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把钱发给母女俩后继续往后面走。说什么主动要求去农村锻炼,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难不成是放心不下女儿一个人下乡,所以自己也要跟着去?那她家里的其他人呢?想想真是纳闷!
旁边站着的其他人眼神隐晦地在越家母女身上扫来扫去,小声窃窃私语着。工作人员在后面继续发钱,催促已经拿到钱的知青赶快上车。
于是前面几个男的一马当先,先将绑好的铺盖卷使劲抛到车斗里,然后用手扒着卡车后斗的格挡一使劲,人就翻了进去,卡车是军用制式的,车斗挺高挺深,看起来不太好上。
张翠喜见状也让她男人把越诗母女俩的行李放进去,催促着越诗和越灵先上车,不然一会儿先上去的人把地方占完了,这二十来个人加上行李和铺盖卷,能把这车斗塞得满满的!
“嫂子,那我们就上去了,你多保重啊。”
“上去吧,到地方了和孩子好好的,说不准过个几年咱姐俩还能见上面呢!”,后面的人还等着上车,张翠喜便摆了摆手没再多说。
“来!同志,我给你搭把手,你拽着我,我把你拉上来,不然这车你不太好上”,这车底盘高,车斗也高,的确对女同志不太友好,好在最先上去的那几个热心的男知青愿意在车后面帮着拉后面的人一把。
对越诗开口的就是刚才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男生,虽然刚刚闹了乌龙,但他看到越诗站在车斗下面时,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出声之后,连他自己也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色迷心窍。
越诗倒没想到眼前的人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客气地道了谢,搭着那人的手借力上去,越灵在后面推着她的腿,因为她左手腕有伤,所以只能用右手使劲儿。
之后越灵也被一个男知青拉上去,母女俩的行李和铺盖卷放在靠前面驾驶室的地方,越灵把行李弄平整放在车斗里当作座位,又把绑着的铺盖卷拆开,把里面的被褥拿出来,褥子平铺在行李上,被子留着在晚上盖,拾掇完再这么打眼儿一看,倒还像个样子,至少人不会囫囵着窝在车斗里受罪。
因为宁西省和苏北省中间还隔着一个省,从这里开车到宁西估计得开两天左右,中间可能要走山区,山里晚上冷风一吹,不盖被子根本扛不住。
后头上来的人也学着越灵的做法,给自己整了个座位,很快,所有人都上了车,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卡车的车灯开着照明,紧接着,一辆辆载满了知青的卡车缓缓驶出附中操场,直接从附中后门开出去了。
车上的知青不住地朝底下的亲人摆手再见,车后面还有人哭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追着车跑了好长一段路,越诗和越灵坐的这辆车驶出去的时候,她们跟下面站着的张家夫妻挥手再见,看着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她们反倒舒了一口气。
天已经完全黑透,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漆黑的街道上,很快就出了城区,一起出发的车队一出主城就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到宁西省去的卡车只有这一辆,考虑到安全问题,除了司机以外,军方还派出了一名士兵带枪跟车护送,这年头劫道犯案的可不少见。
车上众人似乎还没从与亲人分别的失落难受中走出来,一时间也没人说话,倒是卡车行驶时的引擎和发动机声在一片静寂中格外明显,越灵摸着黑把被子盖在她和妈妈身上,母女俩相互倚靠着闭上眼睛,很快在汽车晃晃悠悠的行进中沉入梦乡。
而另一边,王建业也从母亲家里接回了女儿。
王静雯一路上就没安静过,她始终不相信越诗会绕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把工作交给她,于是她一路不停地问追问王建业,是不是故意骗她回来的。
直到自行车停在自家楼下,王静雯才堪堪住了嘴,反正照她爸说的,不管是真是假,明天到医院看看就是了,不过她后妈也真是脾气大,只不过跟她爸吵了几句嘴,竟然就敢割腕自杀。
王建业去车棚放车,王静雯拿着钥匙先上了楼,她开门将灯打开,屋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
随即她走进自己房间放东西,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越灵的东西呢?
她一直跟越灵一个房间,越灵最近被她后妈送回了自己娘家,这她是知道的,但房间里的被褥什么的她记得没有拿走啊!但是现在,越灵的床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床板,床头的桌子上摆着的各种小东西也都统统不见了。
王静雯又拉开越灵的衣柜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一件衣服都没有!
“爸,越灵回来了?”
王静雯听见外面她爸进门的声音,便跑出去问他。
王建业一边换鞋一边回答女儿:“没有啊,她不是被你阿姨送回乡下了吗?”
“那她的衣服、被褥和所有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爸,你不信去看看!”
王建业将信将疑地走进女儿房间,果然如女儿所说,房间里所有越灵的东西都没了。他心想难道越灵今天真的回来了,但搬空自己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王静雯倚在房门边上说着风凉话:“难不成她不准备在咱家呆了,那还算她有点自知之明!”
王建业听到女儿这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叨叨地又问了王静雯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她不准备在咱家呆了?”
王静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建业便一把推开她,冲回自己和越诗的房间。开灯这么打眼儿一看,他的心就像是坠入了冰水里,房间里越诗的东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拉开衣柜门,里面衣服也一件不剩,他急红了眼,用榔头砸开越诗常年锁着的那个小抽屉,果然,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拿完了,还有他放在床侧抽屉里的各种票证钱财也全部一分不剩。
王静雯被她爸拿着榔头的样子吓得不敢出声,她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儿,越诗母女俩的东西都不见了,那越诗说的,要把工作交给她的话十成十是骗人的。
王建业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着钥匙往外走,走前还记得嘱咐女儿:“你把门锁好,爸爸去趟医院。”
王静雯乖巧地点头应好,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刺激她爸的情绪。
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了,路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昏暗的路灯下,只有王建业一个人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平时骑车子从家里到医院至少也得半个小时,今天不到十五分钟车子就停在了医院大门口。
他着急忙慌地把车子放好,径直跑上了住院部二楼,值夜班的护士见他疯疯张张地冲进来,害怕发生什么事儿,忙在他背后喊他,王建业却好似没听见,他一把推开越诗的病房门,里面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好身后的护士也追过来。
“同志,你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我们这还有住院的人员要静养,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太好吧!”
王建业却没搭理小护士前面说的话,反而转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力摇晃道:“这间病房的病人呢?她不是一直在住院吗?人呢?”
小护士被他摇得晕头晕脑的,连忙用力扯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当然是出院了!怎么?你是她谁啊?”
“出院,出院”王建业低声喃喃着,忽而声音又大了起来:“出院?她什么时候出院的,今天早上我从医院走的时候她还在呢!”
“上午十点左右办的出院,病人女儿给办的手续!”小护士声音也拔高了,真是倒霉,大半夜的遇上这么个神经病。
“病人女儿,是越灵,对,是她”,王建业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他早就该想到的,昨天越诗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还一反常态要把工作给雯雯,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他怎么就没再想想呢,王建业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越诗能带着女儿去哪儿呢?她是不准备和自己过了吗?那她也得跟他把婚离了吧,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算怎么一回事儿。该不会,王建业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不用经过他也能离婚的可能。
不会的,越诗不会这么对他的,他这几年对她不错了,她不会这么狠心的。王建业抱头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情况不会那么糟的。
他回到家时女儿已经睡了,他却睡不着,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脏砰砰的跳得特别快。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第二天一早,就有派出所和革委会的人上门了。
“你是王建业?”
“是”,王建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昨晚在客厅里坐了一宿,心里祈求着越诗不要那么绝情,但今天这些人一上门,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你的妻子越诗实名举报你有行贿受贿行为,而且生活中有极为严重的修正主义思想和资产阶级作风,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建业苦笑一声,说了一声好。他知道自己这回栽了,且不说他自己身上不干净,就算这边查不出什么,赵方那个老东西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这是两头空啊,为了前程拿妻子继女和人做了交易,交易没成不说,反而和妻子反目成仇,还被妻子实名举报了,真是两头都没落着。
王静雯一大早就听到屋外吵吵嚷嚷的,她换了衣服打开门一看,正好看到穿着派出所制服的人要把她爸带走。
“爸!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抓我爸爸?是不是越诗?是不是她使了什么坏?你们不该抓我爸爸,该去抓她才对!”
王静雯冲着那些人哭叫道。
但是没人理会她,反而还有人出声警告她道:“你爸爸有没有事儿我们查了就知道,要是真查出点什么,你也落不着什么好,劝你还是消停点,我们稽查队的人一会儿就会上门搜查的!”
王静雯还想说什么,王建业赶紧打断她,“雯雯,找你哥哥,让他回来!你以后要听他的话,别任性……”
王建业话没说完,就被人扯着带走了,王静雯大哭着追到楼下,街坊邻居远远看着,没有人敢上前说些什么。
王建业这一看就是摊上事儿了呀,他们这两年这种场面见的多了,但凡被带走的,基本上就回不来了,指不定过两天还要挂着牌子游街呢!这时候没有人敢往上凑,要是不小心被牵连了,那可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王静雯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带走,再联想到昨晚的情况,她心里认定了是越诗母女搞的鬼。
她回家收拾了一下就直奔城郊的木材厂,她哥王兆衍就在木材厂工作。
王兆衍被人从厂房叫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懵,他妹妹怎么这个时候找来了?
“哥!”王静雯一见到自己哥哥,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哥,爸爸被人抓走了,你快跟我回家吧。”
“爸被人抓走了?你先别急着哭,跟我把事情说清楚!”王兆衍厉声道。
王静雯还是哭哭啼啼的,从王建业接她回家开始,一直说到今早发生的事,末了总结一句:“肯定是她们母女俩干的,爸爸不就跟她吵了几句嘴吗?自己割腕也就算了,怎么就这么狠心还要我们一家人不好过。”
王兆衍沉默着听完妹妹的话,开口道:“先别急着下定论,越姨不是那样的人,再说灵灵不是在老家吗?”
王静雯早上出来得晚,前面王建业和那些人的对话她并没听见,只是凭直觉觉得罪魁祸首是越灵和她妈。但这会儿听见自己哥哥为越诗母女俩说话,她还是忍不住生气愤恨道:“怎么,我看是越灵那个小狐狸精给你灌迷魂汤了吧,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上次你趁着越灵睡着偷亲她,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本来不想给她哥难堪,但是她哥太过分了。平时老叫她让着越灵就罢了,都到了这会儿了,他还执迷不悟地站在越灵那边。
“你说什么呢!现在说的是爸爸的事!你扯什么其他有的没的,行了,我请假跟你回家看看情况,要是爸爸真的出事儿,我这活也干不成了”,王兆衍说完就进去找领导请假了,没再给王静雯半点说话的机会。
他对继妹确实有了一些不合伦常的心思,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一点,没想到早就被妹妹看在眼里。
但他不想听到别人说破这件事,尤其是他的家人,他和越灵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何必说得他像犯了弥天大错一样。
王兆衍收拾了东西跟妹妹回家,到家后不久,稽查队的人便到他家搜查,翻箱倒柜地细细检查一遍,倒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想来王建业也不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们还找了王建业之前的同事询问情况,这些同事可以说是对王建业恨之入骨,当初王建业被抓进去的时候,说了好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诬陷他们这些老同事,把自己摘出来,就连对他有大恩的老校长也被他卖了,这种小人行径,今天终于暴露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于是稽查队的人手里已经有了好些人的证词,那些已经被下放的人,他们的家人也没放过他,写了好些举报他罪证的材料。
可以预想,王建业最好的结果就是被下放改造,而王兆衍和王静雯说不定也得跟着一起。
除了王家这边,越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昨天傍晚的时候孙燕悄悄摸摸回到了家,好在她编的谎话还没被拆穿,陈婆子只是怪声怪气地瞪她几眼,话里话外指责她为了躲懒才跑回娘家,她心情好,就没跟陈婆子顶起来,当天夜里,她又去队长家找借口给她儿子也弄来一封介绍信,第二天凌晨摸黑的时候,就带着儿子出门到镇上坐车。
这回进城她儿子就是城里人了,孙燕心里高兴,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漏了行迹。
王小凡早上起来上茅房,意外看见二房母子偷偷摸摸地出了门,她心里纳闷儿,这么一大清早的是去哪儿呀,昨天也没听孙燕说今天要带着越帅出去啊,她总觉得孙燕这几天不太对劲儿,但又不知道孙燕在谋划些什么。
心里存着事儿,她便睡不着了,于是她推醒旁边打着呼噜的越来宝。
越来宝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干什么啊?”
王小凡又使劲推搡了他几下。
“你醒醒神儿,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刚看见二嫂带着越帅偷偷摸摸地出门了,你说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越来宝听见媳妇儿这话瞬间瞌睡都没了,他一下子坐起来,“你说二嫂带着越帅出门了?”
“对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二嫂开门关门都寸着劲儿,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来”,王小凡回答道。
“坏了!”越来宝立即起身换衣服,他想起昨天他跟二哥说话时二哥表情不自然的样子,当时他说到他儿子越非凡当兵的事情,意思是等非凡当了兵,将来一定会提携越帅一把的,让他二哥放宽心,结果他二哥当时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透着古怪,他以为二哥心里还有疙瘩,便没当一回事儿,现在想来,恐怕二哥二嫂早就有了别的谋划,说不定还会毁了他家非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