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五郎凑近床前，就见颜灵儿双目紧闭静静的躺着，脸色有些发白，头上的头发估计是之前汗湿了，紧紧的贴在头皮上……
沈五郎上手摸了摸，还好屋里生了火炉，不冷，颜灵儿手脸倒是不凉。
沈五郎拖过屋里的唯一的一个凳子在床前坐下，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颜灵儿。
两人订婚前，他根本没见过颜灵儿，只知道颜家家风清正，儿女都养的非常好，颜灵儿虽然是小女儿得家中宠爱，却并不骄纵。嫁过来后，颜灵儿也做得很好，对上孝顺公婆，跟几个嫂子也处的不错，几个侄子侄女也喜欢她。更难得的是，即便他这个丈夫不成熟、不靠谱，在她怀孕后就到处跑，她也没有怨天尤人。沈家出事，四嫂第一时间就扔下两个孩子跟四哥和离回了娘家，她这个最后嫁进沈家的媳妇却什么都没有做。岳父岳母甚至亲自上门问她要不要和离回去，哪怕她挺着大肚子，哪怕她不愿意打掉孩子也愿意接她回去，她都没回去……
流放这一路上，虽然她是孕妇得了些照顾，可是吃的苦，并不比其他人少，更何况中间还要夹杂着孕妇各种不良的反应。若是算上这些恐怕这一路上，吃苦最多，最不好过的应该是她。可她愣是啥都没说，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一句苦，掉过一滴眼泪。
从小到大，沈五郎接触过不少女性，从淡定从容的祖母，温柔和顺的亲娘到几个各有特色的嫂子，却从没遇到过颜灵儿这样的。他说不清，颜灵儿到底哪点好，可这个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的印到了他的心里。
沈家上下，不提女眷，就连祖父、父亲、三哥甚至六郎都跟他提过让他好好对他媳妇，他们沈家欠她的……
想到家里人那些叮嘱，沈五郎勾唇轻笑，“没想到，你还挺能的，不动声色之下就把祖父祖母、爹娘、哥嫂还有六郎他们的心全都笼络过去了。”他都可以想见要是将来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恐怕他能被家里追杀几千里，然后赶出沈家。
“五郎？你在这儿那？我正找你呢，家里没什么吃的，你媳妇这个月子怕是不好做。你有时间看看能不能去弄点红糖、鸡蛋什么的回来，那东西养人。”
李氏怀里还抱着她刚刚出生的小孙子，看到沈五郎在屋里，倒也没多惊讶，只是一进来就给儿子安排了一堆任务。
沈五郎也知道妇人坐月子是件大事，月子做得好不好，关系很大，是以凑过去看看孩子，又转头留恋的看了昏睡过去的颜灵儿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山谷里肯定是弄不到鸡蛋、红糖这种东西的，要找孕妇吃的东西就只能进城找，而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差不多要走几十里。现在外面又下着雪，其实不太适合出门。
可是沈五郎想着让颜灵儿早点吃上他娘说的补品，便跟家里打了个招呼出发了。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有一段时间了，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人走在上面能发出‘嗤嗤’的声音，不算动听，却是寂静冬日里难得的乐章。
沈五郎速度已经尽可能的快，可是到达最近的城镇时还是已经入夜了。好在因为落雪的原因，天地间到处白茫茫一片，还能隐约看得见。
沈五郎抬头看了看眼前已经关闭的城门，这会儿让人开门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又不乐意在外面等一夜，且不说会不会把他冻死，就算冻不死他也不想让他媳妇儿子等，所以想了想，沈五郎绕着城墙逡巡了两圈，找了一处比较能够下脚的地方试了试。
北地的城墙普遍比中原腹地的城墙要高上一些，不过沈五郎现在在的这个城镇并非大城，所以城墙也就只有五米多高，城墙外面也不是特别平整，略倾斜，细看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一点石块。
沈五郎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冲刺，跑到城墙下面后猛地一个提步，然后脚尖又在城墙上轻点了一下，就窜到了差不多有四米高的位置。然后沈五郎也没停歇，只换了一口气便手脚并用，借助指力，虽有些费力却并不狼狈的上了城墙。
这一段城墙这会儿并没有人巡逻，其实也能想见，匈奴人并不擅长攻城，而且从这段时间匈奴人的战术来看，人家也没想着攻城略地，所以这个城镇夜间城墙上的防守并不是很严密。
沈五郎很容易就从城墙上跃下，然后进了城。
古代晚上娱乐活动少，城里老百姓这个时间点绝大部分都已经睡下了，因此非常安静，可以说落针可闻。
沈五郎之前没来过这个城镇，不清楚，李氏说的红糖等物哪里可以寻到，只得找上了——更夫。
沈五郎找上的更夫叫老铁，年纪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满脸风霜，鬓角带着些白发，沈五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更的家伙事都掉了。
听沈五郎只是问问哪里有卖红糖、银耳、鸡蛋什么的，劫后余生的老铁忙不迭的就把几处位置说了，还特热情的告诉沈五郎哪家的红糖好，哪家的鸡蛋新鲜。
“娘，灵儿醒了吗？”沈五郎找到东西，扔下几两碎银子，就连夜往回赶。到家时，李氏等人刚起。
“没呢，你这是去哪儿找东西了？哎呦这衣服全都湿透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娘给你烧热水，你好好泡泡、烤烤火，可别给病了。”说着拍拍儿子，就把沈五郎带回来的东西接过来，去厨房捣鼓去了。
沈五郎带回来的东西不少，红枣、红糖、银耳这些东西好带，沈五郎拿了一大包，鸡蛋他一开始倒也拿了一些，可惜翻城墙的时候连跑带跳的大多都给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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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灵儿醒的还算早，是被生生饿醒的。
“娘，有吃的吗？”
“有有，厨房里都准备着呢，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李氏速度很快，很快就给颜灵儿端了一大碗肉糜粥进来，粥煮的很烂，香香的，将颜灵儿肚子里的馋虫彻底勾了出来。
喝完一碗暖呼呼的热粥，颜灵儿才像是活了过来，转头去看身边的孩子。
孩子出生时挤压的青紫还没退去，实在算不上十分好看，皮肤邹巴巴的，跟个小老头似的。李氏、沈刘氏确能发自真心的各种赞叹孩子好看，这等功力颜灵儿这个母亲真心自叹不如。还好她还有个同盟——刚刚洗完澡小眯了一会过来的沈五郎。
沈五郎也没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有多好看，不过怎么也是亲儿子，还能嫌弃扔了怎么地？反正是个儿子，长大也不靠面皮过日子，长得丑点也没太大关系。然后，等到半个月后，孩子身上的青紫退去，变得白胖可爱的时候，沈五郎……
这场雪足足下了好几天，等到雪停，外面已经积了足足到膝盖的雪。
大雪之后不便于行走，骑马飞驰几乎不可能，这下匈奴骑兵的威胁可以说彻底解除。沈家人高兴的不行，只是还没高兴几天，就有人上门来了。
“沈老爷子，您可要给我们想想办法啊，我们家里真的要断粮了。”
“断粮？不至于吧？之前不是刚一家发了几袋粮食吗？省着点吃应该还够吃一段时间的。”
“就是啊，你们怎么吃得？”
沈老国公还没开口，看见过来凑热闹的就好奇上了。
“还，还能怎么吃？就，就那么吃呗。”李家人被大家伙看着，一时间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可是他们家粮食真的消耗太快了，虽然还没断，却也真的没多少了，这会儿不来沈家这边想法子刮一些，难道真的等到大家伙粮食都吃的差不多了，再来闹？
“沈老爷子，您就行行好，匀我们一些吧？您家里个个都是好汉，每天出去打点猎物就够消耗的了……”
“没有。”
“什么？”李家人一愣，估计是没预想到沈家人这么不给‘面子’。
“我说没有，之前已经都说清楚了，你们怕是没听清，既如此，我老头子就再说一遍，之前的粮食平分了，之后就是各管各的，你有本事每顿吃肉，没本事饿肚子喝水都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沈老爷子，我们之前来这山谷可是跟着您过来的，您这么见死不救不好吧？”
沈老头子笑着摇摇头，没说话，沈家小辈有人要跳出来骂上李家几句，被旁边的人给拉住了。
“老爷子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人若是要死了，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字，晚上还有一更，感谢正版订阅，么么哒
第43章 043
沈老国公这一辈子历经世事, 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威胁，不过，“我老头子做事一向讲求的是‘仰不愧于天, 府不怍于地’，对你们李家我老头子并无愧疚。”所以你们想做什么，放马过来就可以了。
李家人被这话一噎，心下又怨又恨灰溜溜的跑了, 怕沈家报复，李家人甚至没敢在山谷过夜，当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沈家人只静静的看着倒也没为难他们, 倒是孙家那边, 孙文华过来提醒了沈大郎几句，“李家人心胸狭窄还爱记仇, 尤其是那个李游, 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有一个小吏不小心冲撞了他, 他当面笑呵呵的当没事人一样过去了, 过了些日子就下暗手把人一家人都给烧死了……”这事还是他意外得知的, “若是他们就这么离开了自然好, 怕就怕他们在心里恨着你们沈家, 甚至恨着我们所有人, 还是防着点好。”
沈大郎看了孙文华一眼, 见对方很是慎重的样子, 便知道这个李游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 再想想自家这边老弱妇孺不少，万一那李游真的做些什么，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大郎在跟他爹商量后，还是请了包括孙文华在内山谷中所有拿得起事的人过来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改动一下山谷谷口的防御，加强谷内的巡逻力量。
而众人的功夫也没有白下，十几天后的一个半夜，谷口竟然真的传来了动静。
“他娘的，李游这个畜生竟然引了匈奴人来。”
也不知道，李游在哪里遇上的，又用了什么手段，那些匈奴人竟然真的跟着他一起来山谷这边了，还打算半夜偷袭他们。
幸好被守在谷口的人及时发现了，不然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然，饶是如此，为了守住山谷，大家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一开始，颜灵儿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在月子里，还有几天才出月子。这段时间，沈五郎除非值夜或是轮到他巡逻都会睡在她旁边，晚上孩子哭了或是闹了，他都会第一时间爬起来哄，基本上不用她操心什么，可是今天孩子哭闹颜灵儿却一直没听到他起身的动静。
颜灵儿认命的爬起来，不应该呀，今天沈五郎明明值得是前半夜的班，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才对，颜灵儿晕晕乎乎的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给孩子喂好奶，把孩子哄睡过去，就要睡过去前，脑袋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被一个想法震醒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颜灵儿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她倒没第一时间出房间，而是竖着耳朵细细听外面的动静。他们沈家的木屋距离谷口不远，且这木屋虽说外面抹了一层泥巴防风，隔音效果却确实不怎么样，如果真的出事了，这里应该能听到一些才对。
这么想着，颜灵儿把所有感官就集中到耳朵上，还别说，还真的让她听到一些动静，不过好像不是在山谷里面，听这动静倒像是在山谷外面一点。
颜灵儿一咕噜爬下床，收拾好，就准备开门去叫沈刘氏。沈刘氏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就住颜灵儿隔壁。
“娘？”颜灵儿没想到门外会有人，贸贸然的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李氏跟沈刘氏，才镇定下来。“娘、三嫂，你们也听到动静了？外面是不是打起来了？”
“是，那天杀的李家人回来了，还带了匈奴人来偷袭我们，三郎五郎他们都过去帮忙了，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刚刚你们爹去时说让我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说不好要退到山里去。”
往山里跑，这么看来是情况不太妙了。“好，娘你们等等，我这就收拾，很快的。”颜灵儿还有两三天才出月子，但是她身体的恢复能力挺好的，只要不做特别剧烈的动作，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山里阴冷，也没什么吃的，所以颜灵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吃的穿的。吃的大部分都在李氏那边放着，颜灵儿这儿就只有半袋红糖，半包红枣，带上也不占什么地方；穿的，除了自己身上孩子身上的，颜灵儿还准备带上沈五郎早前给她拿回来的一张狼皮。狼皮够大、保暖还不怎么占空间，带上再好不过了。除此之外，颜灵儿还在包袱里塞了个可以烧水的巴掌大点的小铜壶，这个用来烧水最好。
颜灵儿收拾好东西，就待在房间里等着，沈刘氏怕到时候一时着急顾不上，还把彤姐儿跟杰哥儿两个也抱到了这边，李氏则急急去看大房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颜灵儿心里就跟点灯熬油似的煎熬。
沈刘氏也是心焦的很，生怕错过了外面的动静，一直伸着脑袋往外面张望。
“嫂子，您要不进来坐会儿吧？”
“我坐不住啊，弟妹，我这心里慌得很。你说这李家心怎么就这么狠，我们当初还分了粮食给他们，他们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匈奴往这儿带，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呀，这不是要让所有人都去死吗？”
他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去死啊，颜灵儿心道。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李家离开，就没今天这事了。”沈刘氏恨恨的道。
可惜，有钱难买早知道啊，当初李家不过是露了句话，谁还能因为一句话就把人一家几口都弄死咋地？又不是杀人狂魔。
颜灵儿她们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天亮。期间惨叫声有往谷口这边移动过，颜灵儿当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都准备跳起来拿起包袱，抱着孩子跑路了，那边又没了动静。
“娘，弟妹，你们听到动静了吗？是不是没动静了？”几个人竖着耳朵提心吊着的撑了一夜，眼下一片青云，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好像，好像是没动静了？”
李氏想起身出去看看，结果两腿一麻直接又坐了回去。
“娘，您坐着，我出去看看，我速度快。”沈刘氏也不等李氏多说什么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嫂子，您小心点。”
“知道了知道了。”
沈刘氏出去后又是漫长的等待。颜灵儿觉得这辈子她好像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走路或者等待。
“结束了”得了确切消息，沈刘氏很快就回来了，可是她的神情之中并不见任何欢喜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