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多三年,我只做你三年药人。”
“太短了。”
“十年历练,至少也得五年。”
白穗听了千手这话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答应,甚至连时间也算计好了。
风祁他们之所以会遭受这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自己。
这是一件坏事,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却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要是她只是寻常的剑修千手自然不会这般大费周章,早就直接把她掳走炼成药人了。
千手诸多顾忌,只因为她是顾止的徒弟。
这意味着即使他们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她也是可以牵制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穗紧绷的弦反而一下子放松了起来,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前辈,你似乎弄错了什么,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要是不答应大不了你一剑把我们都杀了。到时候我师尊知道了,不单是你,南疆上下一个都跑不了。”
白穗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命剑放入了剑鞘,金色的剑光映照在她的眉眼,看不出情绪。
“我们几条命换整个南疆,倒也不亏。”
看着白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千手给生生气笑了。
“你这臭丫头!”
“这个东西是我拜师的时候师尊送我的,他说要是我遇上什么危险了,把神识渡进去就能知晓我的位置。”
白穗并不看他,将天启剑柄上坠着的飞羽令拿在手中把玩着,喃喃自语。
“我还没用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不我现在就试试……”
“行!我答应你!三年就三年吧!”
她抬眸不解地看了过去。
“谁与你说的三年?我刚才只说了一年吧。”
“?!一派胡言!明明说的是三年……”
“前辈,我在旁边听得真切。我师妹所说的的确是一年,莫不是你年岁太大耳背,还是脑子糊涂出现错觉了?”
这时候千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哪里是他耳背?分明是他们仗着自己不能拿他们如何,装疯卖傻,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啊,一年便一年。”
白穗和清岫刚松了口气。
只听千手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不过是你们一人一年。”
……
从竞宝场出来之后白穗他们跟着千手入了南疆,千手住的地方在万毒窟附近,四周看不见什么人烟城镇。
到万毒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们身上的毒虽然刚解,然而身体却因为恶斗了一场很是疲惫。
起初白穗坚持要见风祁他们一面确认平安,大约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把千手给气到了。
他说他们现在不在万毒窟,被扔进虫洞里试毒,没个三两天回不来。
还说什么既然你们都是来南疆淬炼毒体的,我提前让他们先炼着,也是好事。
要不是白穗知道那虫洞是个蛇窟,单单是看千手的神情语气,她都要以为风祁他们去了什么醉生梦死的逍遥地方。
“修真界的毒修又不是只有南疆一处,去唐门那里也比来这里遭罪强。真不知道师尊怎么想的,明明知道这千手和灵禅子有仇怨,还要把我往这里送。”
千手一走,白穗嘴巴就没停过,从恢复了力气之后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哪怕跟着对方可以淬炼毒体,对于千手还有紫鸢,乃至沙漠遇上的那个梵紫,整个南疆的一切都让她分外排斥。
清岫虽没有回应什么,可在听到这里眼眸闪了闪。
千手那个药人用了几百年,好巧不巧近些日子就要坏掉,白穗的灵根和体质也恰好是千手所需要的。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光是不夜城,乃至南疆。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他听说过化神之境的修者可以窥探一部分天机,也就是推衍预知。
不过这种能力一般只能用在比自己修为低的修者身上,再加上是逆天而为,极为消耗心神。
其他修者另说,若以顾止对白穗的疼爱,在她历练之前应当已然推演了近十年的变数。
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们入南疆。
那若是如此……
顾止的推衍之中,有没有算到他会来南疆找白穗?
“师姐,清岫师姐。”
“什么?”
清岫反应过来白穗在与他说话,他薄唇压着,白绸带下的喉结一动。
“抱歉,我在想事情,所以走神了……”
“那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我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儿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白穗摇了摇头,在清岫疑惑的神情之下指了指床。
“我知道你不大习惯和旁人睡一起,只是那老家伙一听我问还有没有空房的时候立刻和我对着干,说这里就只剩下一间屋子了。”
之前因为他中了毒脑子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也不清,所以只听到白穗和千手在外面走廊争论着什么。
隐约听到了什么房间,再之后便没印象了。
“我……”
清岫手不自觉扣着桌沿,想要说他还是和以往一样静修就好。
可是他身上毒素未清,短时间里根本没办法运转灵力。
那千手又怕他趁机逃走,在离开时候强行给他喂了一颗丹药。
那丹药是专门封住修为的,如今他和白穗一样,不过结丹。
无论是哪种情况清岫如今都很难做到整夜静修。
“……我睡外面吧。”
“不过我身上还有毒,你到时候尽量不要碰到我。”
“好,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记得给我说,我去找那个老东西给你治疗。”
白穗也没注意清岫脸色的异样,她利落地褪了外衫钻进了被窝。
等到身后没了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清岫这才慢吞吞过去,僵硬着身子躺在了床边。
他睡在很边缘的位置,稍微一动就能掉下去。
夜晚本就静谧,又是在毒林深处,月色清冷,映照在了整个房间。
清岫尽量压着心头的情绪。
在好不容易忽略了一切,酝酿出了一点儿睡意的时候,身旁的少女悄悄摸出了玉佩。
然后她掀开了被子,蹑手蹑脚带着门出去了。
白穗不知道清岫是清醒的,她原本上了床之后也想要快速入睡。
然而身体是疲惫的,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一沾上枕头就睡。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白穗脑子里便会立刻浮现出血色一片。
紧接着手脚冰冷,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惊得一身冷汗。
白穗走到一处台阶坐下,手中的玉佩在月光之下显得润泽剔透。
尤其是那个“九”字更是清晰可见。
之前时候白穗就发现了,这玉佩有着青年的体温。
大约是上面覆着陆九洲的神识,碰触它就像是隔着玉抚摸他的面颊,让她很是安心。
“陆九洲……”
她没有渡灵力进去,只是摸索着那块玉佩轻声唤了下他的名字。
一字一顿,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寻求什么慰藉。
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等到冷风把她吹得清醒后,白穗这才稍微振作。
在她准备起身回房间的时候,那块玉佩闪烁,紧接着凝成了光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光影慢慢有了轮廓,变成了陆九洲的模样。
他显然也有些意外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垂眸对上白穗恍惚的神情后愕然了一瞬,然后轻轻弯了下唇角。
“师妹……?!”
陆九洲刚轻唤了一声,白穗直接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然而光影虚幻没有实体,她没有扑了个空的同时没有刹住,“砰”的一下撞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你没事吧?我忘了与你说,这只是我神识的一道残影,并不是我本体。”
还没等到身影重聚,陆九洲慌忙瞬移到了她的身边。
他见白穗额头红肿一片,指尖一动,立刻凝了灵力覆了上去。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好些?”
“……好痛。”
白穗捂着额头闷闷说道,说话时候带着明显的鼻音。
“怎么会,我明明……”
青年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了那双蒙水汽的琥珀色眸子,哑然失笑。
“好,你坐过来,我给你吹吹。”
他也没点破,伸手虚虚牵着白穗坐在了一旁的台阶。
白穗将捂着额头的手放下,乖顺坐着任由陆九洲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因为没有实体,他专门引了一缕清风过来,又配合着凑近吹了吹。
他这么认真哄她,白穗反倒鼻子一酸,眼泪再忍不住“啪嗒”掉了下来。
穿过陆九洲的手,落在了地面。
“看来不只是受委屈了,还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九洲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虚虚擦拭着她的眼泪。
“发生了什么事情,与我说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万毒窟附近,你们碰上千手了?被他刁难了?”
白穗点了点头,而后想起了什么后又摇了摇头。
“他是刁难了我,给我使了绊子。不过也还好,两败俱伤,他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她说到这里咬了咬嘴唇,头一次犹豫着不敢告诉陆九洲。
陆九洲也没有催促,只静静注视着等待着她的下话。
“师兄,我……我杀人了。”
白穗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这才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那个人你也认识,是之前在蓬莱秘境时候我碰上的那个涂山修者,他好像自从得知了我要前往南疆历练,然后在穿过沙漠的时候一直埋伏等着我……我其实没有想过杀他的,但是他要置我于死地,我怕到时候他的同伴找到他,我怕给风祁他们带来麻烦。”
“……可是这些是我杀人的理由吗?”
也不知道是夜里太冷还是如何,白穗说话的时候身体在颤抖。
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也黯然。
从白穗开始历练陆九洲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在听到她说杀了人的时候他并不惊讶。
等到白穗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之后,青年柔声开口。
“修真界弱肉强食,有时候就算你不想杀对方,对方也未必会放过你。我不想死,求生的意志让我落了剑。”
“可每次劫后余生后我并没有多高兴。”
白穗一愣:“你后悔杀了对方?”
“我落剑从不悔。”
青年直勾勾注视着白穗,神情温和,眼神纯粹澄澈,没有分毫阴霾。
“只是杀人从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哪怕有所取舍,你做了当时最准确的决定。但是以一条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结果,不会让人感到高兴。”
“你也是这样。因为你比他更有良知,对生命怀有敬畏,事后你才会难过。
你后悔的不是杀了他,你只是惋惜生命的逝去。”
陆九洲凑近了些,抵在白穗的额头,夜风穿过他的身体拂在了她的面颊。
“师妹,你记住一点。
我们剑修的剑哪怕走过亡魂,只要不是滥杀无辜,是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却也无瑕。”
“你没有做错什么,知道吗?”
白穗不想哭的。
只是夜里风太轻,月下的青年眼神太温柔,戳得她的心头酸涩。
等到回过神来后,视野模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
陆九洲也不说话,只伸手虚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情到深处又低头细碎吻着她的面颊。
“呜呜师兄,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特别玻璃心,特别脆弱,成天哭哭啼啼的你会不会烦我?”
“我不觉得你脆弱,你还小,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别看我现在这样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我当年历练的时候……”
陆九洲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压着唇角的弧度继续说道。
“我那时候比你还天真,我去了一个村落,有个妖修变成了个老爷爷捉弄我。说是他家在山对面,求我带他回去,我原本打算御剑,可他嚷嚷着恐高害怕。我没办法,只得背他。”
“然后呢?”
“然后我好不容易把他背回去,那边根本没有屋子,他又说自己年纪大脑子糊涂记错了,他家其实就在之前的村子。”
“所以你又把他背回去了?”
青年没有说话,耳根的绯色却说明了一切。
当年他修为不过结丹,根本没办法辨别出那人的真身。
不过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那妖修只是觉得好玩捉弄了他一番,并没有动过杀心。
不然的话这时候他可能还不一定能这般安然待在这里。
白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陆九洲倒也不觉得羞恼,反倒松了口气,跟着弯了眉眼。
“你总算笑了。刚才你一直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低头。”
陆九洲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照做。
低头的瞬间,一片阴影覆了过来。他瞳孔一缩,两片柔软贴在了他的唇上。
感觉不到任何温热和触感,他还是紧张得喉结滚动,攥紧了衣袖。
闭着眼任由白穗亲吻。
“陆九洲,你怎么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