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年纪虽小心思却极为活络。单是在生死未定的情况下敢送他吃食这一项,便可知不是个普通人。今日这朱漆盒子只怕也不简单。
思及此他薄唇一抿,面上本就清晰的线条更显出几丝锋利来,抬手时长袖带起一股风,伸指在盒子上轻点两下。
“如此一来,你今日便要颗粒无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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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封瀛站在窗边手里拿了卷诗集,目光却落在桌上那个朱漆盒上。
韩逸将盒子里取出的羊脂私印放到烛火下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双手递到封瀛手里。
“殿下,这东西乃女子小印,玉为上品,雕刻也颇为精致,应该是私密之物。”
封瀛挑眉看他:“按你猜测,这是谁的东西?”
“或许为白日里来请刘公子去看病之人的。”
“那你说她留下这枚私印有有什么用意?”
韩逸乃朝廷内官,自小便在宫中服侍封瀛,后又随他出宫开府,对他的脾性最为清楚。他不喜欢人拐弯抹脚,也不喜欢人自作聪明妄加揣度。
于是韩逸有什么说什么:“莫非是想赠予刘公子?”
这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韩逸也觉得这话题没法儿再聊下去。大邺朝虽说民风较前朝开放,但今日来的女子显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家,高门大户最忌私相授受。
更何况她与刘公子今日怕是头一回见,便在小盒暗格中藏了私印相送,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若非自家王爷发现了这暗格找出这枚印章来,他日那女子若是赖上刘公子,岂不是有嘴说不清。
韩逸看一眼自家主子,刚想发表一番评论,却见封瀛握书的手一紧,那书册立时便皱了起来。他心领神会立马就退了下去。
书房里,封瀛拿着那个私印把玩了片刻,又沾了一点红泥印在了白纸这上,略一辨认便认出了那上面记得的名字。
阮筝?除了名字外还有富平侯府的字样,所以她就是昨夜他碰到的那个女子?富平侯阮怀澹的女儿,其母便是卫阳长公主。
长公主乃建和帝唯一的嫡出公主,亦是元康帝的胞妹,自小千恩万宠长大,性子自然有些跋扈。封瀛儿时与她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人的脾性。
而当今圣上出生不高,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若非突生变故,只怕这皇位也轮不上还是稚子的当今圣上。
论起出身贵重与否,倒还是长公主略胜当今圣上一筹。
既是她的女儿,与他算起来便是沾亲带故,真要细论起来这个阮筝还得管他叫一声“舅舅”。只是这么个“聪慧伶俐”又毫无血丝关系的外甥女,他先前竟是从未打过交道。想到这里封瀛将笔沾了点墨,将那红泥印盖了过去。
第8章 英雄救美 殿下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阮筝一夜都未睡好,她又做了那个纠缠她许久的怪梦。
梦里依旧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可他搁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却明显真实了许多。那粗粝的指腹深陷入她的皮肉里,掐得她生疼的感觉连在梦中也清晰无比。
耳边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梦境来回在南国公府被抄家那一夜和那男人的床笫之间来回横跳,最后她也分不清自己为何累成那般。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鼻翼间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回想梦里最后的一瞥,竟是素白床单上那一抹艳红的血迹。
白苏听到动静后赶紧披衣进来,给她倒了杯水。
“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都梦到了什么?”
阮筝不自觉地脸颊微红,想起梦中的种种不敢多说,摇头敷衍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屋里的素喜便过来请。
“老夫人身子不大痛快,想请姑娘过去看看。”
阮筝赶紧提裙过去。到了屋里一看老太太正坐在梳妆台前,自个儿拿着柄乌木梳子梳着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精神看起来比之昨日倒好了一些。
“祖母可是哪里不舒服?”
“昨日那药太苦,喝了后半夜人有点发虚,你不如再去找一回刘大夫,请他过来再诊一次脉。或者将那药方调换几味药,或许会好些。”
说完老太太又拿起自己的一串珠子搁在手里瞧,“这么好的东西也得有个好匣子装着才是。”
阮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催她赶紧去刘长墨那里将朱漆盒子要回来。
昨日事发突然,阮筝当时真怕长公主会让人将这里翻个底儿掉,所以一时情急将私印藏在了那盒子的暗格里。祖母这里的东西她自小就玩,自然清楚每一样的机关与用途。
想来过了一夜那刘长墨应该还未发现这里头的机关,她现在去将盒子要回倒也完美。
只是印章拿回来该搁在哪里?
阮老夫人看她一眼,慢声道:“我与圆觉师太向来交好,想赠她一串珠子,便用昨日那个盒子装着送去吧。”
阮筝一听大喜。私印放到住持房里那是再好不过,长公主就算再跋扈,也不会进人住持屋里搜东西,传出去富平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二妹的婚事还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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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得了老太太的示意,当即就让人备了马车又跑了一趟密云山庄。这一回她也不劳烦刘长墨出来相见,只与他手下的小厮说了盒子的事儿。
“昨日仓促间错拿了祖母屋里的盒子装了先生的诊金。那盒子并非值钱物什,只是陪伴祖母多年,老人家割舍不下。故今日小女子唐突上门想取回那东西,还望刘公子莫要介意。”
一番温软细语把刘家小厮说得晕头转向。只是刘长墨此刻并不在家,小厮也不敢私自做主,便跑进内堂寻了封瀛来问。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家公子把这一盒子诊金都输给了慎亲王殿下,这么说起来如今这盒子应该是殿下的了。
殿下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小厮正琢磨着,封瀛示意了韩逸一眼,后者立马取来了盒子递给小厮,又收了阮筝新送来的一小袋元宝。待小厮走后韩逸问封瀛:“殿下,这银子如何处置,一会儿还给刘公子?”
“不用,给本王留着。”
韩逸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将装银子的丝绒小袋搁到了桌面上。
他家王爷又不缺钱,要这袋银子做什么。昨日跟刘公子下棋也是,出招比起以往更为狠辣,仿佛就奔着那盒子诊金而去。
自家殿下何时为银钱这般认真过?当真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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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在门外只等了片刻,便见小厮捧了那盒子回来了。她被帷帽盖过的嘴角微微上扬,强压下心头的喜悦让青黛给了小厮几颗金瓜子做谢礼,随即便亲自捧着盒子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青黛有所不解:“小姐昨日将私印放在盒子的暗格里,就不怕那刘公子发现吗?”
阮筝托腮沉思。
说完全不怕是假的,只不过这刘长墨是什么人她一早也都打听好了。刘家世代为医,家中祖祖辈辈从前朝起便出了好几位太医院院正。其余人等也多医术高明颇具口碑。且他家除了行医外,仕途走得也极顺。当今内阁阁老刘兴修便是刘长墨的族叔,听闻他母家也是清流之家,世代书香出过不少文人墨客。
这样的人家若真是嫁了进去,虽听着不如南国公府烈火着锦,实则却要舒心惬意得多。
这也是阮筝为什么敢把私印悄悄装进盒子交给刘长墨的缘由。当然她也没有陷对方于不义的想法,如今东西取回,皆大欢喜。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个不停,阮筝的心情却比来时快活了许多。她让青黛帮忙留意着,自个儿则打开盒子的暗格,准备从里面将私印取出。
只是在打开暗格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呆愣当场,暗格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青黛一眼瞥见阮筝脸色不对,赶紧凑过来瞧,一见之下也吓了一跳。
“姑娘,那私印……”
阮筝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别出声。主仆两人对视了长久,谁都不曾再开口。
马车依旧向前走着,车内却如坠冰窖,冷意顺着背脊慢慢往上,冲到了阮筝的头顶。她脸色煞白身体僵硬,低头盯着手里空无一物的盒子,如遭雷劈又像是被架上火上炙烤,难受得几乎要晕过去。
青黛赶紧伸手扶住她,悄声道:“小姐,不如咱们再调转回头……”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狗吠声,紧接着是两匹马的嘶鸣声以及车夫的挥鞭和叫骂声。车身猛地左右摇晃,阮筝一时没坐稳差点摔出去。
青黛慌张挑起帘子朝外张望,随即便尖叫起来:“不好了姑娘,咱们叫一群野狗给围住了。”
阮筝也挑了自己那一侧的帘子看了一眼,果然马车外头突然围起了一圈狗,个个张着嘴巴露出獠牙,一副跃跃欲试要往马车上扑的架势。
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多的狗,而且这些根本也不是野狗。阮筝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一个男人笑着道:“小姐莫慌,在下这就来相助。”
语气里透着轻浮,一听便知道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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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此前曾在阁老家的菊花宴上远远见过南国公世子顾鸿一眼,所以这会儿便认出那人来。
当日离得远,她随便瞥了一眼确定了这个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婿的男人没有缺胳膊少腿,五官端正身材颀长,便没有再管过。
毕竟她想得透彻,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有那样的门第家世,就算不是玉树临风也不打紧。丑男配娇妻,或许更知道疼人。
没想到这位顾世子容貌没什么缺陷,性子却这般轻狂。
想到梦里这男人搂着戏伶的模样,还有为活命毫无世子之风,将自己的新婚妻子献出去的丑态,阮筝便一阵反胃。不管那梦是真是假,这个顾鸿不是良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阮筝放下帘子,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好色也就罢了,竟还这般无耻,实在是叫人作呕。看来这人是断断不能嫁了。只是看他现在这架势,是打算英雄救美还是要将丑事做成?
车身又是一阵乱摇,外头的狗叫声越来越大,阮筝顾不得想太远,此刻只想着如何脱身。顺着帘子的缝隙向外望去,那个姓顾的不仅带了狗来,连驯狗的人也一并带了来。此刻那十来只恶犬正在驯狗师的指挥下朝着马车围拢来。
它们并不袭击人,只一味地叫个不停,叫声与挑衅激怒了两匹拉车的马,害得车内的阮筝大吃苦头。
那个姓顾的见了这番情景却是乐不可支。母亲的吩咐他自然熟记于心,他若是想赎那戏伶的身,便要听话搞定富平侯府的嫡长女方才可行。
他前些日子看中了百花班一个名叫钰文的男旦,本正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之时。可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是有人要与他争这个男旦。
他本想为男旦赎身,可与他相争之人颇有些财力,他自己手里银钱不够便要求助母亲,而母亲对他喜好男风一事早已知悉。只是为了南国公府的面子和子嗣着想,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要他先娶妻再赎人。
顾鸿想着自己既是非娶妻不可,那便娶个京城第一的美人回来吧。
一想到此番搞定阮筝便能为心上人赎身,房中又多一位娇妻,顾鸿便脑子充血,兴奋地连带着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俯耳对身边的驯狗师低语几句,对方立马挥舞起手中的鞭子,那些狗也跟着兴奋起来,吼叫声越来越大。有性子野的甚至直接伸起两只前爪,扑向了赶车的车夫。
车夫吓得大叫一声,正要挥鞭去打,却感受远处扑来一阵劲风,紧接着一支利箭穿透猛狗的身子,直接将它钉在泥地里。
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所有人一跳,顾鸿大惊失色,瞪大眼睛朝着两边的山头望去。
“谁人暗算,有本事出来。”
喊了几声却没一人回应,只剩他自个儿的回声在山谷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第9章 讨好 王爷以前也没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
孟朗一箭射出便暂收弓箭,见底下那些人没出息的样子,笑骂了一句:“直娘贼,老子还当他多出息呢,竟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陡峭的山林间,封瀛负手而立,长袍衣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韩逸见他一脸淡漠的样子,便问:“殿下,是南国公府世子,现下如何?”
他生来只听一个人的吩咐,那便是自己的主子。封瀛让他杀人,就算是当今圣上他也绝不手软。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世子。
那人一看便令人不齿,挡着富平侯家大小姐的车马不肯放行,十足十的无赖嘴脸。莫说韩逸,便是孟朗都恨不得直接一箭射穿那小子的脑袋。
欺负小娘们,算什么本事。
只是封瀛这时突然开口:“留活口。”
“是,殿下。”
孟朗一听这话不等韩逸动手,直接又是一箭射出。羽箭裹挟着林间的山风须臾便至,眨眼就将另一只正在扒马的恶狗射了个肠穿肚烂。
底下那帮人和狗被吓得不轻,一时间乱作一团。
只是这一下也把那两匹马给惊着了。四只前蹄同时向天空抬起,紧接着便是重重一踏,直接把车夫给甩下了马车。然后马蹄声声,带着那车往山脚下跑去。
没跑两步摇晃的车身里又滚落出了一个人,是个穿碧绿衣裳的小丫头。小丫头在地上滚了几圈艰难地爬了起来,直追马车而去。
可惜她人矮腿短跑不过那车,山谷里只回荡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声:“姑娘……”
孟朗脸色一僵,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哎呀,下手重了。”
韩逸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眼下这气氛确实有点尴尬,他跟在封瀛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这么摸不透对方的脾气。
也是,他家王爷以前也没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啊。可最近又拿人家的金银,又扣下人家姑娘的私印不给,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封瀛走到树边解了系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冲那两人说道:“收拾好烂摊子。”
说完便策马扬长而去,身姿飘然。韩逸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
孟朗却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拿手肘捅捅韩逸:“来吧,你去救那小丫头,杀人的事情交给哥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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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当真不懂,自己到底是没拜对哪一尊菩萨,才会惹来今天这样的滔天大祸。
车夫被顾鸿带来的恶狗给吓得摔了车,青黛又被甩出了车窗。现在这辆被两匹疯马带得到处乱跑的破车里就剩她一个,在里面摔得东倒西歪珠钗散乱,简直狼狈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