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面前人是谁
把陈悦送回家之后，徐扬祖就去了石青霞家。
王慧光热情地欢迎了他，反倒是石青霞脸色不太好。
王慧光把徐扬祖让到沙发上坐下，把水果摆到他面前叫他拿，徐扬祖看了眼石青霞，拿了一个苹果。
王慧光见状笑开了花，石青霞却转身走了。
她从房间里提出一个纸袋子，里头装的是徐杨祖的衣服。
石青霞提着袋子走过来，对徐扬祖道谢，然后就说：“你还有事吧？我不耽误你了。”
徐扬祖接收到了信号，尽管不明所以但他还是顺从地站起来。
他对王慧光说：“阿姨，那我先走了。”
王慧光想留他，但是碍于石青霞的脸色把话又憋进了肚子里。
“好，以后有空再来。”她说。徐扬祖点头说好。
石青霞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你送送人家。”王慧光看向她。
石青霞没理她，扭头对徐扬祖道：“走吧。”
徐扬祖一无所知，石青霞等他转身之后狠狠地瞪了王慧光一眼。
王慧光根本没注意到，她带着窃喜的神色望着徐扬祖的背影。
石青霞简直想一脚把徐扬祖踹飞，飞出她的家门，飞到王慧光的视线之外。
徐扬祖的车还是停在老地方，垃圾山已经快和车子齐高，味道也更浓烈。
石青霞只想快点回去，她把袋子递给徐扬祖，他接过袋子却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和她闲聊起来，石青霞悄悄憋住气，同时忍不住疑心徐杨祖是不是鼻子堵了，他闻不到吗？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徐杨祖问她今晚有没有空，石青霞还没回答，他又说：“我听我姐说你今晚不摆摊。”
石青霞察觉出徐扬祖的态度有些不寻常，不过她又觉得肯定是自己多想。
徐扬祖说话时一直看着她，石青霞想，他肯定看了很多什么“和人谈话时一定要直视着他人双眼，这样才礼貌的”鬼话，可他做得也不对，他的眼神让她觉得很有压力。
她不得不把目光飘到他身后的车上。
她争取让自己听起来很热情：“是，本来准备去趟派出所的，什么东西都没准备，现在再弄也来不及了。”
她说完瞥见徐扬祖欣然一笑，好像很开心她摆不成摊儿似的。
“那一起吃个饭吧。”徐扬祖说。
石青霞虽然不太情愿，但嘴上还是爽快答应道：“好，我本来也打算请你，地方你定，现在家里哪里好吃我都不知道。”
徐扬祖说好，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石青霞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连忙道谢然后上了车，她本来打算去后头坐。
石青霞坐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拖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朝自家窗户那儿张望。
王慧光正像只秃鹫似地伏在窗户边上盯着这边。
石青霞立刻打消了回去换双鞋的念头，她端坐在车上，背靠着椅背，脸色冷淡，绝不让王慧光如愿。
徐扬祖上来时注意到她的反应，胸口处像是被人狠狠捶打了一下，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如果你真的体谅她，你就不该勉强她。”
他是在勉强她，他清楚地知道这点，她想拒绝他，但他堵住了她的退路。
他一如既往的卑鄙，却还是想求得她的原谅。
“她已经不在意了”，那声音又说。
可为什么我还不能释怀？他问。
那个声音再不说话了。
车子驶出小区之后石青霞其实就恢复正常了，但是她发觉了徐杨祖好像又有意沉默，她也不好打扰他，只能也一言不发，这就导致俩人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说上。
这就搞得石青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徐扬祖相处，她分不清是他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总之她觉得他们其实应该保持距离，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更舒服。
“你要吃什么？”他们坐下后，徐扬祖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让她点菜。
石青霞忙说：“我都可以，你点吧，点你爱吃的就行。”
徐扬祖摇头说：“不用管我，你点。”
石青霞很痛苦，她猜自己这顿饭肯定是吃不饱的。
她拿起菜单，边看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渡过这一难关。
要不把徐晓丽叫来？她在气氛肯定会好一点。可那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石青霞还有顾虑。
徐扬祖和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朋友的。
石青霞正想着，徐扬祖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你好像是10年结婚的？”
石青霞答道：“不是，09年结的，10年生的孩子。”
徐扬祖笑道：“对，我老记错。”
石青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徐扬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这种话题她和他姐聊没什么，跟他聊就别扭得很。
可徐扬祖像是感觉不到她的别扭，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结婚时我姐好像没去，她当时在和方先锐吵架。”
这些事石青霞都知道，但她现在只能安静地听着他往下说，内心煎熬。
“对了···”徐扬祖的话被过来收菜单的服务员打断了。
服务员问他们点好菜没有，石青霞只得匆匆选了一个套餐，徐扬祖也没有异议，但他的表情很低沉，不太满意，石青霞却松一口气，她以为徐扬祖会就此打住。
可他没有。
服务员走后，他接着说：“你是不是在S市办的婚礼？”
石青霞说是。
他又说：“我去过那里。”
石青霞只得说：“哦，那边空气还挺好的，你去海边玩了吗？”
徐扬祖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去过你的婚礼。”他就像被拔掉了塞子的酒瓶，本该小心珍藏起来的美酒，现在汩汩地往外流淌着。
石青霞吃了一惊，显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你来过？”
“我以为你看到了我。”
“你坐在哪儿？”
“我还和你对视了一眼。”
石青霞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徐扬祖现在肯定了，那一眼只是是他的错觉。
婚礼上所有人都在看新娘，但新娘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石青霞带着歉意说：“当时人太多，你应该和我说一声。”
徐扬祖没有说话，他回忆着她婚礼时的情景。
他不记得人多不多，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他当时感觉···像站在山顶上，一览无余，但空气稀薄，头晕目眩，过后心有余悸。
“非常糟。”他低声说。
“你说什么？”石青霞只看见他嘴动却没听到他的声音。
徐扬祖说：“你是09结的婚，10年生下女儿，对不对。”
石青霞点点头：“对···对···”她被徐扬祖说得都有点儿不确定起来。
“我都去祝贺了你。”
“···谢谢你。”石青霞在椅子上局促不安地挪了下位置。
她感觉她的腿上好像爬满了蚂蚁。
“你生完孩子之后回家坐月子，我姐去看了你。”
“对，你还包了红包让她带来。”
徐扬祖说：“红包上画了一个老虎。”
石青霞又接不上话，她怎么会记得十年前收过的红包上写了什么？她可能只记得红包里有多少钱。她真的想了一下，可惜也没有想起来，她只记得徐晓丽包了一千。
服务员终于端着菜出现了，石青霞简直想求他留下来不要走，他可以坐在她身边。
她看着对面的徐杨祖觉得很不安，她觉得他好像遇到了很严重的困难，她想偷偷给徐晓丽发个信息，把她叫过来。
石青霞犹豫着起身，她说：“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徐扬祖点了点头，他看着石青霞的背影，突然有点清醒过来。
她一走，他就失去了语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愿意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总是自私地对待她，他为什么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她，拿出他的礼貌，他的体谅，他那种···虚伪的包容和关怀，好像他在乎一样，好像他永远不会有任何困惑一样。
石青霞很快就回来，徐扬祖注意到她坐下时，把椅子往外拖了一下，右手在左手的手臂上抚了一下。
“对不起。”他觉得自己该为她这个下意识的行为道歉。
“啊？怎么了？”石青霞再次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徐扬祖说：“没什么，我其实就是想说这句话。”
他看着她：“我该和你道歉。”
石青霞问道：“为什么？”
“为了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石青霞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但她很小心的掩饰了，把厌恶修饰为惊讶，然后迅速地再转变为宽和。
她说：“哦，以前的事，哪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徐扬祖说：“但我上次没有道歉。”
石青霞失笑，她不习惯接受如此郑重的歉意，她有些慌乱，为了缓解她开了个不太合适玩笑，她几乎就是在胡言乱语，她说：“徐扬祖，你是不是失恋了？你今天好不正常。”
石青霞发誓她只是随口一说，她死也没想到徐扬祖居然说：“我今天的确分手了。”
他朝她看一眼又补了一句，脸上带着笑：“不过我很正常。”
不过石青霞不太信，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太正常。
刚才的那些话，还有他的“道歉”，这都不像徐扬祖会做的事，起码不是过去的徐扬祖会做的。
至于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徐扬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点儿都不了解。
第15章 转瞬即逝
石青霞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非常规的情境，徐扬祖非常投入，她明白他想表达歉意，但是对她来说，她只有一种被别人翻旧账的感觉。
她暗暗叹气，毕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如今生活里有更严重更难以解决的困难，这些事现在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她不知道徐扬祖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真的忘了。”她再次重申，“你不用道歉，真的没必要。”
她看着徐扬祖，想象这个这个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此时，她会是什么感觉。
要是五年前听到他说这些话，她可能会哭，要是再年轻一点，她可能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会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愤怒地起身离开，走之前还要放两句狠话，报复一下徐扬祖，夸大自己的感受和痛苦，让他更加于心不安，希望他终生有愧。
但现在她没有那种动力了，而且她也很怀疑“终生有愧”这件事的真实性。
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这可能才是世间的最大真理。
“这些事我忘了，哈哈，你怎么还记得？”石青霞边说边觉得这些话耳熟，好像她上次已经说过了，徐扬祖的表情似乎也和上次一样，但又好像有些细微不同，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她忍不住频频朝门口张望，希望徐晓丽赶快出现。
“不不不，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当年我真的很幼稚，我也有问题，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我没有怪你···”石青霞后来真的有反思，她当年对徐杨祖表达好感的方式，现在想来其实和那些“喜欢她就欺负她”的小男生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换位思考一下，她也会讨厌这样一个人。
“你真的不用道歉，不用，哈哈···”石青霞内心大喊“stop！”戴得牢牢的成年人淡定面具摇摇欲坠，她抓着勺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搅来搅去，整个人都快焦虑了。
徐杨祖默默看着石青霞，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已经不需要他的歉意了，这迟来的歉意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已经在他看不见不知道的地方把这些事消化掉了，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该住嘴了。
但他停不下来，他有种冲动，想在她面前把自己剖开，他希望她能透过他的张开的嘴，穿过他的喉咙，直接抵达他的心。
“刚开始我真的有点讨厌你，后来···就没有了，一点儿都没有，我···”
他的话被打断了，石青霞忽然站起来冲他的身后招手，她脸上的慌乱不见了，眼神发亮。
他回头一看，徐晓丽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徐杨祖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是谁把她招来的，徐晓丽是她的救兵。
他转过头看向石青霞，她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和轻松，和刚才截然不同。
徐晓丽过来后，石青霞起身让她坐下，她则坐到了里面，这下就是徐家姐弟俩面对面。
徐晓丽开玩笑道：“徐扬祖，怎么你给人帮个忙还要人家请你吃饭，你好意思？”
徐扬祖笑了下没说话。
石青霞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本来我就打算请他，顺便也请你，大家一起也热闹点···”她越说越乱，几乎快语无伦次。
徐扬祖也不想再看她和徐晓丽拼命使眼色打暗号的样子，只好用了和她刚才一样的借口，起身暂时离开了。
他一走，石青霞就长松一口气。
徐晓丽看得好笑：“有这么尴尬吗？吃个饭而已，还非得把我叫来，你原来也不怕他啊？”
石青霞只得干笑搪塞，她是用“怕尴尬”这个理由把徐晓丽叫来的，她总不能实话实话说“因为你弟弟一直跟我提陈年往事太吓人了，我不想听才叫你来救场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