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哪有信里说的那么严重,这好多事不都是你情我愿的吗?再说了,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陈远一听赵方嘴上软软的,就知道这举报信里的内容八九不离十了。
他是造了什么孽了,自己在省革委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生怕哪里行差踏错,可他这小舅子不能给他任何助力就罢了,还一心将他往泥潭里拖。
“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败类!”陈远气急败坏道。“信里说的,你还让人在你办公室里隔了个小间,专门,专门跟那些女的……”,陈远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他这两天真是让自己小舅子给开了眼界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严打时期,街道每年都有因为流氓罪枪毙的,你是不是觉得有我在后面撑着,你就想干嘛干嘛,无法无天了是吧,你说说你,多大年纪了,孩子都结婚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这万一要是传出去了,你让几个孩子脸往哪里放!今天要不是我把这封信拦下了,我告诉你,咱们俩都得玩完!”
陈远越说越气,这一波严打的风声还没过去,赵方这是自己想死还不够,还想拖着他当垫背的。
赵方唯唯诺诺看着陈远:“姐夫,没那么严重吧,我也没杀人放火的,不就睡了几个女人吗?”
“睡女人?你想睡女人为什么不找个人结婚,你睡的是自己的女人吗?你他妈睡的是别人的媳妇闺女!”
“那我看中的媳妇不是没影了嘛”,赵方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陈远没听清他嘴里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赵方连连否认,他可不敢再让姐夫知道,他看上了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做老婆。
陈远:“算了,旁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回去赶紧把你那办公室的小隔间撤了,最近安分点,别给我惹事,不该收的东西不要收,不能办的事情不要办,听明白没有?”
赵方赶紧点头,连声应好。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这么过去了,但没过几天,陈远被叫到了省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桌子上放着一封展开的信件。
革委会刘主任开门见山:“陈远,这是一封对市革委会主任赵方的检举信,我记得他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找你来问问情况,你先看看这封信。”
陈远闻言心里一沉,难道这信不止有一份。他接过信一看,果然跟他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字迹内容完全相同。
“看完了吧!如果这信上的内容属实,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新社会的干部队伍里,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害群之马,你看看这信上写的一桩桩一件件,简直骇人听闻!这样的人,竟然能坐到革委会主任的位子上,你当初是怎么把他提拔上来的?”
刘主任怒气勃然,陈远一声不吭地听着批评。
刘主任没好气地看着陈远:“你说话!这件事该怎么办?”
陈远面色严肃:“应该严查,将我们队伍里的害群之马踢出去,不能让一颗老鼠坏了一锅汤,不能让人民群众对我们公职人员失望……”
陈远说得很是大义凛然,他主动请求让自己来负责查处这件事,因为刘主任似乎还不知道他和赵方的亲戚关系。
可惜刘主任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奢望:“我听人说这个赵方是你小舅子,你跟这件事的关系太密切了,革委会决定先对你留职查看,等赵方的案子查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安排你。”
陈远呆滞了一下,留职查看?
“主任,我……”,陈远张嘴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刘主任叫停。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说了也没用,这件事就由章文阳来负责审办,你这几天就先在家休息两天,其他的事,等这件事结果落定了再说。”
陈远一听是章文阳负责这事,瞬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刘主任怎么会知道赵方是他小舅子,肯定是章文阳说的,整个革委会,只有章文阳知道这件事。还有那封信,怎么会直接递到主任手里,肯定是中间经了谁的手,说不准也是章文阳这个鳖孙干的。
刘主任什么也不愿意听,陈远只能回家等这事的结果出来。但可以预见的是,赵方没有好下场,说不准他自己也会被连累,章文阳跟他争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把他踩下来,那鳖孙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章文阳动作很快,调查组当天就去了市革委会,赵方办公室的那个小隔间还没来得及撤,调查人员在床底下发现了不少女性用品,床上还有不少女人的长头发,革委会好多人被叫过去问话。
袁二龙也是,但他支支吾吾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因为不确定赵方这次一定会倒霉,所以市革委会虽然厌恶这个老的人不少,但真正敢说实话的人几乎没有,万一赵方没被怎么着,这事结束了倒霉的就是他们。
后来还是章文阳出马,撬开了几个人的嘴,这才为审问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口子一开,好多人的顾虑就小了,赵方做过的不干净的事就被七七八八全倒了出来。
于是赵方哭喊着冤枉被戴上手铐抓走,他不明白,姐夫明明说过,举报信已经被拦下了,怎么他还会被抓。
章文阳给调查报告上下的最后定论是:赵方流氓、渎职、贪腐等数罪并犯,情节极其严重,影响极度恶劣,建议从重处置。
很快,这份调查报告被递到革委会主任的手上,省革委会就此事专门召开了一次意见研讨会,讨论对党内败类赵方的处理意见。
赵方身为党内人士,利用职权之便谋取私利,强迫妇女,违规违纪,触犯国法,最终决定对他执行死刑。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几年上面一直强调要严打,严打的时候,大案要案、案的涉案人员一律枪毙,赵方光是强迫妇女、乱搞男女关系这一项就足以判他死刑,更别说他还犯了许多其他的罪行。
在严打的风口下,他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前段时间,还有男女朋友分手,女的告男的耍流氓,男的就被关进监狱的例子,更有甚者,有个男的参加了一次私人舞会,之后被人揭发,也被抓了起来。
所以赵方是自寻死路而已,只不过以前有他姐夫帮他兜着,而现在兜不住了,他就倒霉了。
陈远听到处置结果的时候,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老婆和丈母娘在旁边哭个不停,甚至跪下来求他救救赵方。
但他有什么法子,他在刘主任办公室看到那封检举信的时候就想到了,赵方没有活路了,他自己做的孽,就该自己承担结果。
受赵方的牵连,他已经被停职了,还指望他能救赵方,别说救人,他自己都想给赵方一枪子。
赵方听到自己的判决结果时,直接吓得尿了裤子,他眼泪鼻涕一把往下流,嘴里大声嚎哭着,叫嚷着姐夫救我。
可惜到了这会儿,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死刑犯行刑前会先被押在车上游街,赵方胸前挂着一张牌子,牌子上写着他的罪名,车子缓缓行驶过城市主街,路边不少人冲他扔垃圾和烂菜叶子,人群叫骂喧嚷着,赵方表情惶恐地来回躲闪。
游街之后,赵方被带到省体育馆里进行公判,公判死刑后,赵方像疯了一样在押送人员手里挣扎着,嘴里大喊着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但一切都于事无补。
赵方声嘶力竭地挣扎着、叫喊着、但还是被送上了法场。一颗子弹直入眉心,他罪孽的一生算是结束了。
袁二龙这几天过得恍恍惚惚,他在单位和赵方一向走得近,赵方被抓走后,他整天提心掉胆的,生怕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还好女儿袁青青安慰他,说他平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这次应该扯不到他身上来。
赵方被枪毙了,市革委会这几天的气氛异常热烈,新调任的主任还没到,单位的流言倒是一波波的没断过。
袁二龙听办公室里几个人议论,说是这次赵方之所以会栽,是因为有人向省里写了举报信,省里这才派人下来调查的。
又是举报信,怎么最近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脱不开这个举报信呢。
他回家跟家里人说了这桩事,袁青青倒想得深了些:“会不会这封信也是小姨写的,赵方之前不是还打过她和越灵的主意吗?”
袁二龙摇摇头:“不会吧,这次的信是匿名的,上次的信是实名举报,而且越诗那性子,要是能干出这种事,她也不至于在自己手腕上割一刀。”
袁青青却不赞同这个看法:“也不是不可能,之前谁能想到小姨竟然敢向县里实名举报外婆,而且她和王建业离婚,也是走的举报程序,说不准这次还真是她干的!”
袁二龙若有所思,看来越诗的性子变了不少啊。
“爸,不管是谁举报的,你以后做事都要低调一些,枪打出头鸟,这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袁二龙自然知道,要说他之前还多少有点飘,这次经过赵方被枪毙的事之后,他也算是得了个教训。
不说赵方,王建业一家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王建业被下放到西北边境线附近的运城农场改造,王兆衍和王静雯也是一样,王家的房子被街道办查封。
一家三口天一亮就被军车拉走,同行的还有很多被打成的知识分子。王静雯一路上哭哭啼啼地骂着越家母女,王建业被了几天,像是一下子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整个人都颓颓的,王兆衍一边要照顾父亲,一边还要安抚妹妹,他这几天变得越发沉默,气质也显得越发冷凝。
因为赵方的事,袁青青这几天没顾得上王家这边,等赵方的事尘埃落定,王家三口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下放到了边境的劳改农场,袁青青只能想办法尽快调到运城。
另一边,王家三口人已经到了戈壁滩旁边这片荒芜的劳改农场。
运城农场毗邻戈壁,一眼望去,漫天的黄沙在风中翻滚,只有几棵沙枣树在路边屹立着,这里是全国条件最艰苦的几个农场之一。
当初决定把农场建在戈壁滩旁边,就是要选择这种普通人难以生存的地方,来对分子进行惩罚。所以这个农场接收的人全是各省市的分子、分子和坏分子。
这些人白天要修水渠、种杨树和沙枣树,在盐碱化极为严重的沙土地里挖出排碱沟,碱水对人体有极大的腐蚀性,这些人得站在碱水里挖土,每人每天光是挖土,一天就要挖上二三十方,一天下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但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每天却都吃不饱饭,于是没过几天,这里就有人累倒在了茫茫戈壁里,王建业就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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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上山
“你跟我说什么?你要去运城农场?你疯了吧你, 我给你在城里找好的工作你辞了,偏偏要去边境的劳改农场受罪,你这是图什么?啊?”袁二龙怒不可遏, 他刚下班回家,以往聪明稳重的闺女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运城农场是什么地方, 那鬼地方连他这种少见寡闻的人都听过几嘴,前年他认识的一个人被下放到那里,不到两年人就没了, 那是吃人的地方!
“爸,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但运城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已经把志愿书交上去了, 过不了几天就该出发了”,袁青青坐在沙发上, 神色平静,与袁二龙的样子截然相反。
袁二龙气得在客厅走来走去,“闺女,怎么就跟我解释不清楚了呢?你要去好歹得跟我说明白原因吧, 不然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你知道运城农场是个什么情况吗你就敢去?”
袁青青叹了口气:“爸, 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也想明白了,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也是没办法, 谁知道王家会被下放到运城去, 按她原本的设想,是通过赵方,把王家三口安排到省内的劳改农场, 谁知道赵方出事了呢。
再说运城,她专门去图书馆查了资料,那里正好在边境线上,濒临戈壁,农场里以沙土为主,地下水50%含碱,天气酷暑严寒,降雨极少,昼夜温差悬殊,一年到头风沙天气占了一半,生存条件很是恶劣。
但再恶劣也得去,不然怎么陪王兆衍同甘共苦,怎么在他落难时刷好感度。再说她不是去那边改造的,自然不用像农场里的劳改犯那么辛苦,她是给王家送温暖的,她得抓住机会,让王兆衍早点爱上她,对她死心塌地。
袁二龙口水都说干了,还是没能劝服执拗的女儿,越琴也是又哭又闹,但袁青青始终不为所动,她总不能告诉爸妈王兆衍将来会有大出息,她只不过提前投资而已。
袁青青前往运城的事成了定局,如她所想,王家三口在运城农场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运城农场超强度的体力劳动让素来身体健壮的王建业倒下了。但人一倒下,不劳动,就没有饭吃,至于找医生看病,那更是不可能,整个运城农场千人,每天都有倒下的。病倒了,如果自己能扛过去,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扛不下去,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命薄。
在这些出身行伍的管教干部眼里,能来农场改造的就是坏分子,不管你曾经是教授、工程师、干部、大学生,只要来了这里,就一律是需要被管教的劳改分子。
这些劳改分子本就是来改造的,生了病还得为他们劳心劳力找医生,怎么可能!
王静雯一来就被分到农场的食堂打杂,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她本来被娇生惯养十几年的小姐脾气,在这里不到几天就被磨平了。
这里没有人帮她,她爸和她哥比她还不如,她好歹在食堂还能混个半饱,每天活干完还能睡个囫囵觉,可那些在外面挖沟的男人,每天白天干一天活,三餐就是掺着菜叶子的面糊糊和拳头大的苞谷面窝头,连三分饱都混不了,晚上回来还得接受农场里的思想教育,天不亮就得冒着风沙出去干活,简直比旧社会的长工还不如。
这几天王建业倒下了,王兆衍每天将自己的饭省下来给他吃,自己饿着肚子勉力干活,他看着自己父亲消瘦憔悴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怨气升腾起来,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们父子俩怕是活着走不出这里。
就在王兆衍心境生变的时候,袁青青正好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运城农场门口。
运城王家三口日子不好过,留在苏北省的陈婆子照样不好过,六十几岁的人了,被公社分去清理粪坑和粪车,她每天拿着大粪勺,赶着驴车,挨个掏室外的公共厕所,每天一身屎尿味地穿行在大街小巷,隔三差五还得挂着牌子在公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