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俺知道了。”
余桃笑笑,拍了拍二娃三娃身上的土灰,对牵着三娃的大牛道了谢,“大牛,谢谢你帮二婶照顾三娃了,你叔又寄回两罐麦乳精,一会儿婶子给你们冲一点尝尝。”
“婶儿,俺都十一了,就不喝了。”
“十一也是孩子呢,正长个。不给你们多喝,就尝尝味道。”
说着余桃抱起三娃,拿几个碗到屋里去给孩子们冲麦乳精。
三娃才两岁,被余桃抱在怀里,依恋着用手圈着她的脖子,奶呼呼地喊了一声,“娘。”
“饿了吧?娘给你冲麦乳精。”余桃摸摸他的小黄毛,笑着对他说道。
“想娘。”
这话让余桃心里又酸又暖,她的三娃,她的孩子们,这辈子都好好地陪在她身边。
对几个孩子来说,睁眼就看见了母亲,可对余桃来说,已经过了一辈子了。
她三个孩子,大妞懂事利索,小小年纪就知道砍猪草挖野菜。二牛调皮,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会跑了就不沾家儿,天天出去玩。小儿子因为身子弱,性格也比别人敏感,嘴巴甜,也最会体贴人。
余桃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想娘啦?”
“嗯。”三娃点点头。
余桃幸福地笑笑,嘴上道:“那娘今天就陪着你。等着,娘给你冲麦乳精。你爹特意寄回来的,三娃以后可要好好的,别总是生病让娘担心了。”
“生病,痛。”
“是啊,生病很痛,还记得一岁时被医生扎针呢?”
余桃从暖瓶里倒水,冲了八碗麦乳精,让三娃跟在后面,她端两碗给公公婆婆,“爹娘,喝麦乳精了。”
“又给我们喝干啥啊,不留给孩子!我们俩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刘杨氏嘴上笑骂道,还是接了过去。
每次青松寄回来任何东西,余桃都会首先给公婆一份。
刘杨氏已经习惯,刘大恭也乐呵呵地喝了。
麦乳精香香甜甜的,在连糖都吃不上的年代,这是一份很了不得的补品。
见公婆喝了,余桃端着碗让三娃喝,一边招呼几个孩子,“麦乳精都冲好了,你们去灶屋里端,等会儿再玩。”
孩子们一溜烟的跑过去,捧起碗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味道充斥着他们的味蕾。一个个喝完还要舔一舔嘴唇,脸上的表情显得幸福极了。
一碗麦乳精而已,对他们来说就是幸福。
“喝完用水冲一冲,别浪费。”刘杨氏还不忘交待道。
“知道了,奶。”二牛放下碗对着余桃说,“二婶,等爷爷修好了弹弓,俺们就去地里抓野鸡,到时候好好给三娃补补。”
“娘,俺也会抓!”四岁的二娃急忙表现自己,冲到余桃怀里,跟她炫耀道,“今天俺差一点就抓着了。”
余桃捏捏他的脸,又摸着他的小手热乎乎的,就笑着说:“是吗?你们都厉害,娘等着你们的野鸡。”
一家人正说着呢,王来娣急匆匆的回来,一路嚷嚷着:“娘,娘,你说俺听到啥了。”
第5章 邀功
“听到啥了,让你急慌慌的。”刘杨氏问她。
王来娣左看右看,还神神秘秘的关上院门。
“你贼头贼脑的干啥?”
王来娣关好门说道,“爹娘,你们知道二婶子为啥说青松有相好的吗?”
刘杨氏眉头一皱,把几个孩子打发走,只留下余桃怀里还不会学话的三娃。
等孩子走了,刘杨氏才问,“为啥?”
“娘,二婶子是听刘二柱说的。”
公公抽了半口旱烟,疑惑地问道:“刘二柱?”
“是啊。”王来娣说,“你说二柱咋知道的,小叔子在东北,刘二柱不是在首都当工人吗?这天南地北的。”
余桃也沉思。
刘青松在部队有相好的简直是无稽之谈,除非这个相好的是默默守护在刘青松身边的周小丽。
可是,书里这个时间点,华国跟苏维埃特国关系转冷,刘青松驻扎在边防地区,正忙着训练。
周小丽连面都见不上他,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上辈子这样的谣言也有,而且非常猛烈,三个孩子听说了还担心地回来问她。
余桃一直以为这些传言只是村子里的人胡说八道传出来的,没想到背后还有刘二柱的影子。
刘二柱在这背后扮演了什么角色?又为什么要传刘青松在部队有相好的?他跟刘青松有仇怨?还是说他有其他目的?
上辈子她在火车上被拐卖,莫非也跟刘二柱有关系?
余桃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甚至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下一秒她失笑,觉得自己想多了。刘二柱就是一个工人,怎么可能手眼通天,买通人贩子,甚至那些人贩子可以避过国内的检查,撵转多地将她拐卖到阿麦瑞克国?
理智这样告诉她,可一团疑云依旧笼罩在余桃胸口。
刘杨氏皱着眉头猜测:“这个刘二柱,小时候心眼就多!处处跟青松作对,难道他现在还记恨青松小时候压着他打那件事?”
“那都多久了?”刘大恭吸一口旱烟,“青松不是在首都进修过吗?没准那个时候碰见了。写信问问青松不就得了。”
“爹娘,我相信青松不会背着我们娘几个找相好的。”什么都不清楚在这猜测不过是杞人忧天,余桃抱着三娃神色坚定地对刘大恭和刘杨氏说,“先不管二柱为什么传这些谣言,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帮二妮。”
余桃这一番表态让刘大恭眉头舒展,他这个儿媳妇虽然说是童养媳,可心里有主见,识大体,跟青松再相配不过了。
心里想的没说,刘大恭问道:“你去看了二妮,二妮怎么说的?”
“二妮愿意离婚,只要刘二柱能给钱养孩子。毕竟栓子和翠翠都是二柱的孩子,刘二柱十几年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他当爹的应该养。”
“二妮离婚是对的,要俺说这刘二柱也是个丧尽天良的,你看看他干得那些事。”刘杨氏听了余桃的话感叹道,“这女人啊,嫁给他受苦的还在后面呢。二妮离婚了也好,栓子长大了,过两年就能结婚了,以后二妮有享福的时候。”
余桃心想,婆婆说的有道理。这样人面兽心的男人,嘴巴上说得好听,出事了他肯定第一个先把你推出去。
二妮也是命苦,四五岁就当了童养媳,洗衣做饭家务全包,十几岁就跟刘二柱圆了房。婚后一年男人就出去奔前程,十几年一点音讯儿都没有,都以为他死了。
二妮顶着克夫的罪名,给苛刻她的两个老人养老送终,又养大两个孩子,一辈子没享过一点福,临到头男人回来了,还要把她休了。
女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刘大恭“吧嗒”着烟枪,抽了一口才答应下来,“行,我跟大队部的人商量商量。二妮为他们家付出这么多,村里人也不能看着她被欺负不声张。”
有了公公的这句话,余桃放心了。
公公一向说话算话,他既然答应了,那这辈子二妮应该不会死了吧。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村里又开始忙碌起来。
今年没有年猪,刘大恭就组织几个村民跟民兵队的人进深山里打了几只兔子野鸡。今年村民都辛苦了,配着刘二柱带回来的粮食,刘大恭准备在大食堂犒劳一下村民。
这边热火朝天,另一边,二妮离婚的事情也在村子里长辈的主持下提上日程。
余桃一直挂念着二妮死亡这件事,每天都会抽空去看看她。
二妮神态平静,状态也很好,每天都笑呵呵的。
可正当余桃要放下心的时候,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1960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对于老洼村的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年二十八一大早,还沉睡在梦中的人,被一声尖锐悲怆的哭声惊醒。
那声音如同泣血沙哑的大雁,伴随着女童的悲鸣。寒冷陡峭的北风把哭声带到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余桃从睡梦里惊醒,身侧两个孩子依偎着她睡得正熟。
她心里不安,想到二妮,一下子坐了起来。
“爹娘,你们也醒了?”余桃穿好走出门,看见公婆也醒了,低声问了一句。
“嗯,这哭得俺闹心。”婆婆低声说道,“听声音是村尾传来的,别是二妮出啥事了?”
余桃心里一惊,这样的场景她上辈子就经历过。
寂静的清晨让哭声愈发凄厉,正说着,刘柏杨和王来娣也从自己房间走出来。
几个人神色都不轻松。
天还未完全亮堂,只天际边透出一点光,大半的村子都笼罩在薄雾版的灰色里。
悲怆的哭声引得许多人打开门,往村尾走去。
余桃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没走到村尾二妮家,远远看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哭声正是二妮的孩子栓子和翠翠发出来的。
可怜的两个孩子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破烂的棉袄披在身上,脚上连双鞋都没有穿,□□裸得又红又肿。
“留芸娘,这是怎么了?”刘杨氏就近拉着一个人问道。
“二妮上吊了。”留芸娘似害怕又像麻木一般说出这句话,话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听了这话,余桃浑身的血液都跟僵住了一般。
二妮怎么会再次自杀呢?明明昨天早上见她还好好的啊?
余桃后退了一步。
果然,她不能改变书里发生的事情吗?那这辈子她和孩子们还会被拐卖,小儿子还会自杀身亡吗?
第6章 死亡
不,余桃不信命!
若是不能改变,老天爷又何必让她重来一次!
余桃扒开人群往二妮屋里走,刘杨氏和王来娣紧跟在她后面。
这个年头,死人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经历过战乱、洪涝、饥荒,他们这一代人早就对“生死”麻木了,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都能看见沟沟里扔掉的小孩尸体。
可余桃亲眼看见二妮尸体的那一刻,还是吓到了。
二妮吊在悬挂在房梁上的麻绳里,眼睛瞪的大大的,神色狰狞,肤色青白,乱糟糟的头发上别了一朵红色绒花,身上穿着她结婚时暗红色褂子,青白的脚上套着红色绣花鞋。
她的血流得到处都是,甚至渗透到踩踏得光滑结实的土地板上,黑红黑红的。
身后的王来娣“啊”一声惊慌地跑了出去,余桃也只敢看一眼,就匆匆撇过头。
她扭过头,眼泪不余自主的溢出眼眶,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明明之前好好的啊,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二妮死之前是怎么想的?割腕又上吊,她为什么选择这样惨烈的赴死方式?
余桃看了一眼已经泛白的天,只觉得这天太冷了。
一阵东北风呼啸吹来,二妮悬挂在梁顶上的尸体也跟着轻轻摇晃。
刘杨氏叹息一声,对着二妮睁的大大的眼睛说道,“既然走了,就好好上路,两个孩子你放心,村子里有一口吃的,就不会短他们一口。俺会让二柱给你一个交待,别在这附近徘徊了,早早投胎去吧,来世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这话与其是说给亡者听的,不如是生者的宽慰。
余桃听了这话,心里也忍不住祈祷:二妮这一辈子过得太苦,希望她下辈子要是能托生在好人家,有父母疼爱,不愁吃穿,嫁给好儿郎,一辈子美美满满。
她擦了擦眼泪,看见栓子和翠翠两个人还坐在堂屋里哽咽。
自己亲娘这么惨烈的死在自己眼前,那个孩子能受得了。
余桃拉起两个孩子,转身对着身为大队长的公公刘大恭说道,“爹,二妮的死不能就这样算了!”
“桃姨,大队长,都是俺的错。”栓子红着鼻子对着刘大恭说道,“想俺着爹娘要离婚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爹,就去城里找他。刚好听见他跟那个狐狸精说,答应给钱都是骗俺娘的,等他们拿着离婚证明回到首都,一分钱也不给俺们。”
“我回来把这事说给俺娘听了,俺娘听了就去城里找他。”说着栓子又呜呜咽咽起来,“昨天夜里娘回来的时候,还笑着吃了两根红薯,没想到今早儿起来,我就看见俺娘上吊了。”
刘大恭沉凝着脸,听完这些话,冷声喝道,“岂有此理!有田,柏杨,你们带人到县城把刘二柱请回来!”
“爹,他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压也给我压回来!”刘大恭厉声说道。
老洼村出现这样的事情,刘大恭这个大队长当得都没脸,他对不起死去的二妮!
余桃在一旁说道,“爹,出了人命,干脆让大哥去派出所报案,让公安也来一趟。”
二妮死了,余桃怎么着也要让刘二柱进趟局子。
“行。”刘大恭想了想,对刘柏杨交待道,“柏杨,你到了城里先去派出所报案。”
刘柏杨和刘泽田很快就走了,老洼村离县城不远,架牛车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等待的过程中,村里人三三两两都回去做饭了,只留下十几个能拿事的,余桃因为跟二妮好,也留在了这里。
刘大恭看着还悬挂在梁上的二妮,叹了一口气,对刘杨氏说:“你找几个人先把二妮弄下来吧,让她少受点罪,早点安息。”
“不弄!”刘杨氏摆摆手沉着脸说,“就这样!让那个狗东西看看,二妮死前有多惨,我看他以后夜里还能睡好觉!”
刘大恭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爹娘死了都不见他影,在外面十几年不着家,回来却害死一条人命,我看他还不如直接死了呢!”刘杨氏看着两个孩子直说,“栓子今年十三,翠翠十二,俩半大的孩子,在村里没有一个近亲,爹又是个狼心狗肺的,以后该怎么办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