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跟二妮交好,上辈子二妮的死是她一辈子的遗憾,这辈子无论怎样,她都要拉二妮一把。
刘二柱这种抛妻弃子的人都没有死,二妮更应该好好活着。
余桃吃过饭,让大妞带着两个弟弟跟哥哥们出去玩,她独自一人往村后走去。
临近中午了雾还未完全散去,惨白的太阳斜挂在天空上,路边的雪将化未化,露出地表漆黑的土壤。洁白的雪被人践踏得泥泞不堪,余桃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乡村的土路上,路的尽头就是二妮家。
那是三间土胚房,破得不成样子。
二妮在这里长大,结婚,送刘二柱去奔前程,伺候完两个老的,养大两个小的。动荡的年代,几乎是二妮一个人支撑着这个破烂的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三十出头的二妮浑身没有两两肉,面色枯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四十多了,一副耗干精血的样子。
余桃看见二妮第一眼,鼻子就一酸。
“前儿个刚见过,你作那个模样干啥子?”二妮放下手里纳的鞋底,看见余桃站在门口不动,连忙招呼她,“还不进来,用俺请你啊?”
余桃一笑,走了进去,从怀里掏出两个窝头放在桌子的破碗里。
“拿这些干什么?”
“给两个孩子吃。”
二妮一愣,“行,俺承你的情,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来看俺啦。”
“二妮姐,你咋样啊?”余桃难受地笑笑,村子愚昧落后,虽然国家建立十几年了,可是村子里的人思想依旧封建。
刘二柱回来离婚,明明二妮没有一点错,村子里奚落辱骂的却是她。
她笑了笑,“啥咋样不咋样,半死不活呗。俺都熬到孩子长大了,还没享福呢,好死不如赖活着。”
“刘二柱要离婚,你真愿意啊?”
“那有啥不愿意的,只要他愿意拿钱养孩子,他想娶谁就娶谁!乌龟臭王八蛋一个,十几年不还家,爹娘死了都不回来,这样的人谁想要就拿走,俺还不稀罕呢。”
余桃噗嗤一笑,刘二柱大概没想到,二妮这个他看不上的童养媳心里竟然这么嫌弃他。
这样的二妮姐,一点都不像会自杀的样子,可是上辈子的她为什么会死了呢?
“行,二妮姐,你放心,俺会跟公公说,保证让刘二柱把家底儿都掏出来给两个孩子,这是他该拿的!”
二妮姐说的对,刘二柱活得好好的还十几年不着家,儿女爹娘都不管,简直是个畜生。
“大队长是个公正人,俺相信你。”
余桃拍了拍二妮的手,不放心的叮嘱:“二妮姐,说好了,可千万不要做傻事,俺看栓子和翠翠孝顺着呢,你享福还在后面呢!”
“瞎想什么呢?你放心吧,俺知道。”
余桃一笑,两个人又说了点话,等快到中午了,余桃才从二妮家里出来。
没想到,她回来的路上,竟然会碰见刘二柱。
第3章 谣言
刘二柱穿着深蓝色中山衣,胸口的兜里别了一只钢笔,头发三七分往后梳,见到余桃先笑着打招呼,“嫂子,回家啊?”
他长得不错,肤色白,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善良极了,关键是还会说话。
在这个吃不饱肚子的特殊时期,刘二柱带着几袋子粮食回来,口口声声说那是用自己积攒的钱弄的,特意带回来让父老乡亲们填饱肚子。
上辈子村子里的人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没有看穿他的人面兽心,让他顺利的离了婚,娶了新媳妇。
可怜二妮姐苦了一辈子,就因为这么个玩意儿自sha了。
想到二妮的惨状,余桃冷着脸“嗯”了一声,擦着他的肩膀就要走。
刘二柱依旧笑眯眯地盯着余桃的背影许久,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粮食短缺,临近过年又没啥活儿干,老洼村的人为了省粮食一天只吃两顿饭。
大上午的,太阳终于爬到头顶,村里的老老少少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村支部前面的场地上。这里是村里开会用的地方,靠着沟沿堆了一排排的柴火垛,既挡风又暖和,不少人聚集在这里剥花生纳鞋底,东家长西家短的瞎聊。
吴秀英远远看见余桃在路上走着,跟聚在她身边的妇女使眼色:“青松家的回来了,俺看八成是从二妮家出来的。”
几个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头对着头聊起来。
“这苦都苦到一块儿去啦,家里男人那么长时间不回家,阿桃跟二妮可有的聊了。”
“可不是嘛,这都是童养媳,二柱子看不上二妮,把他休了。俺看下一个就轮到阿桃了。”
“听说青松在部队可出息了,前两年回来,不是说青松都当啥连长了?”
“呦,连长可了不得,这青松是个出息人,阿桃可配不上他。”
“阿桃可给青松生了三个孩子呢!”
“三个娃咋了,换个女人不还是一样的生?到时候想生几个生几个!俺可听说了.....”吴秀英伸着头神神秘秘地说道:“俺听说,青松在部队有一个相好的,那女人爹还是大官呢。”
“真的!青松真有相好的?”
周围的人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等着吴秀英继续往下说。
“那还有假!”吴秀英扬了扬脖子一脸得意。
她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从背后袭来的刘杨氏一手抓住了头发。
“好你个吴秀英,可让俺逮个正着!你长了张嘴只会叮咣吧,还在这儿造谣青松在部队有相好的!我看你跟隔壁村的二傻子还有一腿儿呢!天天盯着别人家,怎么不把自己家的日子过好了!孙子十几了还光腚跟奶奶睡一个被窝!”
刘杨氏打定主意,今天要撕烂吴秀英这些老娘们的嘴!
吃了早饭她就拎着小板凳过来了,俗话说捉人拿赃,刘杨氏早就坐在吴秀英她们爱聚的那地儿后面的柴火垛中间,可让她逮到吴秀英造谣了!
“呦,吓死我了!俺说你个杨大妹,你咋躲在柴火垛后面偷听俺们说话啊,吓俺一跳!”
“咋啦?你们有胆子说就没胆子认了?俺今天就专门来逮你们了!我告诉你们,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说阿桃和青松一句坏话,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
“怎么着,还不让人说啦!你男人是大队长,儿子在部队当兵就那么了不起啊,还能堵住俺们的嘴不成!”吴秀英仰着脖子跟刘杨氏较劲,靠着这个撒泼劲,村里人少有人敢惹她。
不过刘杨氏可不怕她!
“你别给俺扣大帽子!俺男人是大队长,儿子当兵就活该被你们造谣。你成天搁村里挑事儿,一会儿挑拨这个,一会儿挑拨那个,正事不干一样,俺今天非要好好收拾收拾你!”刘杨氏说着就伸手往吴秀英脸上挠,吴秀英也不让,伸手就想去抓刘杨氏的头发。
余桃远远看见自己婆婆跟人吵架,急忙赶了过来,抓住吴秀英挠婆婆的手,问刘杨氏,“娘,怎么了?咋跟二婶子吵起来了?”
“哼!”刘杨氏说道,“喊啥二婶子,你喊她二婶子她在背后编排你,还编排青松在部队有个相好的!”
余桃听见这话转头看向吴秀英,巴掌大的脸上一片寒色。
余桃在村子里的形象都是文静,好欺负的,这还是吴秀英第一次见她发火。
不知道为什么吴秀英瑟缩了一下。
上辈子就是她在背后造谣,让三个孩子好几天都不愿意出门。
余桃哼一声,松开抓住吴秀英的手,猛地推她一把。
吴秀英受不住力跌坐在地上,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捂着脸上血淋淋的指甲印,拍着地哭喊起来,“你们婆媳俩合起伙来欺负人啊,老天爷啊,谁来评评理啊!”
余桃对二婶子的哭喊理都不理,质问道:?“二婶子,你从哪听说青松在部队有个相好的?造谣污蔑人民子弟兵是要坐牢的!”
吴秀英坐在地上哭哭啼啼,也不回话。
刚刚还跟在吴秀英后面八卦的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还说你是封建残留,说你早晚会被青松休了。”
刘杨氏狠狠看了吴秀英一眼,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大声说道,“今天俺在这可说清楚了,青松可不像有些人,良心被狗吃了!俺家青松才不会抛下给他生儿育女,照顾老人的媳妇儿,去娶狐狸精!以后俺再听谁造谣,俺就站在他家门口骂他祖宗十八辈!”
“你又不是青松,你咋知道那么清楚。他七八年了才回来几趟,谁知道刘青松在外面有没有找一个新的。”吴秀英也不哭了,尖声说道,“二柱子不也在外面找了一个吗?”
“俺说了,青松讲良心,你再瞎咧咧看我不撕了你!”
“你说没有就没有,谁知道呢!”
两个人吵吵嚷嚷,眼看又要打起来了,被旁边的人劝住,“别吵了,邮差来了。”
余桃扭头看过去,一个带着蓝色帽子的年轻小伙推着自行车,往他们这边走来,“刘大恭,刘大恭家的在这不?有他家的信!”
“是俺,应该是青松寄的!”刘杨氏兴高采烈地接过信,“这次回信倒快!”
吴秀英眼珠转了转,麻溜的爬起来,从刘杨氏手里抢走信,“让俺看看写了啥,肯定是要休了余桃。”
说着吴秀英就把手里的信拆了。
第4章 来信
“你咋拆别人家的信呢?你给俺!”刘杨氏上手就要抢。
吴秀英胡搅蛮缠地反驳道,“咋啦?人民子弟兵写给家里人的信还不能让外人看啦?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啊!”
“你...”刘杨氏手里拎的板凳都举了起来,余桃赶紧制止住她,“娘,你让她看吧,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阿桃?”刘杨氏不认同,这封信是上个月留二柱回来要离婚时,刘大恭写给刘青松的一封“警告信”。虽然相信自己儿子,但刘杨氏还是怕万一。
余桃笑了笑,“没事的。”
这封信的内容余桃上辈子就知道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让吴秀英当着大家的面把刘青松的信念出来,对村子里流传跟“刘青松有相好的,马上要回来休了余桃”类似的谣言,应该是最有效的反驳。
她自己不怕人说,就担心别人嘲笑三个娃是爹不要的孩子。
“行!”刘杨氏见余桃都这么态度坚定地相信刘青松,她这个亲娘就更不怕了。
刘杨氏仰着头得意地对吴秀英说,“吴秀英,你不是想看吗?你看呀?你认识字吗你?”
吴秀英还真不认识,连手里的信都拿反了,一时间面红耳赤的。她看见村支部前路过的知青,连忙招手道,“王知青,王知青,你来一下,帮俺念念信上写的都是啥?”
王知青看了刘杨氏一眼,刘杨氏点点头,他才清清嗓子念道:
“爹娘
展信佳
我收到你们的信了。爹娘身体还好吗?阿桃和孩子们怎么样了?我找战友又换了两罐麦乳精,应该够二娃吃一段时间。
........
离婚的事情我从未想过。当初既然答应娶了阿桃,我就做好了跟她相守一生的准备。爹娘也让阿桃放宽心。
我已经向领导递交了阿桃和孩子们随军申请,具体时间我会再写信通知爹娘。
儿子不在身边,盼爹娘身体健康...”
吴秀英从头到尾认真听了这封信的内容,没有一点说他要休妻的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直嚷嚷着:“不可能啊!”
“怎滴,白纸黑字写着呢,你还不相信。吴秀英,听见了吗?青松是要跟阿桃过一辈子的!以后再听见你嚼舌根,俺直接两个大嘴巴扇你脸上!”听完刘青松的来信,刘杨氏心里又得意又骄傲,冲着吴秀英呸了一口,抢过信,直接拉着余桃,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他二婶,看看你天天说这说那的,这下踢到铁板了吧?以后可长点心。这晌儿午头,俺回家看看去。”
“俺也回家了。”
转眼间,跟在吴秀英身边附和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吴秀英一个人一瘸一拐的面对着一地的花生壳。
吴秀英又憋屈又气愤,拿刘杨氏也没法子,只能哭丧着脸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又不是俺瞎说的,俺也是听二柱子说青松在部队有一个相好的。这二柱子咋也说瞎话啊!俺这顿打不是白挨了吗?”
“二婶子,你说啥?”王来娣从柴火垛后面钻出来,把这句话听了个正正好。
吴秀英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直出气,“哎呦,俺的娘啊,你们一家子人怎么都喜欢吓人啊!”
她今天可真是吃了教训了,以后再说别人长短,一定要看看柴火垛后面有没有人!
王来娣没搭理,追着问道,“二婶子,你听谁说俺小叔子在部队有个相好的?”
“二柱子,二柱子说的!”吴秀英一脸不耐烦,她现在看着这一家人都烦得慌,弯腰捡起自己纳了一半的鞋底,拍拍p股就走了。
“二柱子?”王来娣得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她可算找到邀功的东西了,看这次婆婆还说她不?
余桃跟婆婆回到家,几个孩子都已经回来了。
大哥刘柏杨家里三个男娃和余桃自己的三个孩子,正排排蹲着看他们爷爷刘大恭给他们修弹弓。
大妞今年才六岁,见余桃回来了,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奶,娘,你们回来了?”“回来啦!”刘杨氏笑道,“奶奶的大乖孙女,看这一头汗的,到哪玩了?”
“俺们跟大哥去捉野鸡了。”
刘杨氏生了两子一女,大闺女早嫁出去了。孙子辈的只有大妞这一个姑娘,跟别人家的老太太不一样,刘杨氏就稀罕孙女。
余桃含笑的看了大妞一眼,摸了摸她的背,衣裳里面倒没出汗,也不怕她闪了汗冻感冒了。不过余桃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别敞开怀儿,当心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