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艰难地坐直身体。
美洲狮是抓住雅各布去河边捕鱼的时机前来偷袭的,可见它并不想和两个人类硬碰硬。河岸离营地并不远,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得到救援。
想到这里,她心念稍定,目露凶光,冲着警惕万分的对手叫嚷起来。
“滚远些!”
“滚开,离开这里!”
威吓声破开山林的寂静,震荡出洪亮的回音。连詹妮弗自己都被这具身体忽然爆发的嗓门吓了一跳,更不用说始终在进攻边缘试探的美洲狮了。
棕色大猫被惊得一激灵,警惕地支棱着耳朵,跳跃到另一棵树后方,卷起嘴唇,露出牙刀,先是用力哈气,接着发出了响亮而尖锐的警告声。
詹妮弗敏锐地发现它跳跃时一条前肢似乎有些不便。
大鹅般的怪异鸣叫响彻整片树林。
刚才还在远处此起彼伏的鸟叫瞬间销声匿迹,仿佛感知到了危险的临近。营地附近的豪猪当场就背过身来竖起尖刺,相互摩擦造成沙沙的响动。
这些尖刺能给任何动物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狮子,花豹,猎犬等哺乳动物常常在捕食过程中把脸戳成筛子,智商不太高的爬行动物更是每每因为试图生吞豪猪而酿成惨剧,就连最聪明的人类也会在它们身上吃瘪。
寻常豪猪可以固定死守可以左突右撞已经足够生猛,据说有些种类甚至能通过摆动身体甩出尖刺。
这还了得?
美洲狮连看都不想看它。
一人一猫在开春的森林中彼此对峙。
詹妮弗用户外刀的刀背抽打树干,口中的叫嚷也没有一刻停歇。
起初这种阵仗还把大猫吓得在林间跳过来跳过去,但好景不长,它在最后一棵树边抬头嗅了嗅风中传来的讯息,接着肌肉滚动,后爪用力,猛地朝此处飞扑了过来。
“见鬼!”
她低咒,咬牙朝侧面一滚躲开第一下攻击,左臂断处和大腿伤处磕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没能扑住受伤猎物显然让美洲狮大为光火。
它轻巧落地,凭借猫科动物良好的平衡性,四爪轻轻一蹬就在原地变换了方向,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地再次扑来。
长长的犬齿在詹妮弗的视线中越来越近,泛着森冷的光泽,一股捕食者特有的腥臭味随着带起的风涌入了鼻腔。
此时此刻她正以一个危险的姿势跪倒在地,两条腿一时发软没办法支撑起身体。
千分之一秒间,詹妮弗冷静地做出了取舍,将被填充物、树枝和树皮捆住的左手挡在面前。
猫科动物的惯性便是张嘴必定要叼点什么,美洲狮知道自己这一次攻击是咬不到猎物脖子的,但它还是惯性地将猎物的手臂叼在了口中。
但它不知道这正是詹妮弗想要看到的。
锋利的犬齿深深刺入多层填充物中,堪堪触及底层的冲锋衣,她趁机将左手臂朝山狮的方向一送,数根歪歪扭扭用来固定的树枝顿时朝里划动,死死地卡在大猫上下的犬齿之后。
这些树枝都被坚韧的包带牢牢系着,一时半会根本脱不出来。
灯泡原理诚不欺我,吃进嘴里的东西都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美洲狮恼怒地甩头,可詹妮弗不给它更多机会,用力把户外刀朝它身上劈刺。
山狮和棕熊的皮毛防护根本不在一个等级,沉沉的刀背压着吹毛可断的刀锋,每一记都能在它身上留下深深的伤痕。
美洲狮吃痛,呜呜地吼叫着,越发凶戾地合拢牙齿,前爪向前伸出蹬踩。这种攻势在右侧更凶悍,左侧几乎没有受到什么进攻。
詹妮弗哪里会给它掏到肚腹的机会。
她曲起右膝挡住指爪,趁对方动作更大、露出更多破绽的时间,手中户外刀收回,贴着左手臂下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伸向它的脖颈,水平地一擦而过。
野性强韧。
受到这种致命的创伤,美洲狮不但没有立时瘫软,反而陷入了更凶猛的垂死挣扎之中。它目眦欲裂,四爪乱抓,尖牙在填充物中不断切割。
树枝不停地在它口中发出清脆断响,随着障碍物的粉碎,牙刀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穿透填充物和衣服刺入骨肉之中。
詹妮弗冷笑。
一次不够就两次,三次,无数次!
她发疯般切割着美洲狮的脖颈,几乎把它的大半个脖子都割成了两半,然后用力将渐渐虚弱的野兽甩到一边。
棕色大猫陡然栽倒在地,指爪虚抓,后腿反射性地轻弹。
没几下,它就再也不动了。
***
等雅各布回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在河边听到叫声便休匆忙返程,一路上只不过花了几分钟,战斗却结束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营地中间,却见一头野兽血淋淋地倒伏在地,而詹妮弗则坐在它身边,垂着头,神色不明。
“它......它死了吗?”他开口。感到这个问题的愚蠢,他很快又补救道,“你受伤了吗,詹妮弗?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是被伤得厉害?
罗德里格斯先生为同行的战友揪心不已。
许久,他才听到詹妮弗的回答:“它死了,我没事,一点小伤。”
换了任何人都可能已经在为身受重伤时还能单杀一头凶兽而炫耀,但她不仅不炫耀,语气还十分古怪,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遗憾和痛恨。
雅各布走过去坐下,没有说话。
半晌,詹妮弗才用手摸了摸山狮的肚腹,轻声说道:“它怀着崽,我不知道......我也没办法救这些小东西。”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雅各布难言地看看尸体,劝慰道:“如果你不杀它的话现在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是为了——你自己看吧。”
詹妮弗拨开皮毛,指了指美洲狮的右前腿。
这头大猫的腿根部正深深地缠着一圈橡皮绳,把整条腿都勒成了扭曲的模样。它一定是时常用牙去撕咬这个不明物体,有时还用后腿蹬,在橡皮圈附近留下了一层又一层触目惊心的伤疤伤痕。
橡皮圈卡进它的皮肉,让它根本无法像其他美洲豹一样轻松捕猎。它自己需要能量,供给幼崽需要更多能量,只吃小动物和动物尸体为生根本不够,所以它才会如此瘦弱。
对美洲狮来说,詹妮弗就是它的最后一搏。
受到重创的人类可以说是绝佳的狩猎对象,如果再无法得到食物,那么它和它的孩子都很可能将在饥饿中死去。
可惜最后它还是没能完成这个任务。
雅各布叹了口气,迟疑地说:“或许你可以把幼崽剖出来看看还能不能救......”
他说是那么说,实际上心里也知道这些幼崽可能根本还没发育完全。美洲狮的产仔季节是春末夏初,现在尚才开春一两个月。
果然,詹妮弗淡然地否决了:“让它们和母亲一起走。”
“但是它们——”雅各布下意识地反驳,又停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磕磕绊绊地说道,“也许节目组可以派人来救助这些幼崽。”
詹妮弗说:“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早就迟了。”
雅各布无法,干巴巴地说道:“别难过。”
詹妮弗点点头。
当求生者走进树林时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今天倘若这头野兽一击咬穿她的喉咙,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美洲狮为了生存袭击,她也是为了生存反抗,这都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詹妮弗并不为杀死这只猛兽而感到后悔,只为看到这种景象而感到不平。
人类留下的遗迹正在侵占动物的生存领域,一年又一年,世人看到了太多被渔网卡住鱼鳍活活淹死的鲨鱼,被绳圈切割脖颈慢慢死去的海豹,被石油裹住身体无法飞行的军舰鸟,被罐头套住嘴巴以至于饿死的土狼,吃了太多塑料袋回天乏术的小鹿,现在连生活在山林中的美洲狮都难逃一劫。
如果不是没有希望,何至于此。
詹妮弗闭上眼,摸了摸这头大猫的脸颊。
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她想,就算付出所有,也总得有人做些什么。
第34章
詹妮弗的低气压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在野外求生者只能尽可能地把积极性调动起来, 绝没有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的道理。
她鼓起斗志把查看松鼠陷阱和去河边捕鱼的任务重新交给雅各布,自己则干起了这两天一直在干都快干烦了的事——处理伤口。
简直没完没了。
刚才为了防止腹部被美洲狮捣伤,她不得不抬起右腿用膝盖顶住对方前肢的攻势, 这条可怜的腿现在是伤上加伤, 新的抓伤叠着旧的抓伤,都快成了猫抓板。
昨天被棕熊踩了一脚留下的血槽已经完全没法看了。
本来经过草药的治疗,伤口至少一时半会儿还没烂,只是表面冒出了不知名的白色黏液而已。到了眼下这些伤口被滚动和抓击重新撕裂, 鲜血再次涌了出来。
这样看着已经不像是挤压止血能处理的范畴了。
詹妮弗方才把四号机巴迪招到身边,本来想借转移注意力的机会给观众讲解伤口处理的办法, 现在面对着这一片在R级片里才会出现的血糊, 不得不抽抽嘴角改变了主意。
她把摄像机赶到远处尽量背对着观众,又给火堆中添了点木柴,幽幽开口。
“在野外伤口处理的选择很少,尤其是这种大面积的开放性创口。缝合是在有急救包和针线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但在没有这些材料时求生者也不是毫无办法——他们可以利用蚂蚁。”
“据说亚马逊河流域的土著居民和非洲某些部落的居民会使用蚂蚁来缝合伤口, 他们选择体型较大的个体, 让蚂蚁用上颚咬住伤口的两侧向中间拉拢。等蚂蚁死死咬住后,他们会想办法蚂蚁的身体,只留下头部。这样一来伤口就能很好地愈合,并且痊愈后蚂蚁的头也会自行脱落。”
詹妮弗描述得绘声绘色, 听得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快把眼睛都瞪出来了。
【还有这样的操作?我隔空都觉得疼。】
【等一下,珍妮不会真的准备抓蚂蚁缝合伤口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想看,一定是这几天她给我的冲击太大了。】
观众们暗地里还有点想看新鲜的意思, 可惜詹妮弗只是在用回忆奇闻怪谈的方法来转移注意力,做处理伤口的前期准备。
蚂蚁缝合不是不好,却有缺陷。
一来现在手头上找不到合适的蚂蚁。土著部落选用的都是他们了解的蚁种, 一些种群甚至可以分泌具有杀菌消毒作用的液体来促进伤口愈合。要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模仿选择错误就麻烦大了,要知道有的的蚂蚁有毒,有的会用尾部的螯针扎人,有的上颚不够宽白白被咬。
二来詹妮弗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太密集,就算能用蚂蚁缝合也要弄到猴年马月,而且到时候身上还得挂上一排蚂蚁头,像什么样子。
考虑到这两个原因,詹妮弗完全没打算用缝合来处理伤口,只是把户外刀转了两圈,刀尖刺入燃烧的火焰中。
火舌舔舐着雪亮的刀锋,让它慢慢变得赤红,旋即,这骇人的红色渐渐向大腿靠近。
詹妮弗直接把烧过的刀侧着按在了伤口上。
“呃!”
这种剧烈的痛苦已经超出了人能承受的范围,以至于像她这种吃过无数苦头的选手也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嘶吼声。
詹妮弗面上狰狞,手上却纹丝不动,冷静地把刀移开。
刀烫过的皮肤完全烧成了一整块,一个和刀面形状一致的印记出现在了皮肤上。
她咬住嘴唇,脸上飞起不正常的红晕,额头瞬间就被冷汗爬满,至少喘息了五分钟才从这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中回转过来,再次把刀放进火中。
“希望你们不会以为过于血腥而投诉我。”她苦中作乐地开玩笑,声音虚弱却坚定,“今天是开赛的第十天,我们还有五天的路要赶,我没得选。”
这种用高温处理伤口的方式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希波克拉底曾说过一句当时被广为信奉的名言——“刀无法治疗的病,火可以;火无法治疗的病,就应当是无法治愈的了。”
当然这种什么都想拿来烧一烧的治疗方式被后世的许多医学研究者所诟病,不过理论上来说,灼烧的确可以起到止血消毒的作用。
早年在战争中士兵们被教育用点燃子弹里枪药的办法灼烧伤口止血消毒,现代医学则使用更科学的单极电凝。
只可惜医生用单极电凝是因为他们能找到极小的出血点,而现在詹妮弗感觉自己的腿哪里都在出血,也根本没有手段去找到准确的血管断口。
詹妮弗闷头处理大腿的伤势,浑身发抖。
因为生理构造,她看不到肩膀创口现在伤势如何,想来只会比腿更糟糕。但只要没有感染得厉害,到了烧起来浑身无力影响跋涉的地步,腿的优先级就高于一切。
按部就班地处理好大腿,空气中已经飘散着一股烧焦的蛋白质味。
说来惭愧。
詹妮弗有些饿了。
于是等雅各布提着一只松鼠回来时就看到她正坐在美洲狮尸体前祈祷,刀放在一边,好像随时都要动手的样子。
他大惊失色,忍不住叫出声来:“你在干什么?”
詹妮弗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和它说话。在一些地方,人们的传统是只会为了生存杀死动物,在处理动物的尸体前会为它们祈祷,并说出每一部分将被用来做什么,能够养活多少人。我虽然不是出身原始部族,却也愿意在荒野中这样做。”
她解释了一番,没想到雅各布看起来甚至更惊恐了。
这位出身军旅的糙汉子大叫出声:“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吃它?”
詹妮弗疑惑不解:“怎么?难道现在它杀了我的话它会不准备吃我吗?”
“可是......当时可是你是在自卫啊......”雅各布艰难地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应该对它展示一下‘尊重’什么的......”
顿了顿。
“你可要想好,如果你真的吃它,等离开荒野后可能就会收到至少一百个动物保护组织的来信,据我所知,加拿大和美国境内都会给猎人发布许可证和猎杀任务,可上一次有人合法狩猎美洲狮的时候收到了几百封死亡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