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以上所有这些认知,迪克甚至觉得穿着小短裤在哥谭夜空飞来飞去也平平无奇。
父子俩又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从前听过的那些怪奇谈资统统在迪克耳边环绕,什么小韦恩的绯闻啦,什么影后与男友不合啦,什么分分合合多次竟然还能情比金坚啦,什么很有可能会登堂入室成为名正言顺的韦恩夫人啦,还有阿尔弗雷德亲口提到过的不必留房间住在主人房啦......
年幼的罗宾想东想西,最后不过脑地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你会为韦恩老宅添一位女主人吗,先生?”
要糟!
我在说什么啊?迪克绝望地想。
布鲁斯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不解太过明显,他问了个蠢问题。
迪克觉得自己的胃在向下沉,血液却在向上涌,他在对方审视的视线中尽力挺直腰背,克制住扭过脸去的欲望。每当他犯错的时候,奇异的羞耻心就会占据上风。
你必须更加努力,迪克总是告诫自己,你必须学会那些本领,不仅仅是要为父母讨回公道,更是因为你比其他很多人都要幸运,要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助手,一个有用的人——至少下一次,下一次,不能再把阿尔弗雷的厨房弄得一团糟,或者在练习后空翻时把玻璃相片框砸得粉碎。
然而每次这么告诫自己时最后都会犯错。
他生无可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双手差不多快要把裤腿揪下来,视线在屏幕和养父之间飘忽。与生俱来的急智在这时拯救了他,迪克·格雷森舔舔嘴唇,决定用那位从未曾谋面的、在阿尔弗雷德转述中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养母的戴维斯小姐来转移话题。
不管对方表现得多平庸都得说点好话。
没错,就是这样。
他热切地看向屏幕,希望从中找到话题——任何话题——然后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十五分钟之后,迪克·小小年纪混社会·格雷森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詹妮弗在游出数十米后重新上岸,洞窟狭窄的走道使吸血蝙蝠群无法全体通过,河水本身和河水中杂质的气味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血腥味,也让蝙蝠没有大举追击的冲动。两人总算能继续前进,并在下一个宽敞的河岸平台上做个休整。
这一休整就休整出了问题。
詹妮弗和安东借着微光仔细检查身体,把伤处都做了基本处理。安东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没有添新伤,这回出问题的是她自己。
腹部皮肤上出现了大片的血肿。
“我们进洞多久了?”她警醒地问。
“说不上来,差不多也有大半天了吧,怎么了?”安东回答。他正用手按着伤处,为上面泛白的边缘而嘶嘶吸气,犹豫着要不要给它下一剂猛药。紧接着他就被詹妮弗的回答吓得差点跳起来,哦不是,是差点起飞。
“我觉得水里有血吸虫。”
“什么?!”罗马尼亚选手叫道,“血吸虫?水里?你中招了?”
无怪他慌张,血吸虫这种生物常年在最讨厌动物、最恐怖动物、吸血动物排行上榜上有名,据说它们可以无声无息地把人吸干,而且是吸血动物中少数格外偏好人类的种群。
血吸虫尾蚴进入人体皮肤后就会分泌溶组织酶,自身死亡后还会产生崩解产物,这些都会引发皮肤血肿和出现丘疹。接下来就是到处乱窜,损伤脏器,导致炎症等各种急性血吸虫病,雌虫会在人体内不断产卵,虫卵沉积在各处形成虫卵肉芽肿。其引起的异位损害以肺部和脑部最为严重,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你确定吗?”安东不得不发问。
“我没法确定,也可能只是单纯水质不佳导致的过敏。”詹妮弗坦白,“不过是血吸虫的概率很大,我上岸前在河岸壁上发现了这个。”她举起用叶片刮下来的东西。
是钉螺。
钉螺作为血吸虫的中间宿主而闻名于世,它们实在是太有标志性了,加上症状和任务名称,让人不联想到血吸虫都难。
“真见鬼!”安东忍不住说道。
“别害怕,只是第一阶段罢了。”詹妮弗的心态比他好些,“你现在应该仔细把身上查一查,没道理血吸虫只感染了我,把你给豁免了过去。”
她本意是开个玩笑,然而至少目前症状全无的安东并不想开玩笑。“你的爬虫药剂次数还在吗?”他极为严肃地指了指生命环。
詹妮弗:“还在。”
安东:“那现在就把次数用了吧,血吸虫有多麻烦不用我说。”
“我想留着它。血吸虫病不会那么快就发展到影响活动的地步,难说接下来几天还会不会碰到险情,现在用药就是在浪费。”詹妮弗面不改色地说。她扒着腿部的红痕盯了片刻,放下裤腿,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但是——”安东还想为队友挣扎一下。
“没什么但是的。”詹妮弗打断了他的话,“血吸虫进入体内有四个阶段的病症,先期三阶段都不足以对人体造成根本的伤害,有的慢性血吸虫病甚至有10到20年的病程。爬虫药剂能使断肢再生,对其他病症也有很好的疗效,可以说是救命药,为了以防万一,我和你,别这样看着我,安东,当然还有你,最好都在难以为继时再用它。
“如果急性发作起来会很难熬。”安东瞪着眼警告。
“好像我需要你提醒我一样。”詹妮弗平静地说。】
屏幕上的两人接着扶持前行,仍然紧紧握着武器,凭借摄像机组的微光来探索洞穴。那个纤细的人影在蓝色荧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沉稳,如此可靠,屏幕外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是安东,大约也会觉得安心,也会言听计从。
“戴维斯小姐......一直是这样吗?”迪克惊异地问。
“一直是这样。”布鲁斯说。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约克夏布丁和红茶的香气,坐在长沙发上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在吃东西。
迪克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布鲁斯还记得,这里原来放着把经常被嫌弃古板的老沙发,沙发上原来整整齐齐地放着四只白色靠枕。
那白色和老沙发的皮革色完全不搭调,样式也显得过于柔软,但詹妮弗喜欢靠着它们看电视,最好把双脚交错搁在男友的大腿上,趁营养教练进不来,手里再拿碗加满水果的酸奶。
可惜那些抱枕包括沙发都在雷肖古掀起的火灾中被付之一炬了,修补好的韦恩老宅甚至比不上公寓有女主人的生活气息。
“她很勇敢。”迪克喃喃地说,“这很少见。”但这感觉莫名很对,一个勇敢的人应当有另一个勇敢的人作配,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应当有另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作配,电影放的那些旷世爱恋,到头来大多是温柔乡、英雄冢,从头到尾就见英雄在疲于奔命,他不喜欢。
现在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好了。
詹妮弗·戴维斯,迪克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又小心翼翼地去打量他养父的神色。从那张扑克脸上他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说毫不在意也不尽然,说忧心忡忡又不太像,似是牵肠挂肚,却也深信不疑。
换做十年后的夜翼应当能明了,可十年前的迪克只能满脸莫名,不知怎的想起刚住进庄园没多久时和老管家的一场谈话。
当时阿尔弗雷德兴高采烈地说:“我总是很乐意见到老爷有人陪伴,从前有戴维斯小姐住在庄园里,现在他有了你,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托马斯老爷和夫人都会和我抱一样的观点。”
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
“戴维斯小姐?你是说戴维斯小姐也住在这里吗?她知道?”
“她知道。”
“我还以为——我总是觉得——先生他有些——”
“不近人情,对吧?别急着道歉,你会这么想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怎么说呢,迪克少爷,人总会碰见该碰见的人,就算硬玻璃也能被泡软。”
......
“看来就是这个人了。”迪克小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布鲁斯没听清。他没等到养子的重复,于是便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宣布道,“下午我们会按照新的训练课表来练习——”
阿尔弗雷德在厨房发出了一记重重的咳嗽声。
“——或者我们可以谈一谈。”
迪克:“......请让我看看新的训练课表吧。”
第104章
迪克的周末过得不称心如意,布鲁斯的周末则过得水深火热。
他的烦心事从来都来自哥谭这座城市,偶然才会涉及到其他英雄,最后才是家庭,这次也不例外。
小丑死后哥谭市安稳了一段时间,可那张小丑纸牌预示着的阴云却渐渐在城市上空聚拢,吸引着诸多有心人。
他曾说过他是种思想。他也的确是一枚漆黑的火种。
第一起模仿犯罪发生在数周之前,旋即接二连三,手段越来越多变,程度也越来越疯狂。
上周三家银行遭到抢劫,这周五有位议员被发现吊在别墅的塔楼上,肚腹上插着一张小丑纸牌。仿佛嫌这还不够造成轰动效应,议员家的保险柜柜门大开,美钞黄金值钱物什撒了遍地,摆出数个滑稽的造型,冲进去的gcpd几乎被珠光宝气闪瞎双眼。
“我们一定会把真凶绳之以法。”戈登局长在媒体面前保证道,但他私下和蝙蝠侠见面时却显得颇为忧心忡忡,“人人都在讨论阴魂不散的小丑纸牌,有人说他没死,还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在几个街区外见到了小丑本人,我们无法缓解民众的恐慌情绪。”
“你不会被一些模仿者的拙劣伎俩愚弄。”蝙蝠侠当时回应。
“拙劣?”戈登哼声,“几周前出现的恶棍们只是为了抢几块铜子,恐吓几个女人。看看现在的吧,他们就像小丑一样无理,整个客厅的地面都被沾了血的钞票铺满,契书撕得粉碎,钻石滚在地板缝里,现在连三岁孩子都在问威尔士议员何时变得那么阔绰。”
“所以?”蝙蝠侠说。
“我担忧这些模仿犯正在变成第二个乃至第三第四个小丑。”戈登坦白道。
令他觉得尴尬又安心的是,他的谈话对象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这不是另一个小丑。”蝙蝠侠说。顿了顿。“别担心,吉姆,我们会抓住他的。”
戈登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事实是蝙蝠侠当然不可能对着吉姆·戈登和盘托出。蝙蝠侠从来不对着任何人把想法或计划和盘托出,他只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做出“必要”妥协,然后转眼就放弃原计划,抄起pnb。
戈登局长关注着那些小丑模仿犯,认为他们是小丑遗志的继承者,并担心民众会为没有止尽的模仿犯罪活动而惊恐万状......而布鲁斯却认为模范犯本身不足为虑,隐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才是他们要探索的重点。
模范得越来越像小丑?
大错特错。
用残忍手段折磨并杀死议员的人,不管他是谁,他的目的都昭然若揭——注意力。
这个人需要社会各界的注意,所以希望通过斩杀大人物来一举成名。
犯罪从开场到解决都经过精心策划,他选择了名声赫赫的议员作为对象,又暴露了底层民众最关心的行贿问题,表现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在杀人现场用血液和财富展示他的所谓“疯狂”。可每一堆道具,甚至每一条血痕,都中规中矩地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
若非对死者抱有尊重,布鲁斯大概会用雕花冷菜拼盘来形容案发现场。
追求注意力的罪犯在哥谭一抓一大把,不足为惧;小丑模仿犯都能为专利权打一架,也不足为惧;可他总觉得有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隐藏在城市上空的阴云里朝下张望。
这是最混乱的时代。
蝙蝠侠必须得从混乱中走出一条路来,他得拯救这座城市,与此同时,他还有个管家需要保护,女友需要看顾,学徒需要照料。
有些事必须得提上日程。
***
壮大的蝙蝠家族奋力在阴云中穿梭,洞窟里的詹妮弗也堪堪拨开了黑暗。
原先她把洞窟形状比喻成酒瓶,可接二连三的狭窄和宽敞处说明这并不是一个酒瓶样洞穴,而更像一链歪七扭八的珠串。
地下洞窟在第三个收束处破开天顶,天光带着植物打下的影子照入浑浊的水道。詹妮弗利用这一线天光把潜伏在洞中的吸血蝙蝠群看了个仔细,第三个洞窟中的蝙蝠分成两群黑压压地栖息在水道两岸。见到来客,它们在十分淡薄的血腥味中骚动,却不敢轻易暴露在太阳底下。
“第二个点在那群蝙蝠中间。”安东指了指左侧。他身上又湿又黏,头顶还挂着些细细碎碎的植物纤维,配上鹰钩鼻和深邃的眼眶,活像个从地底爬上来的水鬼。
詹妮弗注意到他把指点完方向的手放下来顺势在大腿内侧一过。罗马尼亚选手在过去几天都很注意绅士风度,这种反常的行径让她眯了眯眼睛。“你怎么了?”
“没什么。”安东有些急切地说,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事。
“照顾你自己。”詹妮弗盯了他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刨根问底。她转向攒动的蝙蝠群,开始思考该怎样去打开投影。虽然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个任务点用掉了爬虫药剂,但连她都那么狼狈,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好到哪去。
洞窟里什么都没有,最后两人也只得用蝙蝠粪便在无创口的皮肤上涂抹一圈,相互扶持着朝投影走,希望蝙蝠不会群起而攻之。
他们的运气不错,很顺利地就将第二个点激活。
最后一个点则在更深的洞穴里,底下有一群穴居老鼠把守。詹妮弗越是朝箱子走就能看到越多大大小小的骨头残骸,偶尔还有鱼类的碎片,任谁都知道这些不慎闯入的家伙去了哪儿。
此时已是进入洞窟的第三日,这一整天安东的表情都不大好看,上前来搭把手的时候更是一瞬间变得诡异。
这一回詹妮弗不能当做没看到了。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道,“是血吸虫吗?还是大腿的伤口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