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醒来吧，那由多……”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对着少女，还是对着他还未正式开启的梦想。“不要有事啊……”
“‘那由多’，这个孩子是日本人吗？”
“我对这个不怎么了解。”乔鲁诺顿了顿，谨慎地向身边这位很强的年轻人透露情报。“不过据我所知，她是最近才记起事情的，那由多……好像是孤儿吧。”
“这样吗……”
凄凉的身世一直以来都能牵动他人的心，引起阵阵回荡的共鸣与同情。就在那由多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乙骨忧太已经询问了不少关于少女的问题，甚至动了将她带回日本照看的心思。而乔鲁诺也并非有问必答，他始终保持警惕，对乙骨的想法直接提出异议。
“那由多在意大利已经有她的‘家人’了，她不会想回日本的。”
乔鲁诺一向把事情往最坏的可能预测，他对乙骨忧太也没那么信任。“而且，谁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你背后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很想把那由多也吃掉的样子呢。”
“安静，里香。”
看着黑发少女的时间有些久，乙骨的附身咒灵里香已经抵达她的忍受极限，开始不安又愤怒的嚎叫起来。将嫉妒心超强的咒灵镇压下来，乙骨的耐心也消耗殆尽。他沉下脸色的样子，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慑感。乔鲁诺下意识地警戒防御，替身“黄金体验”在身后隐隐约约。
“谁知道呢，自从我在她身上感知到咒力，那由多就有要回日本的理由了。”
“她会去专门的学校学习咒术，也会认识更多出色的朋友和长辈……”
“稍等一下，我有说过吧？那由多在这里已经有了‘家人’了。”
“黑帮流氓，也算是家人吗？”年轻咒术师冷冷淡淡地打断道。“刚才我就想说了，乔鲁诺。你之前在那不勒斯机场，曾经开着黑车想宰我一笔是吧？差点就让你得手了……不会正以为我忘记你的脸了吧？”
“……”
“这个孩子值得更好的照料，更好的教育。她也有想实现的梦想，不是吗？”乙骨道。“现在，把那由多交给我，乔巴拿君。”
在乙骨忧太心里，在码头边诉说梦想、失去记忆却努力生活、即使在黑帮窝里也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由多绝对有更好的出路。他能感受到她的咒力，只要加入咒术高专，少女定能获得救赎，就像昔日的他一样。
“……如果那由多不愿意怎么办？”
乔鲁诺已经不想和犯起倔的日本人再多谈了，他最后问道。“如果那由多不想跟你走，你会尊重她的决定吗？”
“我当然尊重那由多的想法。”年轻的特级咒术师非常自信。“不过她肯定会选择回日本的。”
然后他一低头，正巧就撞入黑发少女的视线。不知何时起，那由多就已经醒来，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谢谢你的提醒，乙骨君。我终于想起了，原来我也是有【梦想】的。”
支配恶魔微微一笑，那双金色的圆圈眼魔性幽深，散发着愉悦。“我愿意和你回日本去，乙骨君。”
……
“——很遗憾，我突然不想带你回去了，那由多。”
出乎意料的是，乙骨忧太突然用极为生硬的语气说道。他绅士又守礼地松开那由多的臂膀，让她坐起身来。然后冷静地打开挎包，对少女横刀而立。
乙骨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就起始于一个。
“我认识你的眼睛。”
在他不多的行李中，一直存放着咒术高层的任务档案。被列为最优先项的任务【找到支配恶魔】上，赫然就有粉发女子的正面高清照。那双金色魔魅的圆圈眼，只要看过一次，就绝对忘不了。
“所以你终于还是出现了。里香，我们要完成优先任务了……”咒术师轻呼出一口气。“玛奇玛小姐，还是那由多？”
第66章
“我的名字是那由多。”
“其他呢？”
“其他？你想知道什么呢？”
金色的圆圈眼中, 是全然不知情的迷茫。仿佛少女刚才流露一丝恶魔的笑意是他恍惚中生出的假象。乙骨忧太的手指扣紧刀柄。联想起支配恶魔曾对东京咒术界带来的诸多影响，他迫使自己冷下声音，“不要装傻。”
“……所以, 这是恐吓？”
娇小的少女坐在地上，将裙角小心地压在腿下，坐直身体。她歪了歪头，鸦羽色的半长头发滑落在她瘦削的肩上。那副小心翼翼的无辜样子，硬是让质问的年轻人生出些许的罪恶感来。
——会是他搞错了吗？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 渐渐就占据大脑。可是【支配恶魔】的事情实在兹事体大, 容不得半点马虎。乙骨充满疑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乔鲁诺·乔巴拿。他原本指望着两人彼此熟悉, 应该能看出点端倪。没想到这位黑帮的共犯少年也是一脸不解，眉毛紧皱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她是那由多, 还能是谁？”
“支配之恶魔, Control Devil……玛奇玛, 听过这个名字吗？”
“那由多一直都是那由多。”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乔鲁诺意识到不对，本能地维护他所熟悉的女孩。“她之前一直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被布加拉提带回去前都是一个人在街头上生活的。她绝不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不是【人】，是【恶魔】。”
“她怎么可能是恶魔！？”乔鲁诺想也不想就道。“那由多连块石头都搬不了，而且如果没人看着她, 她在这街上根本活不下去。”
“没人知道恶魔是怎么出现的……”
“听起来, 你也不是很了解那个所谓的‘恶魔’么。”
未来的黑帮巨星用词犀利地打断咒术师，他反问道。“只凭一双眼睛就去断言, 不会觉得太草率了吗？”
“……”
是啊，他的眼睛又不是最强咒术师的“六眼”。又有什么资格笃定地去说，这个少女一定就是祸害了整个日本的支配恶魔呢？
忧郁的眼睛锁定住两人的每一丝微表情。那由多在看他, 乔鲁诺也在不赞同地看过来。半晌之后，乙骨忧太才吐出口略有颓丧的气。
“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在内心苦笑。或许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乙骨就已经对后退一步，不可能再从他们身上找出一丝破绽了。
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那由多突然开口了。“乙骨君这么笃定的说认识我……那你应该有照片之类的东西吧？介意让我看一下吗？”
被嫌疑人这样要求，他还能说什么？还挂着黑眼圈的咒术师咋舌一声，有些头痛般地揉了揉额角。他从包中取出标有“机密”的文件袋，想了想还是解开缠绕的丝线，取出其中的照片。
“你们自己看吧。”乙骨将刀收回刀鞘中，又伸手安抚了一下背后焦躁的咒灵里香。“现在想找到一张这样清晰的照片，挺不容易的了。”
来自拍摄于多年前的照片，画质倒是清晰。只是边角已有磨损，大概被人反复摩挲过。当乔鲁诺·乔巴拿伸手接过、看清照片上的女子时，他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见到了被蜜糖精心包装的诱惑与罪恶。
一身黑色西装的粉发女子，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她有着十分秀美端正的面容，正被一群警察打扮的人簇拥。然而乔鲁诺自小见过太多的惨剧与人间真实，他对那包裹在公正外表下的冷酷与漠然一目了然，再清楚不过。金色的圆圈眼，似乎隔着纸质照片都在无形中蛊惑他人。那精致眉眼透出高出一等的非人感，让乔鲁诺恍惚中竟生出“和我生父有那么点像”的念头来。
他下意识举起照片，与身侧的那由多对照。黑发少女表情纯良，那双眼睛与照片中的粉发女子，同出一辙。
“……除了眼睛，没有别的相似点。”
“谁也不能确定，支配恶魔会不会为了躲避通缉，改变相貌。”他耸了耸肩。“连五条老师……一个号称是最强的男人都被这个女人戏弄过。她是个很狡猾的恶魔。”
“虽然现在主流的观点是，‘支配恶魔已经被电锯人杀死，以后都不会再出现’。” 乙骨忧太将照片收回文件袋，重新系好丝线。“但如果搞清楚恶魔的生态就能知道，那些家伙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地狱爬回来，非常难对付。”
“老实说，我还是不相信你，但我也没有理由带你回去，那由多。”
直到这一刻，年轻的特级咒术师都没有放松警惕心。他沉郁的目光落在柔弱少女的脸上，渐渐并出一丝复杂。“……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
——所以怎么做？
为什么走之前不说清楚？
留下谜语般的宣告后，乙骨忧太就带着他看门狗似的咒灵里香离开了学校，留下面面相觑的那由多和乔鲁诺。支配恶魔对乙骨忧太从头到尾的谨慎态度颇为不满，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年轻人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难对付的咒术师之一，实力之强，令人瞩目。
而且光看为人，就比那什么五条老师靠谱得多。
“刚才真的谢谢你，乔鲁诺。”
一直等到乙骨忧太的气息彻底消失，那由多才开口道。“刚才你帮我在乙骨君面前说话，我承你的人情了。”
“没关系，加入组织的事，你也有帮忙。”乔鲁诺道。“这只是‘黑帮共犯’的回礼罢了。”
“共犯么……想起来曾经我也是有过‘共犯’的啊。”
“是吗？玛奇玛小姐的共犯，现在又在哪里呢？”
少年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玛奇玛”这个名字，很快收获到那由多心照不宣的微笑。刚才还在乙骨面前纯良如同小鹿的少女，在顷刻间就流露出与照片上女子相同的魅惑来。“你真是聪明啊，乔鲁诺。”
支配恶魔叹息。“不如你猜测一下，我的那些共犯去哪儿了呢？”
共犯的话，用完就可以扔了——当然这种答案自然就不用告诉新晋的帮手，依照乔鲁诺的聪明程度，他自己估计也能猜到其中的暗示。不过既然有“黑帮”这个前缀在，那由多不能指望有多少信任在其中。她将手放在少年递来的手心中，轻巧地站起身来，拍去裙子上的尘土。
“比起共犯，我更想要的是属于自己的狗。”
那由多的笑容捉摸不定，她轻飘飘地说道。“但是，乔鲁诺是讨厌将就的人，所以……你就继续做我的共犯吧。”
“……”
乔鲁诺并没有感到屈辱，只是无言地注视。支配恶魔彻底抛弃了伪装，此时的那由多与【玛奇玛】几乎可以完全重合，而他则莫名想起那不勒斯湾的传说。
Vedi Napoli e poi muori。见一眼那不勒斯湾，然后死去。
传说中在古代，水手们千辛万苦，扬帆起航，只为到达全新未知的国度。然而总有海中精怪出现，唱着魔性歌声的塞壬就是其中之一。她总喜欢出现在海中的礁石上，优雅而又妖娆，周身被迷雾环绕。
无数人被她所迷惑，甚至放弃远航的梦想，心甘情愿地步入陷阱，触礁而死。而恶魔却居高临下，玩弄那些勇士的信心，扰乱他们的胆识，吹熄他们的热情。
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就是新生的塞壬。虽然仍有些稚嫩，不过他已能想到恶魔未来的风情，会有多少人为之失神。
——到底会有谁能拿下，这样坏心眼的恶魔呢？
“最后一个问题，那由多。”
在分道扬镳之前，乔鲁诺似乎很随意的问道。“你以后会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么，难道恶魔会有不同备用的身体形态？”
“你是想问我，之后会不会变成玛奇玛，是吧？”
少女歪了歪头，她的眼里有几分鲜活的俏皮，可见支配恶魔在身体变成少女后，心态也变得孩子气不少。“真有探索精神啊……乔鲁诺，你在学校时一定是积极提问的好学生。”
“‘玛奇玛’的粉色头发很好看。”乔鲁诺没有退缩。他的回答坦白又直接，少年的锐气毫不遮掩。“如果以后你能恢复成玛奇玛小姐的样子，我会很高兴。”
“哦，有多高兴呢？”
“会想发展成共犯以上的关系……也说不定。”
……
金色的圆圈眼对上绿色的眼瞳，哪怕传来的压力货真价实，少年也没有移开视线。“没人会喜欢贪心的孩子哦。”
“我是认真的，恶魔小姐。”
“这算是默认吧？你果然可以变回玛奇玛的样子……”乔鲁诺缓缓露出笑颜。“但是恶魔的变化需要不少能量，现在的你做不到而已。是吗？”
……她可真不想赞扬这小子的敏锐啊。
年轻气盛就是好，能够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相比之下，同样拥有绿眸的前共犯就闷葫芦得多，哪怕是直白的去问他，也会被那个男人东岔西岔扯开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伏黑甚尔现在还在公安做恶魔猎人吗，还是重回本行当他的杀手去了呢？
在很早以前，玛奇玛还记得是甚尔桀骜不驯、刚加入日本公安的那时候。黑发男人就曾吊儿郎当发出宣言，说他不会被驯服，逼急了他就溜去拉斯维加斯赌马的事。兴许十年后的天与暴君沉迷赌马，结果输得倾家荡产，又回去做某富婆的小白脸了……好像这样想一想也是有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