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类幼崽一样,幼兽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前一刻它们还在用不太锋利的爪牙给彼此挠痒痒,学着母熊战斗时的样子直立起来挥动熊掌,张开嘴巴嗷嗷乱叫,打得有模有样;下一刻它们就被游鱼吸引,跌跌撞撞地朝溪水中央追扑过去,摔个跟头,又连滚带爬地打着喷嚏朝浅水区蹿来。
纪录片的追踪需要耗费数年之巨,而心血来潮进入森林的摄影师往往没有机会捕捉到幼熊的影像。
对一心想把荒野频道做大的安娜·怀特来说,她现在拍下的每个画面都是一笔不得了的谈资:试问这种天然的野趣,这种罕见的小兽,又有哪个观众会不心生喜爱呢?作为一个求生科普博主,日后走出去她也是看过小熊玩闹的人。
怀特小姐这时已经把她的求生知识都是在第一轮比赛前恶补的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幸运也好,环境优势也罢,她无论如何都是第一轮进入前一百名的选手,开个频道教教普通人又怎么了呢?
拿棕熊来说吧,她难道不是背完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现在还在对观众解说“我得在母熊回来之前赶紧离开”吗?
想到自己在第二轮结束后可能取得的成就,她不由得志得意满,准备抬起的脚步也慢了几拍。忽地,眼角余光仿佛看到远处的河岸边有人正在冲她挥舞一根长棍。
詹妮弗·戴维斯?
认出是总喜欢卖弄聪明的影后小姐,她眯起眼睛,正准备勾勾嘴角喊些聪明话,却在下一秒听到一声无比凄厉的“安娜!”。
一股巨力从背后袭来,她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
思维尚反应不过来,与身体的动作眼中脱轨,还在想着刚才那声尖叫。
是凯文?
凯文那小子怎么啦?
***
凯文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抽飞的。
他们一行人从营地下来,首先发现了被随意丢弃在河边的树皮锅。詹妮弗不言不语,一声不发地把她的作品捡起来,好像被冒犯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他们接着沿着河岸细细检查,发现附近没有任何大型动物出没的痕迹,也没有血迹。两个男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一个猜测同时跳进他们的脑海:安娜是自己走掉的。
“安娜是自己走掉的。”詹妮弗证实了这个说法,“你们看前面,石子上掉着的是苔藓。河边哪来这么完整的一块藓类,分明是昨晚你们从树林里收集来铺在棚屋里的床垫。她朝下游方向去了,说不准是跟着什么东西走的。”
凯文嘴快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自己先走了?”
詹妮弗立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动动脑子,怀特的行李都在营地,连刀都没拿走,要是能徒手穿越落基山脉我敬她是条汉子。”
凯文:“......”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傻。
发生了这样的插曲,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不好意思再开口,光听着两个比较有经验的人交换信息。
三人走出百来米,绕过树林的遮挡,终于看到了安娜·怀特的身影——她正站在溪边看着两只棕熊幼崽玩耍,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米。
这一瞬间,詹妮弗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雅各布喃喃地说:“天呐。”
凯文也知道情况紧急,他张嘴就想把人喊回来,却被同伴狠厉的眼神惊得魂飞魄散:“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詹妮弗压着气声低吼,“你疯了吗?平常是要弄出点动静把可能会偶遇的熊吓走,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头带着幼熊的母熊!这头棕熊不可能把小熊单独丢在山林里玩耍,一定是在附近觅食,要是发出声音把它引过来就全完了!”
“那怎么办?”凯文六神无主地问。
詹妮弗压下心头的恼怒,把木矛举起来大幅挥动。
这个举动起效了,刚才还面对溪水的安娜扭头朝这个方向看来,但她还没能做出移动或不移动的决定,此方三人同时瞳孔紧缩。
“安娜!”凯文忍不住尖叫起来。
太晚了。
这声惊叫把溪流中安闲游动的水鸭吓得四处翻飞,从林中扑出来的母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只一击就将一个成年人像风中落叶般刮倒在地。
这都是写在基因里的,母亲必须保护她的孩子。
接下来的袭击堪称单方面的虐杀。
起先詹妮弗还能听到安娜的惨叫,待那蒲扇大的熊掌第二次落下,锋利的牙齿朝她身上咬去时,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就再也听不到了,只有红色的液体像泉涌一般飞上高空,在地上泼下浓重的污痕。
她直播间的评论区陷入了开赛以来最恐慌的也最难以置信的一阵沉默。
此时此刻,没有观众能打得出字。虽然延迟一分钟给画面加上了遮蔽,但他们仍然被这种原始的屠戮所震慑,不约而同地感到寒毛直竖,冷汗直下,惊恐万状。
安娜·怀特的生命环顷刻之间被打开了,蓝色的荧光投影到空中,这种明亮的颜色本意是保护,却愈发激怒了护崽的母熊。
它再次发动攻击,却没能成功。
判断佩戴者生命垂危,从生命环中溢出了大量的蓝色物质,它们又像液体,又像气体,竟在分秒内围着地上的躯壳形成一个半圆,牢不可破地把她罩在其中。
棕熊的攻击屡屡碰壁,它凶性大发,人立而起。
“我们走。”詹妮弗当机立断。
她抓着吓呆的凯文率先朝后退去,后者被拉得踉跄几步,这才惨声哀求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
“不能。”詹妮弗冷冷地说,“你觉得我会拿我的命、拿你们所有人的命冒险去救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吗?”
凯文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可能还没死,我们必须得救她!”
詹妮弗终于动了真火。她拔出弯刀,一刀就把被对方反手拉住的袖口割断:“是你,不是我们。你想去就去,我绝不拦着你。只说一次,如果她还没死,生命环会保住她的命,如果她死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说这番话的功夫她又向后退出了一长段距离,可糟糕的是他们现在位于上风口,母熊在蓝色光罩上毫无建树,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了三人身上。
它警告一般在原地来回踱步,肩背拱起又落下,爪子在地上不安地挪动,嘴巴开合。
詹妮弗把这个攻击的姿势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做了最坏打算。
“你们都半蹲下来,别看它的眼睛,别让它觉得受到威胁。等会儿如果它过来,不要背对着它,不要跑,把包顶在前面让它攻击,保护好脖子和腹部。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跑,没有人能跑得过一头棕熊。”
她话音刚落,本就在抖的凯文抖得更厉害了。
棕熊站在蓝色罩子边警惕地来回走动,看得出来它仍然富有攻击欲,只是熊崽还在身边,不想遥遥地追击出来。它陷入了迟疑,忽地抬起脖子去嗅空气中的气息,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
曾经有人说猛兽能闻到恐惧的味道,当时詹妮弗还不以为然,但现在她有些信了。
没有人移动,没有人挑衅,却只见数十米开外的棕熊将生死不知的安娜抛在脑后,庞大的身躯立起又趴下,冲着闯入领地的人类发出巨大的吼叫声。
接着,这头数百斤重的庞然大物像从山顶滚落的大石头那样不可阻挡地朝这里狂奔而来,它的皮毛随着肌肉运动在空中起伏,口中利齿隔着老远都能看到森森反光。
它是冲着詹妮弗的方向来的,冥冥之中,也许这头野兽感知到了威胁,它想要消除这个威胁。
真是四面楚歌!
巨力将摆出防御姿势的詹妮弗掀翻在地,护在脸边的手臂被熊掌拍断,发出生生的一记脆响。她用背包朝后推动,反手一刀插进母熊的脖颈——锋利的户外刀甚至没能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棕熊吃痛,愈发狂躁地吼叫着,它咬住背包撕扯,正欲发动新一轮的攻击,却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停顿。
詹妮弗大着胆子扭头一看——雅各布把一根巨大的树枝丢在了母熊的身上,它正来回移动视线,似乎在估量应该先给哪个入侵者一个深刻的教训。
就在这时,凯文的生命环忽然亮了。
这个大男孩自己按下了保命措施,自己却完全愣在了原地,连动都不会动了。
熟悉的,恼恨的,蓝色的荧光。
棕熊朝侧面扑去。
“凯文,蹲下!”詹妮弗大吼一声。
她的嗓音如劈过晴空的闪电,霎时将空气中冷凝的畏惧劈碎。
这估计是凯文·威尔逊一生中做过的最勇敢的事——
面对一头狂暴的棕熊,他闭着眼睛,咬住嘴唇,两条腿抖得像筛糠,猛地深蹲下去,双手抱头蜷缩起来。大尺寸的山地背包像乌龟甲壳一样被拱在身体上方,成了一个现成的靶子。
母熊的熊掌凶猛地拍击在背包一侧,底下被刮到的手臂顿时血肉模糊。
凯文整个人被横向扇倒。
他还记着刚才听到的话,单手也要死死抱着脑袋,整个人蜷成虾米。在他身后,棕熊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背包,梗着脖子用力朝后腿的方向撕扯,那强健的脖颈就像被皮肉包裹的滚石,撕裂声响从山地包的各个角落不断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詹妮弗心中在想,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那把户外刀可能都无法在这样的防御之下深入几寸。
人的力量比起猛兽的力量当真不值一提。
她叹息着也把身体向下蜷缩起来,整个头部都缩在了鼓鼓囊囊的背包下方。
蓝光在瞬息之后大盛,凯文的生命环同样将光罩在河边支起。两个蓝色光罩把母熊弄糊涂了,它喘着粗气来回踱步,指爪将河岸边的石子抓得擦擦作响。
詹妮弗任由它口中腥臭的涎水从头顶落下,滴滴答答地把侧脸打湿。她不敢挪动,不敢对视,不敢用力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两只小熊失去耐心朝下游跑去,母熊才停止这场袭击。它发出最后一声咆哮,拖着步子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森林深处。
詹妮弗被雅各布扶着强撑着坐起来,她摸了摸伤口,摸到一手的血。
这场相遇是惨烈的。
雅各布是众人中唯一一个完好的人。她自己运气不错,只是断了左胳膊,被熊爪子撩了肩膀、大腿和腰背。
蓝色光罩里的凯文躺在地上涕泗横流,脸上的眼泪鼻涕和血混做一团,本来就没好全的手臂血肉模糊,小腿被咬了个对穿,一只耳朵不翼而飞。
伤势严重,但比起一上来就遭到致命打击的安娜,他们至少都还活着。
詹妮弗松了口气。
她这时才感觉到疼。
第31章
要是世界上有能能统计人类祈祷次数的机器的话, 这台机器今天可能会直接爆表。
从棕熊出现的第一秒钟起到棕熊离开视线前的最后一秒,直播间评论区几乎没有什么人说话。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嗅到死亡的气味,他们全都被这自然的残酷伟力所震慑, 背上直冒冷汗。等詹妮弗终于从地上坐起身来, 眼见他们热爱的选手暂时还没缺鼻子少眼,一些观众这才放声大哭,另一些则直接转移阵地在官推下口吐芬芳。
托尼·斯塔克和复仇者们此时正在基地聚餐,他坐没坐相地瘫在躺椅上和黑寡妇碰杯, 然后被大屏幕中恐怖的画面惊得把半杯清酒都喷了出来。
“这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很贵的!”领死工资的猎鹰山姆大喊一声。
他的愤慨并没有得到战友们的支持, 事实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闲来无事随便放着的真人秀吸引了。
美国队长担忧地皱眉:“恐怕先前那位女士已经遭遇不幸,这个项目稍微有点过于危险了,托尼。”
本来还在连连咳嗽的斯塔克老爷拍着胸口斜他一眼:“你要相信我们提供的医疗支援。好了,别板着脸,我和卢瑟的本意是好的。现代社会各种各样的真人秀多了去了, 五十万就能让一些人心甘情愿地跳进粪堆, 给点热度就能让一些女模特争得面红耳赤互扯头花......现在的人爱看什么,你这种老冰棍根本想象不到,荒野求生不比那些符合你的‘教育意义审美观’?”
鹰眼接口道:“你支持卢瑟搞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看来人类的极限有时候确实是无穷无尽, 一个女演员都能在野外激发出过人的洞察力和生存能力。”
一个女演员?
你这么说话良心不会痛吗?
托尼像想到什么一样摇头嗤笑:“你们还记得之前我查到的蝙蝠侠赞助者吗?”
黑寡妇:“你说小韦恩?”
“没错,年轻的布鲁斯,”托尼夸张地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 “老天爷啊,我还一直不懂他为什么资助蝙蝠侠,现在看来他身上的谜团可多得很呢。这位‘女演员’是他恋爱快一年的女友, 你们能想象韦恩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能吗?你能吗?反正我不能。”
这会儿的斯塔克老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还没受过佩珀·波茨小姐在未来给予的降维打击,说话自然也很是幸灾乐祸,毫不客气。
他是高兴了,在座的诸位同时对他吹胡子瞪眼。
雷神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还在隐隐作痛。美国队长想到记忆里一个呯呯开枪的倩影,也感同身受地抽了抽嘴角。鹰眼以他多次被暴揍的经历在一干复仇者中惨冠群雄。只有单身猎鹰默默地戴上了护目镜,在黑色镜片后翻了一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白眼。
英雄们对普通人在自然界中的挣扎心有戚戚,虽说猛兽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代入一下外星生物,他们也能感同身受。
***
詹妮弗不知道自己正在引起一个特殊团队的注意。
她在棕熊离开后便忍着痛苦仔细检查身上的伤势,半边身体的伤口容易看到,肩背上的撕裂伤她不敢用力扭头去看,只能估摸个大概。
雅各布走到远处的蓝色光罩边看了几眼,回来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我看不出她还有没有活着,但情况......不容乐观。”
詹妮弗冲他点点头:“你能看到我背上的伤口吗?有多糟(bad)?”
“有多糟?”作为士兵出身的钢铁直男,雅各布吐槽道,“贾斯汀·比伯的音乐可以称得上是糟,而这个,这个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