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面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媒体分列两侧,摄像机都恨不得能怼到车玻璃窗上来。詹妮弗脑袋有点昏沉,在飞机上洗过的头发还有些微的湿润,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摆出最好状态,职业性地朝镜头微笑,旋即示意“司机先生”快走。
等兰博基尼开出几百码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往椅背上一靠,宣布道:“我们晚点会谈谈这件事。”
布鲁斯装作不经意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迪克决定他现在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
第108章
哥谭,老城区,老南瓜酒吧。
索德格林·坎贝尔把风衣裹紧,又把双手合拢哈了口气。白烟从他口中涌出,热意短暂地驱散了严寒,旋即又被更湿更冷的空气覆盖。夹在腋下的公文包随着动作开始下滑。
坎贝尔先生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今天处理了三起保险赔付。他身材高大,生来一副老实人面孔,又正直又严肃,虽然因为中年发福长出了小肚腩,在外人看来还是非常精神。
按说他这样的人和老南瓜酒吧格格不入——哪个有正经活干的人会到这种三教九流齐聚的地方鬼混呢?即使报纸总喜欢调侃哥谭本地人,他们自己也乐得开开玩笑,有些圈子性的东西毕竟是举世公认。
但索德格林有必须来的理由。
他在油腻腻的高脚椅上坐下,拿手帕装模作样地抹了抹鼻尖。酒保把一杯马蒂尼滑过来,酒液在玻璃杯里摇来晃去,险而又险地没有溅出一滴。邻座的胖子在扯着嗓子打电话,时不时飙出一些脏话,他长着一张足以被记入警方标准的“恶棍脸”,放在监狱里简直就是标配,放在老南瓜酒吧里也像银鱼混进鱼塘一样毫不显眼。
索德格林紧着喉咙抿下一口酒。
正在这时,有人从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坎贝尔先生。”来人说道。那声音轻飘飘的,比东方的丝绸还要阴柔,落在索德格林耳朵里却像石头那么沉重。
“老天爷啊!”他惊惧地一蹿——字面意义上地一蹿,下意识朝后抓住了那只手。接触到的皮肤十分粗糙,似乎还有些许疤痕。他没摸真切,只是飞快的一触,因为对方很快就把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隐藏在巨大宽敞的袖子里。顺着袖子朝上看,来人整个隐藏在风帽里,看不清脸。
“我是昨天联系你的人。”风帽人说道。酒保仿佛不经意地飞过来一眼,然后从水槽边翻出一块崭新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起了酒杯。“来吧,坎贝尔先生,”风帽人又说,“让我们到合适点的地方去谈。”
索德格林顺从而不安地站起来。
“艹他妈的!”右边的胖子怒骂道,“是的,是的,你会错了意,我是说过要干的干净漂亮,但蝙蝠像疯了一样,谁敢去触他霉头?”
一阵哄笑声在酒吧里传开,人们窃窃私语着“蝙蝠”、“企鹅人”和“小丑帮”云云。
风帽人带着索德格林走到小隔间里坐下,他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没有特点的脸,紧接着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证件递到跟前。
索德格林打眼看去,那本证件里插着张黄色身份卡,左上角有只白色的鹰纹,右上角则写着大大的“s.h.i.e.l.d.”,底下印着个你能想象到的最平平无奇的名字,约莫只有汤姆、大卫和杰克才能与之媲美。神盾局,他咀嚼着,总觉得自己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号,可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我们负责国土安全。”风帽人说道,“有人了解到你保存着一份名单,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当然了,我们会开出一个好价钱。”
“我不明白,你们要这份礼单干什么?”索德格林把证件交回去。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但那没用,汗液还是在持续溢出。“这份礼单只是我早年的人情往来,难道说你们怀疑我会威胁国土安全吗?二十多年了,我为什么要交给你?”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风帽人耸肩,“这份礼单是你二十多年前参加一场聚会前的人情往来,而这场聚会的主持者是托马斯·韦恩,相信坎贝尔先生一定还记得他吧?”
索德格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托马斯·韦恩在聚会后不到一月就遭遇不幸——”
“够了!”索德格林突然叫道,“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这真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可怜的托马斯,他是个好人,连最没有卵蛋的流浪汉都会赞美他的名字......伟大的韦恩,慷慨的韦恩......”
“可你间接促成了他的死亡。”风帽人平静地说。
酒吧里的宽屏荧幕正在播放电影,屏幕上的女人艳光四射,连最细微的头发丝都美得惊心动魄,全然看不出在野外时的凌厉,那双手也似乎柔若无骨,怎么看都不像能把巨兽击倒的样子。索德格林知道她是小韦恩的女友。小韦恩,想到这个名字他就打了个寒战,嘴巴里干得发苦。“对天发誓我不曾有过坏心。”
“那就把名单交给我们。”风帽人伸手。
二十分钟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份名单被从公文包里取出,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风衣内侧。风帽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点点头,和接头者一起离开老南瓜酒吧。
推门出去时酒保还在擦酒杯,那只杯子看着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
两人在酒吧后的小巷里分手。
索德格林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站在冰冷刺骨的雨中打开黑色长柄伞,兜帽压得很低,风衣边角在寒风里滚成一片漆黑的浪花。
雨越下越大,他跌跌撞撞地朝巷口走。
青石地砖年久失修,缝隙里溅起脏污的泥水,星星点点打在新刷过的黑皮鞋上。“见鬼!”索德格林尖利地叫骂,“见鬼!见鬼!见鬼!”
他三两步离开暗巷,打了辆车,下车后就把公文包顶在头顶朝房子跑去。钥匙被早上放在包里的卷饼沾过,黏上了一点油污,在颤抖的手里不断打滑,怎么都打不开门。
僵持之间,几丝黏腻腻的液体从顶上飞落。
索德格林半是恼怒半是不解地抬头,直直对上一张死气沉沉的青白脸庞。他认得这张脸,也认得被窗帘挡住的那半张。每天早上头一张脸的主人会为他准备早餐,晚上会为他洗涤衣物,他们曾在一张床上睡觉,在一张桌上吃饭,在一片空间里呼吸。而第二张脸——第二张脸的主人总是仰着脑袋叫他“爸爸”。
阵阵抽搐袭击他的喉咙,坎贝尔先生发出一声长长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喊被从中部截断。
说不清是风,还是利刃,还是一个人冷冰冰的手,那东西残酷又坚定地从他脖颈上滑过,死死卡住,像一把铁钳,甚至把他朝上提起。索德格林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回到下课后因为犯事被继父抓起来殴打的时分,毫无还手之力,满怀恐惧之心。
旋即是一记清脆又沉闷的裂响。
“咔吧!”
旋即是一句陌生又熟悉的话语。
“猫头鹰法庭向你问好。”
索德格林再也没有挣扎的机会,他开始下落。
向下,向下,向下......
***
迪克头朝下摔进了软垫里。
“这不是真的。”他冲着青色软垫咕哝道,“这不可能是真的。”
詹妮弗英姿飒爽地盘腿在他对面坐下,好整以暇地冲他伸出一只手。血吸虫病已经完全被奥斯本研究室治愈了,其他寄生虫和吃生食带来的胃肠道毛病也在缓慢恢复之中,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更好,“甚至”有力气教育教育这个庄园的新成员。
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韦恩老宅的下午。
只除了数分钟后,布鲁斯·韦恩接到一通电话,不得不从蝙蝠洞上到客厅去。他这几天的兴致都不太高,脸色更是沉得更滴出水,整个庄园都弥漫着一团乌云。家里阿尔弗雷德和詹妮弗对他照怼不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迪克战战兢兢,生怕训练课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这会儿他盯着布鲁斯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回头就看到詹妮弗直勾勾地朝蝙蝠主机走去。
“!”
他看着詹妮弗把主机边的资料拿起来翻看,脸色也渐渐变得黑起来,越发向蝙蝠侠靠拢。
“这样没关系吗?”迪克忍不住问道,“布鲁斯说过不许我们看那些资料......”他的原话是这些东西不需要你们插手,也不需要其他人来关心。被训练了许久的迪克对此自然有些意见,但他已经渐渐学会了不要跟蝙蝠侠去争论,怎么......
“你也该来看看,”詹妮弗从资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迪克,过来看看这些东西。布鲁斯在处理一起离奇的杀人事件,我觉得很有问题。”
“可是——可是——”迪克结结巴巴地说,他甚至扭头去向老管家寻求支持。
阿尔弗雷德在背后默默地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詹妮弗胡乱摆了摆手,“过来吧。”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凝视。“我知道布鲁斯总是喜欢把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他那些话我都会背了,你最好别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得把他的话反着来理解。”
迪克:“......”
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吧......
第109章
布鲁斯下楼时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工作台边,詹妮弗似乎在和迪克讲着什么,穿训练服的少年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时不时还用手指指资料纸。那堆资料分明是这两天他在忙活的东西。
蝙蝠侠挑了挑眉。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应该有所表示,但没等他说出什么话,詹妮弗已经开始向他招手。“过来这里,布鲁斯。”她说道,“你找到这个坎贝尔先生的社交链了吗?”
布鲁斯发现他的腿好像有生命一样走到了蝙蝠主机边上。
“我记得坎贝尔集团。”詹妮弗用腿给他勾了把椅子,“圈内有个朋友和坎贝尔现在的当家人有点猫腻,他们生意铺得很大,在世界各地都有分点......这个索德格林·坎贝尔恐怕和坎贝尔集团脱不了关系吧?”
布鲁斯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
他从回忆里找出了老坎贝尔年轻时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个八九岁的男孩,托马斯·韦恩曾多次邀请生意上的同伴来庄园用餐或举办宴会,老坎贝尔就是其中一个。这个家族在哥谭不能说扎根很深,和大家族更是靠不上边,但也凭借着在化妆品行业上的地位跻身上流社会。
托马斯·韦恩曾夸奖他是个“真正的朋友”,现在看来这位真正的朋友也隐瞒了许多事。受害者有罪论固然可恶,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神秘势力以这种方式处决,索德格林的交际链大有问题,通过分析交际链说不定就能找出风暴来源。
“老坎贝尔在家族斗争中落败,权力旁落给年轻的侄子,现在靠卖保险维生。”布鲁斯开口说道,“两天前他在老城区的住宅里被发现死亡,同时发现的还有坎贝尔夫人和他们次子的遗体。从吉姆发给我的资料来看,三个人的死亡方式都极不寻常,”
“很残忍。”迪克面露不忍。
妻子和孩子在二楼被吊死在二楼窗前,窗户开了一半,窗台边缘全是脏兮兮的脚印。施暴者在挂上去时就算好距离,本意是想让受刑者速死,可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能爆发出极大的能量,她的身高不高,拼尽全力也只能把脚堪堪碰到窗台边缘去构建支撑,最后还是力竭而亡,死之前的痛苦不言而喻。和妻子孩子想比丈夫就是速死,他在大门口被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勒杀......
“绞刑。”詹妮弗喃喃地说。
“不错,绞刑。”布鲁斯点头。
绞刑在实施中分成缢死和勒死两种,坎贝尔夫人和小坎贝尔都是被人用绳子圈住脖子吊在半空死亡,而坎贝尔先生则被人勒断脖子。与很多人的固有思维不同,比起斩首,绞刑其实才是种更不体面的处决方式。旧时的王公贵族常用斩首,而平民百姓则多用绞刑。近代也有用绞刑处决犯人的记载,这些人通常身背重罪,判决者认为他们该受绞刑之辱,以此来警醒其他人。
这个对比透露出至少两个信息:其一,无论是谁杀了坎贝尔一家,他们都是在进行一场“处决”;其他,这些人认为坎贝尔一家,或至少是他们家中的一位,在某种程度上犯下了重罪,应当被绞死来受千夫所指并警醒他人。
戈登局长查到当天早些时候索德格林·坎贝尔曾在老南瓜酒吧现身,根据酒保的供词,当时把索德格林带走的是一名穿风衣戴兜帽的男子,他身材高大,手指干枯,语调阴柔,有酒客可以作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从角落边经过的酒客提到了交易——“风帽人给了他一沓钱,他给了风帽人一沓纸”。
“神盾局通过fbi联系了吉姆,他们宣布对这场交易负责,却不愿意提及交易的内容和目的。”布鲁斯最后总结道,“你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扩大化的国土安全部门,超级英雄就像雨后春笋那么多,现在的神盾局完全可以说是安全理事会下的一个机构。”
“至少他们不可能下此狠手。”詹妮弗指出。
“是不可能。”布鲁斯同意,“除非——你要知道,神盾局并不是铁板一块。我设法调查了这个机构的部分据点,那些信息和数据流最后都去了两个方向,除了神盾局本体还有一个组织。你还记得在背后赞助莱克斯·卢瑟的罪犯组织吗?”
詹妮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索德格林·坎贝尔和那个组织有染,犯罪组织察觉到神盾局的动向,所以把老坎贝尔灭口?”
“这个答案只有神盾局知道。”布鲁斯脸上带着一种陌生的表情。
他和詹妮弗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觉得这个解释十分通顺,但彼此也都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重点。
迪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去咀嚼资料里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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