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可不行,不是被撞坏脑子便是要跟着这两匹疯马撞树而亡了。阮筝艰难地从车厢里爬起来,身子贴着门框,尝试着用手去拉车上的缰绳。
她幼时也是学过骑马的,只是那会儿她嫌骑马又累又晒便总是偷懒,最后学了个一知半解草草了事。
若早知道命中有这么大一个劫数,她当初说什么也得好好学才是。
车身还在拼命乱晃,阮筝一时无法站稳。那根缰绳被马儿甩得到处乱飞,她试了几次也没能够到。没办法她只能慢慢俯下身子,想要爬到车夫的座位上再去够缰绳。
边爬还边朝四周察看,生怕被人瞧见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到京城的贵女圈中,必是要被人嘲笑至死的。
阮筝羞愤地咬了咬唇,刚扒上椅背准备抬脚翻身过去,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子,直击她的右肩处。那石子带了极大的力道,竟像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身上。阮筝本就重心不稳,被击得身子向后一仰,直接又跌回到了车厢内。
后脑勺和整个后背同时着地,疼得她泪眼婆娑。
她下意识地便想骂人,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发现原本晃得快要散架的马车竟慢慢地放缓了速度。仔细一听外头的马蹄声也不似刚才那般凌乱,虽还在向前走着,却已是踱步的状态。
顾不得细想其中缘由,阮筝迅速爬起来坐回窗边,先从身上摸出面小镜来整理自己散乱的发髻和珠钗。
等一切收拾齐整后,她才想起正事来,好奇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想要看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只是那帘角刚被她掀起,一柄剑鞘便敲了过来,若不是她躲得快,几乎要砸到她手指。阮筝悻悻地放下帘子,闷声道:“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这话说得极不走心,帘子外头的封瀛骑在马上一脸肃然的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
阮筝等了一会儿见没回应便又想去掀帘子,又记起那柄宝剑骇人,一时间没敢动。只是她手揪着帘子的一角,那窗帘便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来回轻晃,封瀛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
这般好奇心重又爱作死的女子,他倒也是头一回见。
这一次封瀛没再用剑敲她的手,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动。”
阮筝吓得手一抖,再次收了回去。只是虽然没见着对方的长相,但这声音却是一耳朵就认了出来。
那一晚是她人生里最惊心动魄的一夜,自然极难忘记。那人话虽少,阮筝却生生地记住了他的声音。毕竟摸遍她全身的男人这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哪怕是拿剑摸的。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壮……不,原来是大人您啊。”
车外的男人不置可否,阮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烦乱的心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这人大约不坏,那晚没伤她便放了她,今日又替她拦停了失控的马车,说起来竟是个大大的好人。更何况这还是慎亲王殿下身边的好人,与这样的好人交个朋友,在阮筝看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于是乎她立马在车厢里搜寻起来,想要寻点什么讨好一下这位大“好人”。
只是她今日简装出行,并未带什么贵重物什,除却些茶水香粉外,也就青黛特意为她准备的精致糕点最为显眼。
那食盒刚才被颠落在地上,里面的吃食掉了一地。阮筝想了想迅速将那些东西归拢到盒内,轻轻吹掉了那上面的浮尘,又挑出些模样完好的重新摆回盘中,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便一把掀开帘子,将装满点心的盘子递了出去。
“大人辛苦了,要不要先用点东西?”
她说话时故意低着头,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想去瞟那人。却没料到对方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只看到个男人的轮廓,连眉眼都没瞧见一下。
马车碌碌前行,只听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分外清晰,剩下的便是两人长久的沉默。
安静得久了,阮筝自己先面皮薄地脸红了起来。只是对方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她便只能这般一直托着那盘糕点,直累得全身酸痛眉头微皱。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托不住那盘子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终于伸到了面前,没等她看清那手究竟长什么模样,盘子里便少了一块薄荷凉糕。随即剑鞘又敲了上来,吓得阮筝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
她识趣地没有说话,只竖起耳朵安静地听外头的动静,因为想听得清楚些,便将耳朵贴到了帘子上。结果车身突然晃了一下,她的脑袋便不小心探出了窗口。然后她便听到了“咯吱”一声,像是咬到了什么碎石之类的东西。
一定是刚才的浮尘没吹干净。
阮筝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府里的小厮做事有些不用心,我回头便去训他。”
封瀛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入嘴中,咽下后冷冷地回了一句:“不是说亲手所做吗?”
阮筝想起那夜她在这人面前夸下的海口,尴尬地讪笑两声,赶紧又转了话题:“如今春来日头正盛,大人约莫着也是嫌晒。不如民女写一方香露的配方给大人,此物既提神又避晒,当真极为好用。”
阮筝从前在家时也听人说起过宫中秘事,知道有些个内侍常年日久伺候宫里的贵人,当真过得比女子更为精致。这一位白日里遮成这样,莫非也是怕晒?
想起那日匆匆一瞥,不得不说长得确实姿容不俗。她有心结交此人,便想着法儿地讨好对方。无奈怎么递橄榄枝对方都没有接的意思,对她的提议也是毫无反应。
阮筝只能自己找个台阶往下走:“不过大人从前在宫中侍候,知道的只怕比我们更多些,是民女不自量力托大了。”
封瀛一直未开口,听到这话时嘴角终于微动了两下。他总算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宫里、大人?这是拿他当内侍看了。难怪对着他一陌生男子如此话多,只怕在她心里,他根本也算不得个男人。
封瀛眉眼微沉懒得与她费话,眼见前方青雀庵的山门已若隐若现,门前有寺里的姑子在洒扫除尘,还有几个婆子样的人等在那里,他便驱马向前,抬手往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马儿吃痛立马又加速向前跑了两步。
车内阮筝没个防备,又一次跌坐了回去,脑袋撞在了车厢壁内,疼得她轻呼一声。
今日回去定要好好查查,这身子上只怕不知留有多少处淤青了。
封瀛挥完鞭后勒停了自己的马,停在树边看着马车驶回了青雀庵,被山门口的婆子勒停在了缰绳。他眉眼微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当真是吵得人头疼。
随即他拉下斗篷调转马头,朝着密云山庄而去。
第10章 美人计 且有她受的。
黄昏时分,许妈妈步履匆匆地进了琼华院。长公主正在品茶,身边侍候的丫头们个个低眉敛目,虽手中不停做着什么,屋内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气氛颇有些紧张,许妈妈进屋后环顾众人一眼,眼神一暗其余人便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她快步走到长公主身边替她续了一杯茶,压低声音附身到对方耳边说了几句。
长公主一听眉头一凛,抬手拍在了桌案上:“你说什么,顾鸿竟没成事儿?”
许妈妈点点头:“说是出了点岔子,半路让人算计了。”
“没用的东西。”长公主咬牙骂了一句,满眼不屑,“枉我好心向他们通风报信,却没想到这南国公府里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连个小小的女子都拿捏不住,我往后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本以为过了今日便能安枕无忧,等把阮筝塞给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后,她便能为自己的茱儿好好打算起来。如今看来这事儿竟有些棘手。
许妈妈一边在旁边替长公主打着扇,一边又轻声劝道:“您也别太焦心,咱们二姑娘那样的品貌,姻缘自然会好的。”
“我怎能不急,你忘了大师所说的话?茱儿自小身子羸弱,整日里抱着个药罐子。我对她别无所求,但求她身子快快养好。若不然不管嫁去哪里,于子嗣上头都是艰难。当家主母没个一儿半女,在府里如何立威,到时候还不得被那些个小妖精爬到头上欺负。”
她不就是这样,因为没有儿子,虽贵为公主这些年也没少受闲气。
阮茱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所有的心血所在。她自是要为她的前程打算周详。去岁她去护国寺烧香时碰到个云游的得道高僧,此人见了茱儿的生辰八字后便给她指了条明路。只要明年将茱儿嫁出去,往后她的身子便会一日好过一日,很快便能与常人无异,生儿育女不在话下。
长公主这些年为女儿求医问药费了诸多心血,却都收效甚微,听那大师一说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筝丫头今年必是要出嫁的,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事儿都由不得她的心思。”
姐姐嫁了才好轮到妹妹,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这些规矩。
许妈妈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公主想把二姑娘嫁去哪家,可有相中的人家?奴婢原先还以为公主想将二姑娘送入宫内……”
一说起这个长公主也是头疼,阮茱能入宫做皇后自然是极好,凭着她与皇家的关系,这事儿虽说难些也不是不能成。只是如今新帝势弱,江山虽说还姓封,却全握在慎亲王手中。
那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但看他当年的雷霆手段便知此人城府极深。
新帝的婚事必会为他掌控,他若不许新帝大婚,那皇帝便只能一直守着个空荡荡的皇宫过苦日子。小皇帝年岁尚小等几年也不算什么,可她的茱儿是女儿家,自然经不起蹉跎。
所以如今长公主对送女进宫一事便淡了几分心思。
那个封瀛,自己清心寡欲当和尚便也罢了,竟还要皇帝跟着他一道儿受这种苦,当真是跋扈得厉害。
许妈妈见长公主露出烦躁神色,赶紧又换了个话题:“公主,三皇子妃令人送来了帖子,说要办个赏春宴,请您过府一叙,您看如何?”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长公主与三皇子向来没什么交情,三皇子出身不高,生母不过是建安帝元后身边的一个婢女。对长公主来说三皇子便如同家中奴才生的家生子,从前是向来看不上的。
她既是嫡出,又有个同母的兄弟当了皇帝,哪里看得上三皇子那样的卑贱出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天下握在那个难缠封瀛手中,长公主一时倒也没想好该往哪边儿靠。
她也想与封瀛交好,只是她虽是他的长姐,却对这个弟弟从小便拿捏不住。倒是三皇子头脑简单更为控制一些。
三皇子处心积虑谋划什么,长公主心知肚明。只是他想利用她元后嫡公主的身份上位夺权,也得看她接不接这翎子。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冲许妈妈淡淡道:“帖子先搁着吧,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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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与此地不过两盏茶路程的三皇子府上,三皇子诚亲王正在书房内摔杯子。
“这都多少天了,你们这一群群的废物,连个死人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王府谋士一个个站在那里,或装作城府极深的样子,或搜肠刮肚想说些好听的,其中一个姓邵的谋士眼珠子一转,主动上前安抚三皇子:“王爷莫急,属下今日刚卜过一卦,按卦像看此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很快很快,天天都是这么几句话,本王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们不是说那封瀛已经死了吗,既是死了为何到现在都寻不到尸体。这都多少天了。”
“王爷,从得手至今也不过十来日,当日局面复杂,慎亲王既是中了毒那便活不了。若他当真还活着,这么些天快马加鞭也该赶回京城了。即便没回来也早就现身了,可如今西北那边半点他的消息也无,依属下看只怕他此刻已不知死在了哪一处荒郊野岭。只消再花些时日必定能寻到尸体。其实就算寻不到又如何,没了摄政王当今陛下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又何足惧也。”
其他几位谋士听他说起大逆不道之言如此不避讳,多少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只是他们已上了三皇子这艘贼船,轻易下不了船,如今也只能盼着当初的计谋顺利,当真买通了慎亲王的亲信内侍,成功令他中了奇毒。
那毒极为少见,是至阴至毒之物,天下能解之人不过了了。西北又是蛮荒之地,比不得京城御医云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封瀛,这回只怕当真是栽了。
三皇子听了邵谋士的话,脸上才显出些笑意来。他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还多亏了你出的主意,一早发现他身边的内侍看中了王妃家的远房侄女,才定下了这条美人计。”
对他来说牺牲一个没名没姓的所谓侄女,去笼络封瀛身边的内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事成后那女子从此落到太监手里,会过怎样的凄惨生活,却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他是要成大事的人,他要的可不止是诚亲王府这般简单,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小小女子的死活,皆是浮云。
“好,他日本王荣登大宝,你便是功臣之一。你们都是。”
三皇子说到兴起十分张扬,放声大笑起来。其余人立马跪下行礼,口中齐呼王爷英明。
这么一帮乌合之众密谋了许久,皆都沉浸在了自己的美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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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也做了个梦,只是这个梦却不大妙。她梦见自己的私印落在了一个乞丐手中。
那乞丐满身破烂衣衫,整个人从头到脚脏到发臭,他拿着她的私印凑过来要与她结亲,还扑过来想要抱着她亲,那满嘴黄牙几乎令人作呕。还有他头上的虱子抖落下来掉在了她的绣鞋之上,吓得阮筝失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青黛听到响动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安抚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先喝口水吧。”
阮筝却不接那杯子,眼看外头天色已微亮,她掀被下床便要去洗漱:“赶紧替我梳头,我今日要出去。”
“姑娘要上哪儿去?”
“密云山庄。”
不管怎么样,她今日必要见到刘长墨。那私印若在他手里他不肯相还便也罢了,若是落入了他人手里,那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拿回来。
她的婚事,岂能这么莫名其妙就定了不相干的人。
青黛知道她在为私印犯愁,也跟着愁了起来。她和白苏一起侍候了阮筝梳妆打扮,随即又陪着坐车去了密云山庄。
阮筝心里焦急,连早膳都不曾用,白苏心疼她给她备了一盒子糕点在车上:“姑娘饿了好歹吃两个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