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册子上是她提前写好的一句话,简洁明了。
【凛星是铁女。】
临戈:“……”
“哦。”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移开目光,“难怪话那么多。”
苏凉:“……”
“说起来,你们刚才聊什么了?”她开始打听起情况。
临戈摇了摇头:“不算聊。她说,我听。”
苏凉:“听进去了?”
临戈很实诚:“完全没有。”
苏凉:“……”
“真好。”默了片刻,她由衷地称赞出声。
“……”临戈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苏凉一眼,又看了看远远跟在后面的凛星,眸光微转,冲着苏凉勾了勾手指。
“告诉你一个对付犬类的终极方法。我自己发现的。”她对着凑过来的苏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为防止远处的凛星听到,甚至还扬起尾巴遮挡。
“第一,甩给他们一个他们肯定感兴趣的话题。第二,手托下巴,垂下眼睛,抿紧嘴角。第三,无论他们说什么,都要维持住表情。偶尔点点头,嗯一下。”
她抬起头,深深看了苏凉一眼:“维持住这套动作,足够糊弄百分之九十九的犬类。经我试验,对非犬类也同样适用……然后你只要大脑放空,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他们自己会聊得很开心的。”
苏凉:“……”
虽然但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似是看出苏凉内心的困惑,临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如果你从小被扔到一堆犬类里养,你也能自行领悟的。”
苏凉:“…………”
老实说她不是很懂。不过看临戈那样,估计这对她而言,应该称不上什么美妙的经历。
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了密室门口。临戈非常自然地划卡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凛星”垂着尾巴跟在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进去。
“怎么才回来啊?”听见她进门,正研究着日记的黑乌抬起头来,顺口问道。
“对不起,是我走得有点慢了。”“凛星”咬了咬唇,小声道,“不关临戈她们的事,是我状态不好,拖慢大家进度了……”
黑乌:“……”
黑乌:“……哦。”
黑乌有些呆住。他刚才那句话其实是问她们三个人的,主要是想问问现在什么情况。被“凛星”这么一回复,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另一边,苏凉则轻轻地吐出口气。
很好,她本来还在担心,该如何让其他人接受“凛星已经不是凛星”的事实呢。
现在看来,这事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无论如何,该传达的消息,总得设法传达出去。毕竟接下去的事情,还需要他们配合……
苏凉一边敷衍地讲着方才那尸体的情况,一边默默想着,话音刚落,忽似想到了什么,一把从黑乌手里抽走了他正研究着的那本本子。
“临戈你之前说,这种纸你家也有,是吧?”苏凉将本子打开拿在手里,一边仔细地触摸着纸张,一边道,“那这纸,在你们那儿有什么特别讲究吗?”
“没什么啊,就平常用的。”临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众人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旁边一架大琴的顶上,正坐在上面,轻巧地荡腿。
从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苏凉手上的动作。苏凉也没有瞒她的意思,只平静道:“详细说说。”
“……嗯。”临戈略一思索,应了一声,从琴上跳了下来,信步从“凛星”旁边走过,若有似无地往她和苏凉中间一拦,同时漠然开口。
“在我家那儿,这种纸被叫做硬写纸。是用一种特殊的植物熬浆做的,因为只需要用力按压就能书写,所以使用很普遍……”
“哦,顺便一提。”她转向黑乌,“那个会随机在纸上出现的植物图案,不是什么‘雪鸟花’。那就是我们那儿的一种野草花,就是用来熬浆的那个。特别好养活,割一茬长一茬,割一茬长一茬……”
“我们那边管它叫久菜花。活得久,到处有。这纸做起来也不难,我们需要写字的场合也不多,主要是画画。一般每家都会自己做一大张屯着,有需要了就切几块用。当然也有卖的,一般称重卖……”
说完,她尾巴一甩,再次看向黑乌:“对了,你之前说,你们那个‘恋人纸’,多少钱来着?”
黑乌:“……”
他没有回答临戈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了苏凉。
“我敢打赌,你的弹幕此时一定是哀嚎一片。”他语气沉重道,“这个兽人。她破坏了羽人长久以来的美好与浪漫。”
苏凉:“……”
“这不挺好吗?省得你们继续被割韭……我是说,被当成久菜花割。”苏凉头也不抬地说着,深吸口气,啪地合上了手里的本子。
临戈方才的话让她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苏凉有意无意地朝“凛星”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没有留意自己这边,顿松口气,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本子又递还到了黑乌手里。
黑乌犹沉浸在自家族人当了几十年冤大头的震惊中,接本子的动作也完全是无意识的。然而等那笔记本到了手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那本子有一点点翘……他奇怪地低头,发现本子中多了一页折角。
他顺着折角将本子翻开,只见原本的空白页面上,已然多出了几行字迹。
他飞快地扫完了上面的内容,难掩诧异地看向苏凉。被苏凉警告地瞪了一眼,又赶紧低头掩饰神情,心脏犹自因为惊讶而砰跳不止。
他的旁边,娜菲则和临戈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娜菲对临戈的说法有些好奇——听她的意思,她们家那儿不仅有艺术的传承,还继承了一些古老的手工技法。而临戈对此的回应是,她的故乡确实是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
那地方与世隔绝,十分落后,却也因此保留下了某些东西——很离奇,但又很套路的剧情。
“我还想问你们队的那个兽人呢。”临戈道,“他的血统看上去不低啊,起码比我高。手上那把弯刃也足够贵重了。怎么看着傻乎乎的,好像什么都不会?”
娜菲:“……”
她总不能说林暖青少年时期的教育全是在流放星完成的,主要课程就是保命和打架。于是只能支吾两声,僵硬地扯开话题,讨论起别的东西。
另一边,黑乌花了几十秒的时间,总算平复了心情,也控制住了表情。他再次抬头看向苏凉,后者也正看向他,似是在确认他看懂本子上的内容了没有。
跟着,黑乌便见她冲自己点了下头,跟着直起身子,似是要有什么新的动作。
而黑乌——他虽然知道这样对苏凉来说不太友好,但他略一纠结,还是抢在苏凉之前发出了声音。
“那个,苏凉!”他冲对方招了招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苏凉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地望了过来。
黑乌被她看得一梗,却还是坚持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就,呃……李白,李白的诗。有一首写鸟的,你还记得吗?”
苏凉:“……”
“吴江赋鹦鹉,落笔超群英。锵锵震金玉,句句欲飞鸣……”她转头看向黑乌,“你想问的是这首?”
黑乌:“……”尴尬了,这首他没背过,认不出来。
不等黑乌开口,苏凉又自顾自道:“这首是李白的《望鹦鹉洲怀祢衡》。同样是写鹦鹉洲的,你对另一首应该更加熟悉——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黑乌松了口气,“嗯,这首我记得。”
确认了,这个是真的苏凉,没错了。
黑乌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却听苏凉再次开口:“以‘鹦鹉洲’为题材的诗文有很多,我个人很喜欢的还有一首《鹦鹉洲哀辞》……借刀杀人向荆浦,江夏豺狼曰黄祖。当筵落笔赋《鹦鹉》,生平谩骂膺砧俎……”
苏凉深深看了他一眼:“等等可以好好背背。”
黑乌:“……?”
啊?
*
黑乌尚在怔楞,苏凉已经旋身,朝着一旁的凛星招了招手。
“我总觉得之前那具尸体还有古怪。凛星你跟我一起,再去看看吧。”
“啊?”“凛星”茫然眨了眨眼,“又要我跟着啊?”
“临戈要研究琴,黑乌要研究日记。娜菲不舒服,红羽是重点保护对象。”苏凉摊手,“你觉得我还能选谁?”
“……”“凛星”抿了抿唇,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可我也……”
话未说完,却见苏凉突然向她打了个眼色。
凛星:“?”
苏凉故作无意地左右一望,凑近了她耳边,压低声音:“和我出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
“现在值得你我信任的人不多了。”
凛星:“……”
下意识地闭起了嘴,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苏凉,眸光一转,立刻改了主意。
“行,那我们就一起吧。”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拨了下身后的尾巴,朝着苏凉走去。
临戈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见状微一挑眉:“那么大尾巴,走路不碍事吗?”
“是有点麻烦。”凛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之前一紧张就露出来了,现在也收不回去了,只能先这样了。”
“这不挺好的么。”苏凉悠悠道,“怪好看的。”
“是吧?”凛星听她这么说,明显心情不错,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蓬松的尾巴,眉眼微微弯起。
“我也觉得,这个怪好看的。”
……
眼看着苏凉带着凛星离开了房间,黑乌立刻起身,将苏凉留在本子上的讯息传给了其他人。
“我说你刚才怎么突然向苏凉问诗呢。”娜菲合上本子,白了他一眼,“你担心她才是青绒?”
“以防万一嘛。”黑乌搔了搔后脑勺,“万一有问题的真是苏凉,那我们不是被她带着跑了。”
好在,从之前的试探来看,苏凉是肯定没问题的。而这也就意味着,她给出的信息,多半是真的。
“但……凛星。总觉得很难相信啊。”黑乌啧了一声,一旁红羽却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现在的凛星是很奇怪。”他低声道,“凛星以前比赛时曾被自己的尾巴绊倒,为此还被教练骂过。所以她后来进赛区前总会把尾巴收好,一点都不敢露的。”
还有因为太紧张而导致尾巴露出来这种事,虽然在凛星提起时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感觉很合理。但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也挺奇怪的。毕竟现在的卷尾仪器质量都特别好。而凛星本人,是比较容易紧张,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所以,你们到底纠结好没有?”临戈偏了偏脑袋,搭在肩膀上的尾巴微微一动,“时间不等人。如果你们耽误了什么事,我可是不管的。”
娜菲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两手撑地,努力爬了起来:“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当然是选择相信她啊。”
“话是这么说,可苏凉留给我们的指令也挺模糊的呀。”黑乌再次挠头。这剧情发展得太快,让他有点追不上了。
娜菲啧了一声,倏然抬起了手。黑乌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后脑勺,娜菲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抬起的手向前一伸,黑乌这才发现,她手里正拿着那本写满情报的本子。
“哪里模糊了。苏凉这不都写得挺清楚的。”娜菲咕哝着,将本子翻开,顺口道,“而且,核心的做法,她刚才给你的回答里不是也提到了?”
黑乌:“?”
“借刀杀人。”临戈平静地接口,抬眼扫过面前的几人,“先说好,找‘刀’的部分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只负责琴。”
*
另一边。
一处静谧的小厅里。
与之相连的走廊里面,正缩着一个人影——尽管从他的外形来看,他或许很难被称之为“人”。
身体已经被复刻的伤痕折磨得不成人形,伤口持续而绵密的疼痛更让他难受到精神恍惚,连身体都直不起来。与这份疼痛一起在他体内烧灼的,还有那种可怕的饥饿感——他的喉咙灼痛又干渴,急切地想要吞咽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什么东西腐蚀着。就像现在,他看着那躺了一地的尸体,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餐厅里人家喝剩一半的营养液和食物包装盒。
人在极度饥饿时,即使是看到残羹冷饭也会心动。而他现在,正处在这样狼狈的状态。
……但这不行,绝对不行。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努力保持清醒。
他想起不久之前找到的那本电子册,那上面其实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别怕,马上接你回家。”
第二句则是,“前面藏好,等我,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