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开到王宫上方时，詹妮弗看到了底下列队等待的人群。
亚瑟的弟弟，曾管自己叫海洋领主的奥姆·马里乌斯，正站在——确切地说是漂浮在人群最前方。詹妮弗轻易认出了他的身份，实在是因为他在人群中穿得最亮眼，也站得最高，手里还抓着王族专属的三叉戟。
他眉头紧锁，嘴角下抿，严肃得像要去参加什么战斗，但因着那份少见的年轻英俊，这份严肃中又自然而然地带着点忧郁。
显然海王也看到了自家弟弟的表情，“我弟弟对地面人过敏。”他抽了抽嘴角。
“有敌意？”觉得实在有趣，詹妮弗大着胆子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奥姆爱我，他希望我过得幸福快乐，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对地表人不那么喜爱的事实。”亚瑟说道，“我非常担心这会导致一些不好的后果，这就是我认为是时候向陆地展示海底世界的原因。我听说了你的工作，戴维斯小姐，亚特兰蒂斯必须亲眼看到陆地是什么样的，而陆地人也应该亲眼看到亚特兰蒂斯是什么样的。在这个危机之中，我们最不需要自相残杀。”
詹妮弗哑然。
她没想到能听到这份剖白，又多少知道其中的原因。
陆地传说里要么将亚特兰蒂斯人描述得仿若食人怪兽，要么把他们当做古早又落后的种族，想要为所欲为；而鉴于双方天然存在的利用资源上的冲突，海王刚刚诉说的将来可能会被挑起的纷争也是可以预见的......那么确实如此，有个混血国王做缓冲还不够，建立更加全面的联系迫在眉睫。
走下航行器时，詹妮弗还在思索着这些话。
他们一齐走到亚特兰蒂斯人的列队中间，鹰眼走在黑寡妇边上，半开玩笑地小声嘟囔：“所以，你们不吃人吧？”
奥姆立刻投来震惊的目光。而亚瑟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微笑。
“不，”他说，“除非你长得像条金鱼。”
第131章
你不需要理由去爱上亚特兰蒂斯。
这是詹妮弗过去曾经在一首歌里听到过的歌词, 当时她只觉得这大概是某些诞生于“死也要押韵”原则的作品，要不然就是歌手喜欢神秘学和神话氛围，但降落在王城三个小时后, 她已经爱上了亚特兰蒂斯。
詹妮弗知道海底世界很美妙, 但她没有意识到它实际上有多美妙，直到自己亲身经历。这里的每一个建筑表面上都写着“我的历史比你家族谱还悠久”，每一只动物都像家养的那么亲人，甚至每一道菜的做法都跟陆地大大不同：说实话, 她一直以为海底人只生吃鱼、贝壳和藻类什么的，但显而易见, 他们也有厨师和不用火来处理和调味菜品的能力。
他们在接受欢迎后被安置在王宫东翼, 据说这里有最好的风景视野，能够俯瞰整座城市。房间出人意料的暖和，里面还放着书架。詹妮弗注意到书架上的选择很少，大部分都是一些传说故事和历史典籍，没有关于科学技术的内容, 也没有关于亚特兰蒂斯、泽贝尔、咸水等国度外交关系或者姻亲关系的相关介绍。桌子上有分配给每个人的数据板, 里面的可搜索内容同样受到了限制。这大概跟特工们和军官有那么点关系。
第二天早上他们享用了一顿美好的早餐，然后就开始在王城里参观。
离开亚瑟后，詹妮弗发现自己的能力微弱地起效了，至少让她更容易地听到了一些心声。每个人似乎都在讨论“地表”, 这些穿着鳞片紧身衣的家伙们会在经过时小声嘀咕着地表人如何如何对海底的东西表达出惊异，或者相互提醒别在亲卫队撤离前到某条走廊去，但是, 撇开这些，人们的窃窃私语里更多总是在问——“为什么国王要把地表人带到海底世界来”，“他们会像其他人一样来伤害这里吗”。
伤害, 詹妮弗咀嚼着这个词。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首都，或者说王城，受到最高科技的严密保护。但哪怕在这座海洋明珠之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用来过滤脏东西的污水处理器，它们被设计成古老的样式，完美地同其他建筑风格融合在一起。根据和守卫们的闲聊，虽然出生率在不断下跌，总体来说生活在首都是非常安全的。但娜塔莎和克林特不会满足于和原住民的交谈，在王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两名特工为了评估威胁等级也好，为了收集信息也罢，毅然决然地扩大了探索范围。当他们返回住所时，詹妮弗注意到娜塔莎的表情并不怎么好，而后者也不吝啬于跟她分享一些来自“外地”居民的言论。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水底居民对地表人感情如此复杂了。
近百年来，地表对海洋资源的攫取和破坏越发严重。居住在海岸线边上的渔民在过度捕捞，那些近海嗓音和远海活动影响了海洋生物的生活（这其实并不稀奇，在岸上，有时候水库的修建会使一些需要洄游的鱼类直接灭绝），塑料、网绳等材料对动物的直接伤害，防晒霜使珊瑚大片死亡，更不用说还有日复一日的垃圾倾倒，石油钻井平台危机，化工污水排放，轮船沉没解体，包括温室气体排放升高气温和溶入海水，这些都在缓慢地杀死海洋生物和海底人。
这些控诉对詹妮弗来说并不陌生，除开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她自己就曾直面过海洋污染。第一个任务是洋面漂流，在那座小岛上她就见过被垃圾覆盖的海滩。和这段糟糕回忆连带在一起的还有些更美好的回忆，从小船下游过的巨鲸，扑腾翅膀的蠢鸟......看到一个种族面临危机是让人感觉是“错误”的，看到野生动物被伤害也让人难以接受。
显然，亚特兰蒂斯人也是这么想的。
奥姆亲王曾经因为偶遇加入过对话一次。
当时詹妮弗正跟娜塔莎聊到一些关于咸水王国和亚特兰蒂斯战争史的有趣话题，几分钟后，戴着金冠的小王子就在她们身后礼貌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挥退士兵，“走”到她们身边。这位海洋领主无论跑到哪里后面都跟着卫队，好像他的兄长在担心什么可能到来的伏击。从詹妮弗听说的前段时间发生的战争来看，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奥姆·马里乌斯总是带着一种阴郁的神情。
不过，嘿，詹妮弗能处理这个。说到喜欢抿着嘴巴皱着眉头摆着扑克脸这回事，蝙蝠侠可从来不落人后。想到那位可能正在哥谭挂着蝙蝠镖开着蝙蝠车到处奔波的家伙，她的眼睛里就忍不住带了点笑意。奥姆意识到了这种情绪的攀升，他带着点犹疑地加入她们的谈话。两位女士几乎是立刻发现他除了仪表堂堂、彬彬有礼，还非常博学多闻，在历史和哲学上都有一番见解。
当然这并不能掩盖他对地表世界的轻视和排斥。
詹妮弗甚至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从奥姆的角度来说，正是一个地表人使他母亲远离了他和父亲，这个地表人还夺走了他的未婚妻、王位、谋臣和族人，并且将他从小到大被教育要做的事业踩在脚底，更糟糕的是，他还以兄弟的方式爱着和支持着这个地表人。
但无论心里是怎样的质疑——通过能力她察觉到了这点——奥姆亲王成功地把负面情绪压制在了岩石般稳固的面部表情之下。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表现出倾听和积极态度，良好的教养起了作用，她猜。
当话题进行到两个世界的交流上时，那还是太超过了。奥姆朝两位女士点了点头，以一种非常优雅的方式朝远处游走了。詹妮弗发现自己正在密切观察亚特兰蒂斯人活动的痕迹，从她看到的情况来看，这些超人类能以一种把人类脊柱折断的运动强度在海底穿行和战斗。
“他是个漂亮的男人。”等士兵离开后，娜塔莎公正地评价道。
“不是我们见过最漂亮的男人。”詹妮弗回应，对方也跟着哈了一声。眼下当超级英雄仿佛都有颜控倾向了，那些国王、非人类、亿万富翁个个都是漂亮男人，而且别有风情，从媒体动不动就搞个“你最喜爱的超级英雄大选”或者“最帅超级英雄大选”来看，他们也很清楚要怎么吃这碗饭——最重要的是，世界各地的人还都挺买账。
于是当七海之主终于找到机会出来时，迎接他的就是两位女士审视的目光。
*
亚瑟·库瑞是来找詹妮弗的。
往公事上说，这位力量强大的超能力者是在应蝙蝠侠和未来老板的请求，训练新成员；往私事上说，他也厌倦了批阅桌上字的一大堆公文，于是找到机会就把文件朝亲王桌子上一丢，跑出来以正当理由“划水摸鱼”——字面意义上的划水、摸鱼。
他们离开亚特兰蒂斯朝更遥远的大洋游去，为了不浪费一整天，詹妮弗小心翼翼地抓着亚瑟的手臂，让他用极快的速度带着她前行。防护服很好地保护了脆弱的人体，但透明面具带来了另一种不便：随着越来越远离城市，黑暗再一次笼罩而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詹妮弗开始和亚瑟说话。
自然而然地，他们谈到了最近发生的谈话。对此，海王的解释更为真挚。
“当我刚开始准备挑战王座时，我只是想阻止战争。”他说，“后来我坐上王位，我看到了，也明白了。我仍然认为地表人罪不至死，但我也不会再去指责亚特兰蒂斯的傲慢和排斥。我不能让族人在缓慢死亡的威胁中去遗忘，去原谅，去宽恕。”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詹妮弗问。
“难道韦恩没有给你研发海底摄像仪吗？”亚瑟说，“我会很乐意让你用影响力试试水，戴维斯小姐（“拜托，请叫我詹妮弗。”她说。）因为很快我就会把亚特兰蒂斯公布在世人面前。”
“你是认真的？”詹妮弗意识到，“你不仅仅是希望两边有信息往来，你是想把他们融合到一起？”
“嗯哼。”亚瑟露出一个微笑，“我已经和一些大西洋周边的国家取得了联系，未来还将继续拓宽这个范围，是时候以一个国家的名义站在外交舞台上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办法让两边安全往来，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冲突，但长远来看一定会形成和平局面。我们的医疗官员正在研究让地表人适应水环境的科技，从我最近一次听到的报道来看，它的进展还不错。虽然这一回你们不能直接在海里游泳，但下一次也许就能像亚特兰蒂斯人一样活动了。当然，他们还在研究使海底居民更容易在岸上生存的办法，穿着盔甲的人肯定没法好好融入社会。”
“地表旅游业会开心到开香槟。”詹妮弗评价道。
他们游到一个似乎有许多岩石的地方站定，亚瑟放开了一部分控制，使她能借助海底生物的力量看到周围环境。与此同时，他认真地解释着自己的看法。“不仅仅是旅游，还有更多。像是留学生，还有旅行学者，文化创作者，科学家，冒险家......我会很高兴接纳一部分地表人来学习这里的文化和技术。”仿佛意识到詹妮弗接下来就要问他怕不怕这些技术被人类拿去之后可能产生的后果，他继续补充：“地球环境的污染是显而易见的，从你取得能力的过程来看，自然之心也预感到了这种深沉的危机。人类学习更先进的技术，对我来说，就能更好地保护海洋，对你来说，保护生灵。”
他说得不错。
在这一点上，亚特兰蒂斯有着天然优势。自然之心是个终端控制器没错，理论上来说它应该聚拢全地球生物掌握的知识，然而总有因自身力量强大而游离在外的部分。亚特兰蒂斯有着海神波塞冬的保护，在失落之前技术就领先于外界无数年，进入新世纪后也发展了不少防治污染的新技术。如果地表真能学习并应用这些技术，哪怕会被有心人拿去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体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注意到詹妮弗的沉思，亚瑟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是你预见了危险，蝙蝠侠说的没错，在危机面前我们必须坚定地站在一起。说实话，我很难见到蝙蝠侠推荐新成员，所以我猜你一定有着巨大的潜力和一颗正直的心。我很乐意帮助你，詹妮弗，只是答应我千万别帮他在亚特兰蒂斯到处安装监听器什么的。”......这才合作起来几天就已经让联盟成员开始警惕，不愧是你，布鲁斯。
对此，詹妮弗说：“我想他会更热衷于自己来放。”
亚瑟哈哈大笑。
等他们稳定下来，他们就开始了练习。
通过自然之心的力量，詹妮弗能感知到生物的情绪和思想，操纵它们的意志。在这方面亚瑟和她理解相仿——“技术上说，我们不能直接跟动物说话，一些不具备高等智慧的生物也没能力直接回应我们。自然之心与你的对话和波塞冬三叉戟与我的对话相似，它同样不是直接对话，只是被我们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翻译了。这有点像法师理解黑暗维度的生物，至尊法师训练了你什么？”
“对魔法侧的一个宏观认识。”詹妮弗回答，“古一法师没有教我任何具体的技巧，只是打开了我的视界。”
“这很好，也很有必要。”亚瑟说，“我们可以用心灵感应来形成集群，或者用它做一些更精细的活计。”
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他展示了这种力量的解读和精妙控制技巧。
海王不仅能够召唤遮天蔽日的海洋生物群，甚至能够操控海中的微生物瓦解一块泥砖。自自然之心之后，詹妮弗第二次见到这种及于微观层面的掌控。上一回她在自然之心的引导中救下了在丛林中爆发狂犬病的选手，这一回她在亚瑟金色感应线条的引导中观察着微生物的活动。她隐隐约约感到这一回比上一回更加流畅，也更加自如，仿佛阻滞在身体里的东西全然消失，只剩坦途。
在数小时微观层面的练习后，他们进入到更大的、也更常用的层面。
亚瑟伸手，看不见的音波从掌心发出，顺着水流朝远方传递。几乎在瞬息之间，一个庞然大物从悬崖底下朝上游来，搅动激烈的浪花。詹妮弗不得不频繁更改她控制的生物视角，最后试着扩大建立多维度视界。她能感觉到海洋生物对这头怪兽的恐惧。但，不，这不是她以为自己会见到的巨型海怪卡拉森。
“这是海王龙，沧龙中的一种。”亚瑟挤挤眼睛。
“我还以为他们应该在白垩纪就灭绝了。”詹妮弗哑然。
“你会惊讶地发现海底到底有多少远古种。”亚瑟说，“海王龙的意志更强大也更坚韧，但你仍然需要控制自己，不要在练习中伤害到它。我从黑寡妇那里得知你曾远程攻击过一个人的心灵屏障，现在集中注意力，试试瓦解我对这头海王龙的控制。”
于是她尝试了。
有那么一会儿，这头大家伙好像有点晕头转向了。它先是顺应亚瑟的指引朝海面游去，游出二三十米就停住动作，然后朝海底潜来。金色和银色的力量线条在海王龙的意识表面激烈碰撞，起先是金线笼罩了一切，而银光像把利剑劈开了它的统治。后来它们缠斗在一块，片刻地，银色压倒了金色，没过多久，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加持其中，使金线汹涌而起，像海啸般淹没了银光。海王龙喷出一口鼻息，用巨大的尾鳍甩了詹妮弗一脸水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