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将门禁卡拿在显眼的位置,然后郑重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在获取进入的资格后,门后显露出来的便不是白日的走廊,而是一截向下的楼梯。
——这间屋子内存在穿衣镜,这一刻,镜内镜外的两人,都一样注视向了楼梯的尽头。
中年男人迈上楼梯时,忽然皱了下眉头,觉得自己的眼睛莫名有些发痒。
楼梯的垂直长度越有六十米,出口处有一个木牌,上面用奔放的字体写着“欢迎来到阴影之地!”,底部还有一行小字:“进入时不接受的伪装包括但不限于:傀儡,影像以及虚构角色。”
穹顶的位置有一个异常巨大且明亮的灯,照的所有影子都无所遁形。
中年男子揉了揉眼睛,虽然地下的光线有些刺目,但他却觉得之前那种发痒的状态好转了很多。
在那位中年男子过来的地方,宋逐云有点惆怅地看着穹顶上的巨大光源。
她现在站在边沿建筑投下的阴影当中,再往里靠近一点,就会进入被灯光照个正着。
宋逐云有种预感,在接触到灯光之后,她就无法继续以影像的形态存在。
*
“阴影之地”是一处位于落叶区的地下市场。
如果不考虑其躲躲藏藏的经营理念,光从秩序看的话,倒显得颇为正规,不管是商家还是顾客都没有闹事的打算——那些穿着制服的巡逻人员随时可能在任何区域中出现,这些人在进行制止的时候,显然不会像外界的同行那样,顾虑争斗双方的生命安全。
一位巡逻人员看了眼“阴影之地”的边缘处,忽然瞧见那里走出了一个穿着银灰色袍子的人。
对方的袍子是连帽式的,五官被掩盖住,从巡逻人员的角度看不分明,只是隐约觉得应该是一个颇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人。
“……”
宋逐云伸手拉了下帽沿。
充斥在“阴影之地”的强烈光辉,对影像存在天然的克制效果,加上这里距离本体过于遥远,她无法停留在镜面世界当中,只能转化为实体。
——卡牌[虚实相替],源自于[古鸦首领]战斗时得到的启发,具体效果是让自身状态在实体与影像间切换。
与此同时,宋逐云还用[不规则镜面]的能力,改变了自身的形象。
虽然需要门禁卡才能打开阴影之地的通路,但到了下面之后,反倒是没人确认身份的,也就给了宋逐云钻空子的机会。
——这大概也是管理者有意留下的漏洞,他们并无意去探究那些能靠着自身能力进入此地的大人物的秘密。
她留心周围的细节,很快就弄清楚了“阴影之地”的基本情况。
这个地下市场的管理者被称为“圣诞老人”以及“中介”,穹顶上的照明灯是是固定了复杂仪式的承载物,可以让很多伪装直接现行。
宋逐云总觉得那有点像是“制灯人”的手笔。
“阴影之地”中林立着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跨度极大,宋逐云一眼看过,发现了其中有很多售卖的都是固化了各类仪式的承载物,包括跟交易相关的[契约书],明显算是森林领域的[绿植焕发],以及中部那边的[肢体再生],除此之外,还包括不少违禁品。
阴影之地里的店家无法转账,只接受现金或者以物易物。
宋逐云稍微买了几件,忽然侧过身,看向旁边一家尤为低调的店铺。
店铺的名称是“器皿专营”——宋逐云依稀感觉到,里面似乎存在着鲜血的气息。
除了副本物品,草药,各类固化仪式外,“阴影之地”里甚至还存在着饭店,咖啡馆以及旅馆,如果这里的顾客乐意,可以长期居住在这座地下市场当中。
一个伙计透过玻璃橱窗,瞧见了一个从未在此地遇见过的陌生人。
眼见对方银灰色的兜帽随着动作稍微滑开了一些,伙计立刻警觉地移开目光,免得因为看到危险人物的外貌而惨遭灭口。
然而奇怪的是,伙计虽然能看见兜帽之下的五官,却难以辨认清楚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对方像是一道游移在空气中的残影,只能隐约辨认出水银般的瞳孔,女性,文质彬彬的气质这些基本特质。
伙计犹豫了一下,还是尽可能热情地开口招呼起生意。
——毕竟有“圣诞老人”跟“中介”在这里,纵然是“制灯人”那样的大人物,也不会倾向于在市场上惹事。
那位穿着银灰色长袍的客人没有购买东西的意向,而地下市场中的伙计并不会强烈推荐自家的商品,只是在结束对话前,试探着说了一句:“以前从未见过阁下,可以知道阁下如何称呼吗?”
那名带着些温文气质的年轻人笑道:“我叫‘银白学者’。”
伙计低下头,语气谦卑恭顺:“……尊敬的‘银白学者’阁下,您的名字一定会日益响亮。”
通常来说,在这种社交辞令当中,会“日益响亮”就是现在还不够响亮的意思。
伙计自然想要说得更热情一些,然而“银白学者”这个称呼委实过于陌生,让人很难给出真诚的赞美。
宋逐云轻轻笑了下。
“银白学者”自然是临时杜撰的,毕竟她总不能真的让地下市场中的人喊自己“十六圆”。
“阴影之地”内的各个商店除了售卖的物品有些不寻常之外,其余部分倒是相对普通,本地的管理人员还会把近期的物价变化给标注清楚,免得顾客因此吃亏。
单从这方面来说,倒是一个挺公正的市场。
宋逐云注意到,其中一些草药价格的波动与外界相差仿佛,不过[生命复苏]这种固化仪式的价格,则比外界要便宜不少。
想来是因为这里的市场在许多固化仪式上,存在稳定的进货来源,所以能保持价格的稳定。
进入这个地下市场需要特别的门禁卡,但离开的话却没什么限制,穿着银灰色长袍的宋逐云最后环顾了四周一眼,轻轻拉了下兜帽,重新没入到浓郁的阴影当中。
*
塔斯隆特大学。
身为一个勤奋的学生,宋逐云上完课后,直接就转道图书馆,去查了会资料。
进门的时候,负责监察学生身体状况的老师就无奈开口,提醒她要注意一些。
——原本宋逐云的检验结果已经偏绿,却不知这个年轻人又折腾了些什么,让颜色重新深了回去。
虽然老师喜欢热爱学习的学生,还是希望他们能提高一下生命安全的优先级,尽可能活着毕业。
第109章 校医院
对塔斯隆特大学的人来说,考试不过关不是拿不到毕业证的主要因素,考试的时候是否还能喘气才更为关键。
宋逐云认真道:“我一定注意。”
老师呵了一声,显然不是很相信这位学生的保证:“每一届的人都这么说。”
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强调,也拦不住年轻人在作死的跑道上一骑绝尘
老师挥了挥手,让宋逐云进去,并告诫她今天最多只能在图书馆待两个小时。
宋逐云:“应该用不了那么久。”
她写完作业后,还有别的安排。
今天晚上方嘉茂有课,宋逐云就跟苏菲娜搭伴过来,后者除了小学期限定课程的作业外,还要完成自己的暑假任务需要完成。
苏菲娜惆怅道:“我听说有的大学放假是不布置作业的。”
宋逐云心有戚戚:“A类专业好歹还偏实践方向一点,B类专业的作业更多。”
苏菲娜借了一本《副本论》,这本书讲述的是副本怪物习性。
宋逐云瞥了两眼,发现里面的内容还挺有意思,苏菲娜就爽快地把这本书让给了她,自己先看别的资料。
撰写者表示,既然一些生长在副本中的作物,比如桉梨果,可以拿到外界进行再加工,那么为什么副本中的动物就不会在活着的状态下进入非副本区?
在早期的混乱时代,那些怪物并没有现在这么老实,是“森林”抵达根源后,掌握了相关概念,才定下的限制。
——生命会受到自己起源之地的拘束。
所以人类多在非副本区生活,而副本怪也不会随便跑到城市当中。
仅仅从这些知识点看,《副本论》就绝对算得上禁书。
宋逐云合上书本,又写了会作业,末了看了下时间,站起来向苏菲娜告别。
苏菲娜有点困惑:“你一般不是会把阅读时长用完吗?”
这才一个半小时而已。
宋逐云笑:“我待会打算去一趟校医院。”
苏菲娜面色瞬间肃然起来:“那希望下节课还能继续见面。”
宋逐云笑着给对方道别,她离开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罗文·金斯利的情况。
对方是塔斯隆特大学的学生,在身体出现问题后以及回家之前,一定会先经过校医院。
毕竟这里治疗比较便宜,而且连着塔斯隆特医院,真遇见严重问题,也方便专家过来会诊。
雷克斯·金斯利能成功隐瞒侄子的状态,需要有校医院帮忙遮掩。
再结合上之前在岩兰草书店那看到的账册可以证明,幕后那些贩卖禁书的人,会对购买者保持关注。
书店,到学校,再到校医院,整条线上,有那么一批人,希望诱导无辜学生吸纳过量的沉重知识,以此引来源于创造界的飞蛾。
书店的人不好查,学校内的范围过广,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校医院中并有资格诊治病患的人,显然并不太多。
——斯派克·霍普金斯医生,他平时总是以入不敷出为借口,在值班室中蹭住。
所以罗文·金斯利去看病的时候,最可能遇见的便是他。
宋逐云今天借口身体不适,就是打算过去踩一踩点。
校医院。
当班的米莉·帕特里奇医生在了解过宋逐云的精神状态后,开了一点镇定精油,让她抹在太阳穴上。
宋逐云一面看自己的病例,一面状似不经意地打探道:“几天怎么没看到斯派克医生?”
斯派克·霍普金斯性格热情开朗,在学生中口碑良好,米莉也不奇怪有人询问,笑道:“霍普金斯医生今天值夜班。”过了一会,又带点遗憾地感慨道,“霍普金斯医生是个很好的人,可以以后没太多共事的机会。”微微压低声音,“他打算从校医院辞职,并且已经递交了辞呈,最迟下一周就会正式离开,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宋逐云顿了一下,微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突然的消息。”
米莉耸了耸肩。
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霍普金斯选择辞职有着足够的理由,塔斯隆特大学给予的薪水固然颇为丰厚,但对他来说还是明显偏少,加上瑞星上物价高昂,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医生,打算换一份工作,是一个非常正常的选择。
但对于宋逐云来说,这个消息意味着斯派克的监督工作已经结束,需要及时撤离。
岩兰草书店的关张意味着跟他有关的禁书源头已经被切断。
在没有约定好的情况下,宋逐云无法用[予易之手]联系上萨罗扬,而且对方远在北部星域,想要过来解决问题,光赶路就得花好几天时间。
塔斯隆特平静的表面下,巨大的危机呈现出一触即发之势。
如果斯派克离开,那校医院的线索就会断掉,既然知道对方晚上得过来值班,那宋逐云打算过来围堵。
东部星域的生活比北部刺激得多,也更磨练人,宋逐云近来又成功觉醒了一张新的卡牌[镜面世界],非常适合拉人谈心。
*
许多勤奋的学生都希望能通宵晚自习,不过校方考虑到疲惫会让人理智下降,陷入疯狂,还是态度强硬地将闭馆时间定在了夜间十二点,虽然每年都会被学生抱怨,依旧强硬地拒不改正。
也正因为此,夜间的校医院会比白日要清冷许多。
凌晨一点。
一身白大褂的斯派克很是悠哉地在其中巡查。
如果有人旁观到这一幕的话,会发现他脸上的笑容与往日相比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样的开朗热情,哪怕即将离职,也绝不会以敷衍了事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名足够可靠的医生。
塔斯隆特大学的校医院整体色调偏向浅淡,与其它建筑相比,没那么多的艺术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药剂与消毒水的味道。
倘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许多病房的门以及墙壁上不易察觉的角落中,都绘制着指向“刃”的符纹——“刃”有切割的寓意,在这里使用,是用来隔绝仪式与卡牌对病人的影响。
在检查完一楼的情况后,斯派克登上了二楼——因为是暑期的缘故,这里显得更加清冷一些。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左手拿着记录板,右手拿着笔,一间间地视察过去,耐心地亲眼确认着病患们的情况。
他的皮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四十五分钟后。
眼见需要检查的病房只剩最后一间,内心难免开始有些松懈斯派克把记录板放回口袋里,拧开门把手,步伐轻快地走了进去,却感觉脚下的触感有些奇怪。
他踩在了一件被扔在地上的衣服上。
这间病房的主人将衣物随处丢弃,显得颇为杂乱,而那位病患则以蜷曲的姿态躺在床上,黑色的头发盖住了面孔,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身为一个工作经验丰富并总是跟各种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学生打交道的医生,就算感到奇怪,斯派克的态度依旧十分平静从容,他走过去,微微弯下腰,看向病患的面孔。
“……!”
病患的脸色苍白,眼睛保持着睁开的状态,黑色的瞳孔像是凝固了一样,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另一个事实来的可怕——斯派克清晰地意识到,那被黑发覆盖住的,是他自己的面孔。
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医生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有种被浸没于冰水中的战栗感——以他的经验以及实力,不该因为这一点出乎意料的画面就觉得恐惧,但做了坏事的人,难免会觉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