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扬祖睁开了眼，他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
“我洗完了，你快去洗吧。”石青霞带着歉意对他说。
徐扬祖点点头站了起来，石青霞正打算开口说自己要先走，他突然说：“等我洗完就送你回去。”
“不用了。”石青霞赶紧说。
可徐扬祖就像没听见，径直去衣柜里翻找换洗的衣物，她瞥了一眼，不小心看见了一条男士内裤，忙转过身去了客厅。
徐扬祖去洗澡，石青霞就只得干坐着，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非常清晰，她不好意思细听，再次陷入自我审问中，她是怎么坐在这里的？到底是怎么到这步的？她怎么会在徐扬祖家里在听他洗澡？她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就算在她最喜欢他的时候。
少女会想象自己意中人踏着七彩祥云，但绝不可能想象他要洗澡。
倒不是说她喜欢不洗澡的男人，但是十几岁的时候，谁会爱一个具体的，翔实的，有吃喝拉撒种种生理需求的人？
听上去她的感情脆弱到只需要一个屁就可以崩没，但事实上，当时她忍受了一些更私密更凶险的难堪，最后到不得不放弃的地步时，她迅速地成长了。
从喜欢到讨厌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青霞当然记得，并且永远不会忘记，但她忘了自己说过要恨徐扬祖一辈子，她连自己说过“恨”这个字都不记得了，不过就算记得她也会体谅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有旺盛的生命力，情感汹涌又极端，总要夸大夸张地表达自己，她当时还认为自己会喜欢他一辈子呢，不也没做到吗？
问出“你还讨厌我吗？”的徐扬祖才是真的叫她不能理解，明明当初他也没有把她的喜欢当真，现在怎么能把她的讨厌当真呢？这不公平。
而且现在她的确不讨厌他了，这并不是骗他，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不过就是不喜欢她而已。
石青霞正想着，卫生间的门开了，徐扬祖走了出来，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等我擦干头发就走。”他说。
石青霞点头：“没事儿，你擦。”她觉得自己的态度自然了许多。
徐扬祖就坐在桌子旁，拿着毛巾擦头发。
石青霞刚要找个话题，徐扬祖就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的是今晚的事。
“没想好。”石青霞说，“要么认怂，要么就再和他打一架。”
徐扬祖道：“带上我姐。”
石青霞笑道：“那肯定。”
“我也来帮忙。”
石青霞立刻道：“三对一这不可能不赢。”
徐扬祖笑了笑，放下毛巾起身道：“走吧。”
石青霞站起来走到门口去换鞋，徐扬祖就站在旁边看着她。
“你头发干了吗？”石青霞边穿鞋边问他。
徐扬祖望着她的发顶轻轻“嗯”了一声。
石青霞直起身对他笑道：“困了吧？”
徐扬祖迎着她的眼神：“有点儿吧。”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延迟了几秒才传到他的耳朵里。
石青霞没有说话，她一直微微笑着，只是为了缓解一下他们之间无法消弭的尴尬气氛。
徐扬祖转身打开了大门，他站在门边，让她先出去。
石青霞从他身边走过，肩膀擦过他的胸口。
徐扬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从那个吻之后，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他看着石青霞荡起的发尾，感到自己悬挂其上，她迈出一步就将这么多年的时间从他身上激荡起，但其中所有发生过的情节都模糊不清，他也无意去寻找，笼罩他的只剩下某种情绪，这情绪一直在他最深处沉沉浮浮，他的生活早就被这种情绪影响了，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
他没有再犹豫，跟着她走了出去。
第13章 温柔的墙
石青霞回家后又洗了个澡，还顺手把徐扬祖借她的衣服洗了，洗完后她精神百倍，上床熬到外头蒙蒙亮才睡着。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中途王慧光进来推了她几回，她都不起来，气得王慧光打了她几下，她醒了之后还看见大腿上有个淡淡的红掌印。
石青霞一边抱怨她妈手狠一边下了床，她一出房门就看见桌子上罩着的饭菜，王慧光人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斜都不斜她一眼，石青霞一笑，连忙去洗脸刷牙。
洗漱完之后她坐到饭桌边，她一落座王慧光也过来了，稳稳坐在她对面。
石青霞问：“你还没吃？”
王慧光摇头：“你别管我，我有事儿问你。”
“什么事儿？”石青霞边说边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立刻对她妈感激涕零，“好吃！”她不吝称赞。
王慧光没什么反应，问她：“你晾窗户外头那两件衣服，谁的？”
石青霞看着她笑：“你以为谁的？”
“我不以为。”王慧光说。
石青霞没兴趣再逗乐，她爽快答道：“徐扬祖的。”
王慧光脸色很严肃：“你昨晚穿他衣服回来的？”
“是啊。”石青霞语气格外轻松，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王慧光却不这么想，她语气深沉：“有句话叫事不过三。”
“什么？”石青霞懵了。
王慧光盯住她：“你是不是对徐扬祖有什么想法？”
石青霞翻了个白眼，低头扒口饭又骂了句“神经病”。
王慧光道：“那就是他对你有想法？”
石青霞不耐烦道：“你别乱说了行不行，你觉得可能吗？”
王慧光刚要说话，石青霞突然放下筷子发起了脾气。她说：“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弄的不敢出门，像个怨妇似的，见到男人就躲就怕才舒心，我离了婚就该做个可怜样？我正正常常的和人交往你为什么总得往那头想？你无不无聊啊？”
王慧光不解道：“你发这么火干嘛？我说什么了？我不是关心你吗？”
石青霞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王慧光却一脸委屈忍耐地看着她。
对啊，她是没说什么，她说的都是她会说的，该说的话。
石青霞深吸口气，拿起筷子利索说了句“对不起。”
王慧光被她这句对不起吓了一跳，她不习惯。
石青霞见状又很愧疚，她强笑道：“你看，你别老让我像个神经病行不行？”
王慧光看她一眼，小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像个神经病。”
石青霞的愧疚立刻又烟消云散。
吃完饭石青霞自己洗了碗，王慧光进了房间关着门不理人，还在生气。石青霞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刚要走就接到了徐晓丽的电话，她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激愤非常，放话说今晚要和她一起去暴打地痞。
石青霞问：“徐扬祖告诉你的？”
徐晓丽听到她提起徐扬组更生气了：“他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不知道上去给你帮忙！”
石青霞忙解释：“帮了帮了！”
徐晓丽道：“他帮什么了？”
石青霞语塞，她也不知道徐扬祖说了什么，他要没提的事儿她也不方便说。她觉得他应该没和徐晓丽说她去他家洗澡的事儿，她希望他没说。
徐晓丽不甘道：“可惜我不在，我在那王八蛋还能跑？”
石青霞顺势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带方思睿去他爷爷家吃饭了。”徐晓丽猛地一拍大腿，“对了，今天方先锐回来，我叫他想想办法！”
“不用！不用麻烦他。”石青霞一口拒绝，她不愿意为这事找人，再说她和方先锐也确实不太熟。
徐晓丽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没事儿，他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多，搞得定。”
石青霞说：“真不用，我准备去报警。”
“报警干嘛？我都说了让···”
“把手机给我。”
徐晓丽转头一看，徐扬祖站在门口，他刚才突然跑到她家来，跟她说了昨晚的事之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困得像三天没睡觉似的。
“给你干嘛？”徐晓丽莫名，“我和石青霞打电话呢。”
“我知道，我有话和她说。”
“你和她说话？你要说什么？”徐晓丽听得更糊涂了。
徐扬祖没回答，直接走了进来，徐晓丽躺在床边，手机开着扬声器放在床上，他直接拿起来就出去了。
“欸！你等等！”徐晓丽忙跳下床跟出去。
她跟在徐扬祖的身后，听到他说“是我···你先别报警，今天上午我去见了那个人，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徐晓丽忍不住插嘴：“你见谁了？”
徐扬祖回头看她一眼没理她，嘴里应着：“没关系···不用谢···好···不用送来，我自己去拿···好，好，再见。”
徐扬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徐晓丽。
徐晓丽盯着他一脸怀疑地问：“你到底搞什么鬼？”
徐扬祖哭笑不得道：“你就不能把我想得好一点儿？”
徐晓丽瞪他一眼，问道：“你给石青霞帮忙了？”
徐扬祖点点头。
徐晓丽一头雾水：“你这回怎么这么热心？”
徐扬祖淡定得很：“你不是跟她说我变好了吗。”
徐晓丽道：“那也不至于好到这个份上。”
徐扬祖没说话，就笑了笑。
徐晓丽感觉更古怪了，但她也没再问下去。
徐扬祖走到门口换鞋，准备走。
徐晓丽问：“你去哪儿？”
徐扬祖答：“去见个人。”
“见谁？”
“陈悦。”
陈悦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徐扬祖的电话，约她待会儿一起吃饭。
“我提前来接你，不用急。”他还是一贯的体贴，但是陈悦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别的东西，她猜测着徐扬祖的意图，突然忐忑起来。
俩人见面后徐扬祖说的第一句话是：“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陈悦听得一愣，她清楚地看到了徐扬祖眼中流露出的歉意，她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陈悦平静下来。
到了餐厅后徐杨祖没有问她要吃什么，他点的都是她喜欢的，他记得她的口味。
陈悦望着他，她发现自己并不难受，她好像也预想过这个情景，她已经排练过了这出戏，她很从容，也很灵敏，而且餐厅里正在放一首她喜欢的歌，总之，她觉得这件事不值得失落。
她甚至能自如地对徐扬祖说：“如果你要说什么，能不能等我吃饱后再说？”
徐扬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和慌乱，只说了声“好”。但他欣赏的目光差点让陈悦真的恼火起来，她觉得他把她看低了，她不是笨蛋，虽然也会受骗，但起码要她自己心甘情愿，她冷淡地看着徐扬祖。
徐扬祖别过脸，没有再看她。
陈悦吃得不快也不慢，她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怎么在意徐扬祖，只专注在面前的食物上，直到放下筷子她才开口说话。
陈悦摸着肚子说：“我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
“吃饱的感觉真好。”她自言自语，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她从没在徐扬祖面前露出过这幅模样，她还没在他面前放过屁。
徐扬祖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他递给她一张纸巾，附和她的话，说了句“确实”。
陈悦接过纸擦了擦嘴，又随手扔到桌上，然后她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她挺直了背，双手在桌上交握，连脚尖都绷紧了力，她看着徐扬祖说：“我们分手吧。”
徐扬脸礼貌地停顿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陈悦看出来他吞下了想跟她道谢或者道歉的话，她彻底放松下来，对他说：“谢谢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徐扬祖说：“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临终道别吗？陈悦嗤笑。
她说：“也许，但其实找不到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会永远困在这里。”
徐扬祖说：“我知道。”
他觉得陈悦说出这话来非常合适，他相信她也的确有了计划。
“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你。”陈悦坦白，“你的确非常好，但是你好像没有用心。”
徐扬祖小心翼翼地道歉。
陈悦好奇道：“是我的问题吗？”
“不是你的问题，请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徐扬祖语气真挚。
“那就是你心里有别人。”
“和你想得不太一样。”
陈悦觉得自己逼问出了真相，她笑道：“我怎么想不重要，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有意建造了一道墙，用你的温柔体贴，你用这些东西迷惑别人，麻痹自己。”
“我好像听过类似的话。”徐扬祖面色如常。
陈悦微微一笑，刚才尖锐的氛围陡然松弛下来。
她说：“对不起，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我现在真的舒服多了。”
徐扬祖说：“我理解。”
陈悦望着他想：你当然要理解，因为我说的是对的，因为你没爱上我。
她故意问道：“你还愿意送我回家吗？”
徐扬祖说：“别把我想得太小气了。”他起身，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包递过来。
陈悦接过，对他客气地一笑，站起来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