响到了她。
他的压抑、愤怒和沉默，只让安吉莉娅感到更加焦虑、烦躁和不安。
“不——”凯厄斯强硬地打断她，“这一次也是，你因为所谓的直觉，直接去碰了那个盒子，如果你的直觉出错了，你知不知道会发生……”
“可我的直觉不会有错——！”
安吉莉娅简直快要崩溃了。
“至少在这些事关于安危的事情上，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关乎我性命的危险，我是一定能够……”
“可你又经历了多少次的危险呢？”凯厄斯怒极反笑，“你也说了吧，你的记忆根本就没有多少——”
“上一次，我感到自己即将死掉的时候，是我们初见时，你带着你的手下要杀的时候。”
安吉莉娅脸上所有的神色都收敛了，她注视着凯厄斯，看着他戛然而止的话语和突然间没有了情绪的面庞。
“就是那次，毫无疑问，我感到了你的杀意。”
“那才是我有记忆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第71章
71
凯厄斯沉默了。
他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哪怕他早已失去了呼吸的资格,却依然品味到了哑口无言乃至于喉咙发涩的滋味。
他很想要说点什么,辩解或是其他任何什么都可以，但遗憾的是,他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在长久的寂静之中，他能感到种种譬如纠结、苦痛、悔恨、愤怒、遗憾、懊恼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微妙的心情。
他切实地为自己最初的一点莽撞而感到后悔，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的所有预谋都没有能够得逞——
他没有能够成功,没有真的杀死她，他是如此庆幸着。
凯厄斯没有办法直白地表达出这些，他也真的很难将那些后悔的情绪宣之于口。
倘使再早一段时间，也许他想的更多的应该是自己当初为何没有直接干脆地杀死她，没有这么多的交集和了解,他也不至于面临如今悔恨的情绪。
但现在,任何生命想要伤害到安吉莉娅，都是他的敌人,哪怕那个人可能是他自己。
凯厄斯早已经没有办法想象安吉莉娅被杀死的场景了。
他连这样的一点点构想都不敢多思,更不用说用自己是双手再一次地去伤害她。
“……”凯厄斯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安吉莉娅将他那种痛苦纠结的情绪看得明明白白，尽管他没有说一个字，但她就是能够从他复杂的神色里看出那潜藏在深处却再无法完美隐藏的绝望和疼痛。
安吉莉娅抿了抿唇。
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说了。
她并没有说错,但她也不想因为此让他如此痛苦。
她没有想象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反应，她刚才只是太生气了——
在意识到凯厄斯想要把她撇下甚至禁锢起来，自己一个人调查，而强迫她呆在一个她不愿意的“安全圈子里”的情况下,她出奇地愤怒。
这种愤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至少安吉莉娅很快地又冷静了下来。
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反思自己刚才的情绪变化和言行举止。
“我很抱歉。”先道歉的是安吉莉娅。
“不，该说这话的是我。”凯厄斯垂下了头，低沉的声音满是压抑的痛苦，“抱歉。”
“为什么呢？”安吉莉娅歪了歪头，却并没有因此放弃什么。
“因为你最初和我见面时候的伤害吗？还是为了你又一次想要枉顾我个人的意愿……”
“第一种。”
凯厄斯毫不犹豫地抢话，在第二件事情上，他依然是不愿意妥协的，他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办法承担失去她的痛苦。
安吉莉娅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极为明显的难以言喻的困惑和失望——
确实是失望的情绪更多一些，在这其中夹杂一些她无法理解的疑惑。
她不是吸血鬼，永远也无法体会到歌者和吸血鬼之间莫名的联系，更无法想象到，被吸血鬼认定的灵魂伴侣对于吸血鬼而言是如何重要的存在。
这种伴随他们作为吸血鬼的诅咒而存在的“阿克琉斯之踵”亦或者是莫名的“丘比特的神箭”，对他们而言是纠结又快乐的联系。
同时，这也是其他人无法想象到的，其他的生命显然不存在如此霸道的联系，就像是没有任何由来的刻骨铭心的爱，未经酝酿就已经到达了顶峰。
除了拥有的当事人，谁也无法理解吸血鬼对自己灵魂伴侣的那种全身心的忠诚来自于何处——
它是如此神秘，让人忌惮又惹人追逐。
在此之前，凯厄斯也曾不把这所谓的歌者和灵魂伴侣当做一回事。
现在，他深切地意识到了，这种联系紧紧地铭刻在他的骨子里，他是怎么都不可能无视这些的。
“你该休息一会了。”
凯厄斯十分不走心地找了个借口，明显是想要避而不谈这些。
他看了看时间，注意到安吉莉娅的眉头紧紧地皱起，让她看起来非常纠结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意味，他不得不狼狈地又转移话题。
“我一会让医生过来，重新给你检查一下。”
凯厄斯站起身，没有等她追问或是回应，直接往门口去。
安吉莉娅注意着他的背影，她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凯厄斯？”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停下了脚步，他总是难以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哪怕只是叫住他，在明明知道更好的处理就该是坚持到底，要坚持下冷硬的心肠才能够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再不纵容她什么，也不要再妥协，容忍她去冒那些风险。
“你要知道……”
“所谓的绅士，不是用你以为的那些‘体贴’去对待，而是真正地从对方的角度，思对方所思，虑对方所虑，这才真正能够让一个感到……温暖和体贴。”
“……”
凯厄斯没有回答，但他的手紧紧地捏起。
“我从未期待你成为一名温柔的绅士，也并不认为这该是你的模样。你就是你，不必因为其他理由，而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
“但我以为，尊重是最基本的你我之间能够继续交往下去的前提。”
“如果可以——”
“够了。”凯厄斯打断了她，“医生一会上来，简会协助你的。”
“……”
安吉莉娅紧紧地抿着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简带着医生过来的时候，她还保持着这么一个优点发愣的姿态。
“你还好吗？”
简试探着询问，安吉莉娅顿了一下，才看向她。
“是，我很好。”
她露出了标准的微笑，简的神色有一瞬间纠结，但注意力很快地就转移到了各项的检查任务上面。
医生还是之前的医生，护士也是之前的护士。
她们又被安排过来给安吉莉娅做检查，距离上次的检查结束还没有多长的时间。
在知道她可能是又出了事情之后，两位女士的脸上都有些不赞成的神色，安吉莉娅面对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切神色无法拒绝，只能保持乖巧的微笑应对各项问询。
“……”
检查的项目算是不少，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安吉莉娅并不知道凯厄斯就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她和医生护士们说话，悄然地听她们和他的歌者解释她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而终于松了一口。
“是，按照医学报告的结果来看，目前测量的这些项目都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一定需要更加仔细的结果的话，我建议抽血做化验。”
医生的声音落下，简和安吉莉娅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她。
因为这反应似乎是太大了一些，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她犹疑地开口，“是有什么问题吗？”
“……”安吉莉娅沉默了一会，看了一下简的神色，在发现她也隐约有些不赞成之后，终于悄悄地放下了心。
“不、不用。”安吉莉娅礼貌地微笑和摇头。
“就目前结果来看，已经足以证明我是健康的了，我想之前凯厄斯让你们来，也是为了确定我之前受的伤有没有好全吧。”
安吉莉娅确定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又昏睡的事情，但毫无疑问两个人都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他确实很关心你，就是太凶了一些，男生对女朋友总该温柔一点的，不然会让人怀疑他有家暴的嫌疑。”
“女孩子是该谨慎一些，不能看人有钱，就忽视了对方的脾性……虽然说现在离婚也挺常见，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如果可以一起走一辈子，谁又想要换来换去呢……”
医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和护士一道，多叨叨了两句，不仅仅是告诫安吉莉娅，似乎也有提点简，与她们两个“小年轻”分享一些人生经验的意思在。
“看人确实不能够只看脸蛋，只关注物质金钱……如果想要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走下去，还是要性格贴合的两个人……”
注意到安吉莉娅微妙的神色和简有些不赞成的目光，两人反应过来，到底凯厄斯是付钱的人，她们也不好多说太多，便又想要圆回来。
“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天生就契合的两个人呢……”
“你是不赞成命中注定的伴侣这样的话吗？”安吉莉娅似乎是真的有些好奇了，因为她主动的询问，简也不得不把原本打算说出口的某些警告收回，但她心里也有些焦急，她是知道凯厄斯就在门口，里面的话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命中注定的那一位吗？我当然相信。”中年护士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但是彼此喜欢的两个人，就一定能够走到最后吗？这可不一定。”
“很多真的相爱的情侣，反而会在婚姻之前就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卡住，就算是真的结婚在一起了，他们可能也会面对孩子、亲人、观念、经济等各种原因，这可是会一点点地消磨他们的爱意和热情的。爱情能够存在的时间可是真的十分短暂，它甚至可能只有一瞬——在荷尔蒙暴增的那一短暂时间里。”
“如果……”安吉莉娅想了想，再度询问，“这是一份，永恒不变的爱意呢？”
“你是说‘永远’吗？”两位女士都笑了，有些不敢相信，但看她的目光依然平和，就像是看什么天真的孩子。
“如果这真的是一份能够维持永恒的爱情，那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你一定是那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
“但是，爱情不一定能够组成家庭。在一起，意味着两方不同家庭、文化、种族、性格等造就的两个人一直呆在一起，共同生活，这时候你们会面对很多很多琐碎的问题，而观念也许会成为你们最大的阻碍。”
“所以，这不可调和吗？”
安吉莉娅嘴唇的弧度没有变过，但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微妙。
她过去是很好会好奇这些事情的，但眼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确实很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不是。”
“爱会让你们互相包容，你们要学会互相接纳。”
“这会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你们之间的‘不同’带来的矛盾。”
“你所要相伴一生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人，还有他所有好的坏的脾气、性格乃至于所有。”
“如果你终有一天意识到，你再也无法忍受了亦或者是你真的无法和对方达成平衡与共识，到时候再选择离开也未尝不可。”
“人总是充满无限选择的，不是吗？”
女医生冲她眨眨眼睛，安吉莉娅顿了一顿，默默地把这些话记在脑子里，缓缓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简面对此情此景，直觉上认为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她凭着本能，脱口而出道：
“恕我直言，安吉莉娅小姐……”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我们的主人更好的选择了。”
作者有话要说：安吉莉娅：？？？
凯厄斯：升职！加薪！！立马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