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树顺着看去,发现这一管与其说是药剂,其实里面装的东西浓稠得根本有点像血浆。
“这是爬虫药剂。”康纳斯博士介绍,“它比黑熊药剂的药效更强,用时更短,但危险性也更高。”
说到这里,他忽然提高嗓门。
“蜥蜴,蝾螈,这些动物能在被切除尾巴后再次复原,多么美妙的进化......而人类呢?”
“许多科学家穷极一生都在进行干细胞方面的研究,当然,我们都知道万能干细胞可以解决一切,但这种研究何等复杂!如果能直接把动物身上的长处转移到人类身上,许多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詹妮弗悚然一惊。
他说的不错。
生物体内的干细胞分为很多种,其中最强大的就是全能干细胞。
在人类还是胚胎时就拥有这种细胞,可惜在人类不断长大的过程中,这些全能干细胞都一步步分化,一步步变成拥有具体功能的细胞,最后失去分化能力。
人体中的某些器官还保有一定的自愈能力,比如肝脏。人类能做到在失去大半的肝脏后自行复原,所以这个器官的捐赠者最后也会长出完整的肝脏。
普罗米修斯因为盗取火种被宙斯惩罚,宙斯将他捆在高加索山脉的一块岩石上,叫一只鹰日日来啄食他的肝脏。普罗米修斯的肝脏白日被啄食,夜晚又长出,如果不是赫拉克勒斯施以援手,就要在那块石头上承受三万年的苦楚。
詹妮弗心念涌动。
上辈子有太多人聚在最后的几座城市里,试图用干细胞研究来拯救在面对自然时日益衰微的人类,可惜这个课题就像天堑,难以猜度,难以理解。
比起干细胞,康纳斯博士提出的直接转换听起来更像天方夜谭,可这个天方夜谭现在却成了摆在眼前的不可否认的现实。
詹妮弗清清嗓子:“就是这种爬虫药剂治好了凯文·威尔逊吗?”
“威尔逊,那个掉耳朵的男孩?”康纳斯博士回忆道,“不错,他是爬虫药剂的志愿者之一,也是它的受益者之一。耳朵算什么......它能使断肢再生!”
詹妮弗盯着他,缓慢地说:“据我所知肢体重生的佼佼者是涡虫,它们能做到被碎成百块还恢复原样,切掉脑袋还能长出来。但涡虫是多么低等的生物,爬虫也没好到哪去,你真的认为把这种基因应用在人类身上会取得无副作用的效果吗?”
康纳斯博士讶然:“你不愧是所有选手中的佼佼者,戴维斯小姐。我们曾经考虑过把研究对象更换为涡虫,但这份研究没有成功。爬虫药剂是我偶然得到的成果,它也经过多次实验,只是考虑到危险性,我们会和志愿使用的选手签订附加合同。”
附加合同吗?
无论如何,詹妮弗必须承认生物科技是一个大有前途的领域。
她对自然界越是了解,越是明白一些动植物的神奇之处。为了适应环境,这些动物进化出了人类不可能进化出的特性,它们有的能断肢重生,有的能超声定位,有的能变色,有的能放电......
如果真有实验室能根据这些特性制作出药剂,不说后面这些技能了,哪怕只研究明白断肢重生和自愈,就能造福万千人类。
可惜促进自愈的黑熊药剂通过了实验,而能使断肢重生的爬虫药剂却只是个半成品。
詹妮弗心中透亮:“如果药剂有效的话,你会把它用在自己身上吗?”
科康纳斯博士一愣,旋即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习惯这样行动了,这条手臂是在战场上损伤的,我截了肢,留着它时刻提醒我,为了生命我都付出了些什么。”
听起来很高尚。
但他眼中瞬息闪过的异样逃不过她的眼睛。
詹妮弗又看了看两管药剂,故作权衡片刻,才遗憾地开口说道:“很抱歉,但我还是相信经过千百次实验的黑熊药剂,就用第一个方案吧,希望我的体质足够好。”
玛哈在边上问:“如果留疤了呢?”
詹妮弗半开玩笑地回答:“如果留疤了,那这些伤疤会时刻提醒我,我为生命付出了什么。”
这句话显然是对博士的模仿,一屋子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詹妮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爬虫药剂,余光瞥着康纳斯,见他脸色微微一变。再抬头时,却见那笑容毫无破绽,仍然是斯文又和善的模样。
“当然了,”这位科学家说道,“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你的选择。”
等众人离开后,詹妮弗看向玛哈。
女经纪人眉头紧皱:“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黑熊药剂治疗的时间很长,你接下来的安排怎么办?别的我可以推,电影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机了。”
“来得及,”詹妮弗冷静地说,“我看了计划,无非是多一个礼拜。这些天你把我家里的资料带过来给我,趁养伤的时间把前期准备做一做。”
玛哈这才点头称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了自家艺人的决定,并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只有詹妮弗自己知道为什么要拒绝。
她终于想明白了。
诺曼·奥斯本去年牵头做《生化危机协议》根本不像其他社评员推论的那样,是因为他终于回心转意想要弥补和儿子的关系,而是在为这些新型生物药剂铺路。
黑熊药剂经过外界的测评,而所谓的爬虫药剂根本就是个新鲜物。
所有选手本来就签下过协议,再加上奥斯本工业提供的补充协议,不仅生死由命,而且双重保密,是绝佳的实验人选。
康纳斯博士看着是个好人,从眼神来看他也十分想做到断肢重生,但无论是实验室也好、奥斯本工业也罢,看得出来有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他向前走。
詹妮弗不想介入这种复杂的事情中。
爬虫药剂给她一种很糟糕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曾在过去的无数次危机中救过她的命。
一个合格的求生者知道什么时候该冒险,什么时候该远离危险。
第37章
在奥斯本大厦养伤的日子过得不急不缓。
詹妮弗每天配合医生换药治疗, 无论是伤口清理、缝合还是激发自愈都闷声不响。医务人员给她配了止痛泵,但她几乎没怎么用过,生怕过得太安逸下次受伤时扛不住。
除了治疗流程之外, 詹妮弗和普通病号没什么两样, 平时闲下来就看看电视新闻,翻翻下一部戏要用到的资料,背背台词,偶尔给圈内熟人发发信息, 彼此开开玩笑。
康纳斯博士只在第一天注射药剂时来过,后续来的都是他手下的助理研究员, 他们对伤口感染的预后十分了解, 对经过多次大规模实验的黑熊药剂也十分信任,常常只是进病房记录一些关键数据。
博士本人则泡在使用过爬虫药剂的病房里,据说这种药剂被从原液稀释了近数十倍,目前看来使用者都没产生什么不良反应,甚至有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选手都完全康复了。
詹妮弗边养病边听着研究员们对药剂大吹特吹, 时不时打个哈欠。
她现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
原本还在担心要面对布莱恩带来的狂风暴雨, 万万没想到这位金牌经纪人被突发事件绊住了脚,这两天根本没时间来探病。
当时他都已经走到洛杉矶国际机场了,忽然接到电话说手下一个名气不小的歌手陷入了夜店斗殴丑闻。记者们反应剧烈,闹得不可开交, 恨不得趁此机会把这个歌手的黑料抖得满天飞。作为把控大局的总经纪人,布莱恩只能连夜赶回办公室,抓着公关团队亲自督战。
还飞纽约, 飞什么纽约。
他来探一趟病多不容易,纽约和洛杉矶又不像和大都会、哥谭这些城市离得一样近,相互之间隔着东海岸到西海岸的距离, 光坐飞机就要五个小时。
布莱恩那边是郁卒了,詹妮弗这边则哪哪都好。
除了饮食。
奥斯本工业的人好像已经把吃的东西忘在脑后,一日三餐都给她供应营养块。这种“病号餐”虽然效果不错,但黄油加糖的甜腻程度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
詹妮弗宁愿连续吃三天虫子。
吃虫子只是口味酸爽,吃黄油简直立地飞升。
现在基本是看到甜的东西就想吐,于是等到住院的第四天,韦恩大少从哥谭赶过来探病,出现时手里还拎着从楼下中餐馆买的粥时,詹妮弗看他的眼神就跟粉丝们看见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眼神一模一样。
“救星”布鲁斯·韦恩,“圣人”布鲁斯·韦恩!
詹妮弗两只绿眼睛盯着餐盒,催着玛哈把餐具摆到桌子上,那副急不可耐又要保持风度的样子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布鲁斯把东西放在小桌板上,又放下一沓杂志,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把另一个手提袋放在脚边。他看着有些疲倦,走路时还有些微的迟滞,但就算哪里在痛,面上也看不大出来。
詹妮弗打量了他一会儿,挑起一边眉毛:“你来迟了。”
她刚从到达纽约时就让玛哈给他发了消息,当天还收到消息说”知道了“,结果等这个人现身都已经是第四天了。倒也不是詹妮弗急着见他,只是“还没分手”的男友长久不来探病总不是个事,记者们说不定又要写东写西。
她有这么一问,布鲁斯也得有这么一答。
只见韦恩大少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微微皱眉,含糊地说:“是迟了,这两天碰到了点小麻烦,刚刚处理好。”
小麻烦?
换了以前的约会对象詹妮弗肯定认为是工作上的事,但这位大少爷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别说是他准备把股份统统卖给别人吧?
她心里打了个问号。
眼看布鲁斯没有再往下说,便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发问。
三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各自干各自的事,等詹妮弗把粥吃完,布鲁斯本来要上来提袋子,没想到玛哈先行一步。女经纪人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又把房间里原本有的一袋垃圾拎起来,脸色平淡地说:“我出去透个气。”
说是透气,其实就是给两人自己说话的时间。
詹妮弗就看着她遥遥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好像在说“演戏也要注意着点”,旋即干净利落地走出病房,反手带上房门。
轻轻的“咔哒”一声响。
詹妮弗听着脚步远去才扭头开始问话:“那个带了没?”
“那个”在不同人的对话里可以代表不同的东西,但在他们两个的对话中从来只代表一样东西——屏蔽器。
闻言,布鲁斯露出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晃了晃。
他手上拿的是个小型金属屏蔽器,当前世界上最畅销也最管用的型号。这是斯塔克工业今年的新升级款,能监测出一定范围内所有的录音录像窃听设备,并使它们短暂瘫痪。
自从初代屏蔽器在前年面世后,托尼·斯塔克就将它不断改善升级,和卖窃听器的商家斗智斗勇。他也正是凭借这个发明创造从全好莱坞女性最爱的人一跃成为全好莱坞最爱的人,当然也是最令厕纸报和狗仔们爱恨交织的人。
詹妮弗就是屏蔽器的忠实粉丝,现代社会各种“门”太过猖狂,没有防窃听装置演员们连在家里都不敢大声讲话,生怕第二天就要上头条。
等布鲁斯按下按钮,她果然立刻放松神态,不再逐字逐句斟酌用词。“你刚刚上来的时候有被拍到吗?”
“当然被拍到了。”布鲁斯再次调整坐姿,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的他生疼一样,“楼下围着一圈记者,都不用我费心去找什么拍摄角度,刚一下车就是铺天盖地的闪光灯。”
他顿了顿,脸上带上了几分尴尬之色。
“阿尔弗雷德很......担心。你去参加比赛的时候他待在临湖别墅没事干,天天追着看直播,后面几天我天天都在吃烤糊的司康饼。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吃到这个味道了吗?可见他被你吓得不轻。伤口怎么样了?”
伤口?
腿上的伤口在药剂的作用下正在慢慢好转,背上的细小的口子差不多都好了,至于最大的那个伤口,感染的那个,今天才刚换过药。随着创口一边被清理干净一边激发愈合,医务人员减少了蛆虫的用量,不过蛆虫归根结底还是蛆虫,一团是恶心,一根也是恶心。
詹妮弗勾勾唇:“你想看看恢复得怎么样吗?”
相处过大半年的经验表明,一旦戴维斯小姐露出这个表情准没好事。如果说刚才韦恩少爷还想再关心关心,现在是彻底绝了心思。他警惕地撇撇嘴,朝后靠在椅背上,咕哝道:“敬谢不敏。我看你的精神还不错,阿尔弗雷德也该放心了。”
真是张口闭口的潘尼沃斯先生。
詹妮弗在心里摇头,自己也把床头摇高:“他们给我打了黑熊药剂,我用着效果不错。”
住院头天一管药剂下去,不仅仅是在《荒野挑战》节目里受的新伤,还有平时训练时留下的隐患,拍戏时吊威亚时留下的暗伤,总之全身上下都在起反应,先是刺痛,然后是暖和。
没有人能看着自己脱胎换骨还无动于衷,难怪这药价值千金、有价无市。
听到这个名字,布鲁斯露出了然的神色:“黑熊药剂确实好用,趁来看你的机会我也买了一点回去。奥斯本是真的抠门,就连我们问他买都要限制数量,要不是这次我真的有用他也不会拿出六支给我。”
詹妮弗一愣。
她把床头摇到90度,眼睛在对方身上逡巡,细细检查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前男友。
虽说刚开春,布鲁斯·韦恩今天穿得格外多。他一反常态地把衬衫领口扣得死死的,袖口也牢牢锁紧,只有亲近的人会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只能掩盖身上的痕迹,并不能掩盖头上和手上的异样——鬓角发际线边缘有几道红色的暗痕,不仔细看会以为是被什么莺莺燕燕抓出来的,右手上则留着石膏绷带的残余。
这一身伤真是让人见怪不怪。
詹妮弗叹息:“说说吧,这次是什么,滑雪翻板,赛车撞车,摩托侧倒还是跳伞拉拽?”
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她都习惯了,阿尔弗雷德应该更习惯了。
话音刚落,韦恩少爷就下意识地隔空摸了摸太阳穴边上的疤痕,接着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蜷曲手指,拢到膝盖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