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孙秀娥笑道:“倒也不用这么急,这个星期给我答复就好了。”
把孙秀娥送走后,余桃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
她没办法不想这个事,就连拉着三娃再山上挖野菜的时候,都一样。
她的思绪纷纷扰扰的。
这辈子的经历让余桃知道,上辈子的惨剧,她已经避过。
这一生,她还有几十年的时光,难道未来几十年,她的人生真的要一直围绕着孩子和刘青松吗?每天围绕着灶台那么大的一片地,重复做着一样的事情,洗衣,做饭,收拾家务,把一辈子的时间过得只有一天那么长。
她当然喜欢为家里人付出,她喜欢家里人身上穿着她做的新衣服时流露出来的开心,她喜欢看见孩子和刘青松吃到她做的饭后露出的满足笑容。
每个女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余桃这辈子只想维护好自己的家庭,守护着三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把他们抚养成才。
可是闲暇之余?,她看着向情和李爱丽,有时候也会有一种羡慕。
她羡慕她们身上的那种独立自我,羡慕她们有一技之长,不用伸着手心朝上向自己的丈夫要钱。
不管私德如何,在余桃心里,向情和李爱丽是独立的。
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独特的价值,或救死扶伤,或教书育人,她们跟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余桃也不想只会找刘青松要钱啊,若是她如向情那样,每个月不用靠刘青松就能有足够多的工资养活自己和三个孩子,说不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余桃就带着三个孩子跟刘青松离婚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是一个童养媳,她没有任何文凭证书,若没有村支书开的出行证明,她连老洼村都出不去,更别提其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余桃面前。
她的心脏一直跳个不停,她知道,她的决定将会改变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余桃一直蹲在地上挖野菜,营地后面也有一大片空地,走过这片空地就能进到山里了。
余桃今天只带着三娃一人,没有其他人的陪同,上山不安全。
山脚下虽然被战士们做了防护,可顶不住有些野兽迷路跑下来。
东北的山不容小觑,听刘青松说,他们在山上演习,不仅见过狼群,野猪,连老虎都碰见过两头。
余桃削了个小木棍放在三娃手里,让三娃就在自己身边玩,她蹲在地上一边想着,一边头也不抬地挖野菜,直到三娃来找她的时候,余桃才从思绪中惊醒。
“娘,大!”三娃拿着一个超大的野草走到余桃身边,跟她炫耀道。
那草跟荠菜长得很像,有时候大人都分辨不出来。
余桃抬起头,看着三娃手里的草,轻笑一下,“傻儿子,这不是荠菜,这是野草,不能吃的。”
余桃说着,手脚麻利地从三娃篮子里择出野草。
“一样。”三娃道,说着他撅着屁股从余桃的篮子里找出真的荠菜,对比着,“是荠菜。”
“你摸摸,这两种不一样,荠菜叶子光滑一点,这种野草跟荠菜长得像,却不是一种东西,不能吃的。”余桃摸摸三娃的头,给他提提有些下坠的裤子,笑道:“你刚才哼哧哼哧的,就是为了挖这个野草啊?”
“嗯。”三娃嘟着嘴巴点点头,“三娃笨。”
三娃说着,就把手里的野草给扔了,情绪有些低落。
“三娃一点都不笨,三娃可聪明了。”余桃用额头蹭了蹭三娃的头,“娘一说,三娃就知道了,三娃篮子里装了不少野菜,可真是帮娘省了不少事,今天回家,娘给三娃做你喜欢吃的糖煎鸡蛋好吗?”
三娃听余桃夸他,哪还记得刚才的事,笑着露出八颗整整齐齐的小米牙:“大妞二娃也吃。”
余桃道:“大妞二娃也吃,三娃也吃。”
“爹娘吃。”
“爹娘也吃,家里刚好还剩五个鸡蛋,咱么一人一个。”
余桃一边跟三娃说着话,一边又重新蹲下来挖野菜。
她若是真的选择了那份工作,以后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一定会少很多吧。
直到夕阳渐斜,余桃才拉着三娃回了家,一大一小两个篮子里已经装满了野菜,婆婆丁,刺嫩芽,荠菜,野蒿苗...
余桃手脚勤快的把饭做好,上学的和出勤的一先一后都回到了家。
晚上做了杂粮粥,配着馒头,桌子上摆了一盘清炒婆婆丁,一盘凉拌荠菜,一盘刺嫩芽炒腊肉。
等一家都回来了,余桃才按照给三娃的承诺,用炉子和小锅煎了五个鸡蛋。
鸡蛋放在热油里,煎的两面金黄,边缘焦脆,盛出来趁热撒上白糖,就是孩子非常喜欢的糖煎鸡蛋。
刘青松和孩子们口味不一样,余桃就在鸡蛋上倒了一点酱油和醋,咸口的煎鸡蛋一样好吃。
晚上,家里人一如既往对余桃做的饭竖起大拇指,一个个低着头扒饭。
余桃看着他们这样,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笑意。
“娘,糖煎鸡蛋真好吃,你明天还给我们做吧!”两三口把鸡蛋吃完,二娃跟余桃撒娇道。
余桃说:“你想得美,娘今天做鸡蛋是因为三娃在家里一直帮娘干活,本来的只奖励三娃一个人,可是三娃想让一家人都吃,娘才一口气煎了五个。”
刘青松在一边道:“三娃真棒,你们还不谢谢三娃,要不是三娃,咱们今天还吃不到你们娘做的煎鸡蛋呢。”
大妞和二娃跟三娃道了谢,三娃羞涩地笑笑,悬在半空的腿却忍不住开心地晃动着。
“也谢谢娘,娘辛苦了。”刘青松又对着孩子道。
大妞和二娃又给余桃道了谢,大妞还给余桃夹了一片肉:“娘吃。”
余桃笑着接了过来。
三个孩子来到这里一个月,脸上肉眼看着都胖了一些。
刘青松部队在边塞要地,国家不会让他们缺粮,余桃又舍得在吃食上,让一家人吃好,几乎每个星期他们都会吃顿肉补补,平时又有鸡蛋,奶粉补着,三个孩子腮帮子上都长肉了。
余桃给几个孩子夹菜:“你们好好吃饭,别整天淘气,我就不辛苦。”
“我今天可听话了,学会了五个字呢。”二娃炫耀道,他顿了顿又问道,“娘,你可不可以也奖励我?”
刘青松用筷子敲敲二娃的头道:“我这个二儿子真是厚脸皮呀,大妞每天都把作业写得工工整整的,连你们周老师都表扬她,也没见大妞要奖励啊。”
二娃捂着头嘟着嘴巴看刘青松,大妞和三娃在一边偷笑。
余桃见他这样笑笑:“可以啊,你们这一个月表现的都不错,娘这周日给你们烧肉吃,多烧几个菜行了吧?”
大妞道:“娘,可以点菜不?”
余桃点点头:“可以。”
大妞说:“我想吃红烧鱼!”
二娃叫道:“娘,我还想吃炸鸡腿!”
三娃拉着余桃的袖子:“肉,吃肉,娘,吃红烧肉。”
好家伙,这一下子猪肉,鸡,鱼都要买,余桃想想这个月预留的伙食费,还是道:“可以,娘给你们做。”
“哦!”几个孩子欢呼一声。
刘青松看他们这样,干咳一声,忍不住问道:“你上次做的辣子鸡挺好吃的,再加个辣子鸡。”
余桃没好气的点点头:“行,给你们做,这一下子四个菜了,比咱们在老家过年做的菜都多,就是不知道手里的肉票够不够。”
刘青松道:“一个星期才这么吃一顿,没事,我这个月的津贴马上就下来了,够咱们吃的。”
说完,他又去盛了一碗饭:“鱼你先别买,等我有时间,去河里看看,应该能打条鱼上来。”
余桃想了想,道:“行,鱼的事就交给你了。”
吃完饭让孩子们洗漱后,刘青松把大妞和二娃赶去睡觉,他给三娃脱了衣服塞进被子里,见余桃一边洗脚一边发愣。
刘青松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是有心事?”
“这么明显啊?”余桃回过神。
“嗯。”
余桃不知道该怎么跟刘青松说,她想想叹道,“我有件事情,一直在考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什么事?”刘青松见余桃脸上纠结,担心出了什么事,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有事你就跟我说说,你解决不了还有我呢。”
余桃见他这样,笑看他一眼:“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天下午,孙嫂子找我说,她想让我给她当助手。”
“助手?”刘青松表情疑惑,“孙嫂子干什么找你当助手啊,什么助手。”
余桃道:“上个月跟李爱丽吵了一架,闹得不是挺大的吗?孙嫂子就说,要组织军嫂上思想课。都过去那么久,我都忘记这事了,没想到她今天找来,让我给她当助手,帮忙监督大家,做好表率。”
余桃又把孙秀娥看中她的原因,跟刘青松说了。
“嫂子说,我算是妇委的临时工,没有编制,不过每个月有十块八毛钱的工资。”余桃说着,就笑了起来。
刘青松就着她洗剩的水洗脚,笑道:“就十块八毛钱啊?”
余桃听见他嘴巴里的漫不经心,瞪着他道:“十块八毛钱咋了,那也是钱!也能给孩子多添两件衣裳!”
“刘青松,你是不是飘了,大哥大嫂在老家累死累活,换算下来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
见余桃恼了,刘青松举举手:“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净会给我扣罪名啊?”
余桃低下头,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她干咳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孙嫂子让我跟你商量一下,你同意我去吗?”
说完,余桃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刘青松用毛巾擦了檫脚,嘴上说道:“我是不介意你去,军区妇委每天调节的都是军嫂之间鸡毛蒜皮的事,谁家跟谁吵架了,谁借了谁一个针头没还了,成天扯皮个没完,你这个性子去了尽受气。”
“说是助手,不也是临时工啊,没事还要给人端端水,打扫打扫卫生。”刘青松道,“明天我就去问问嫂子,干嘛给你找这样的活啊。你的确是农村出来的,是童养媳,又识字,这些不假。
“可是阿桃,你要明白标杆在另一方面就是个靶子,你有一点做的不好,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的毛病瞧。”
“咱么军区的那些家属,哪个不厉害啊,现在是农村来的和城市里来的军嫂别苗头,等你去了,他们的枪头肯定对准你,你信不信?”
刘青松剥丝抽茧,一下子把这里面的关系看清楚了。
余桃听他这样说,心中一闷,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落寞下来。
刘青松说的也没错,余桃只要答应下来,就等于跟孙秀娥站在一起去管理那些军嫂,孙秀娥是师长夫人,本身又从革命中走出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家属院里的人服她,可那些人又凭什么服从余桃的管理啊?
论身份,余桃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不比谁高贵,论学识,她又哪来的脸跟那些城里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比?
“你这意思是,这份工作我不能做了?”余桃难受的笑笑。
“怎么,你想干啊?”刘青松坐在余桃身边问道。
他见余桃表情难过,用手捏捏她的脸:“你一个女人,为什么总想着出去工作啊,你在家里照顾好我和孩子们就行了,我每个月的津贴不够咱们过的?那十块八毛钱的活咱么不做也不影响家里的生活。”
刘青松是个团长,在61年,每个月能拿到的津贴是145元,还不包括部队里的补贴和他出任务时发的补助。除去每个月给家里寄的钱,还有刘青松资助的四个战友孩子的二十块钱,每个月剩余的钱已经能让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富足。
可是听到刘青松这些话,余桃心中却一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发酸了。
余桃抬起头,语气平静的对刘青松说道:“是够,可是我不想总是伸着手朝你要钱。”
两人目光相对,昏黄的白炽灯下,刘青松将余桃微红的眼眶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愣,心中发闷,闷得难受。
刘青松不明白余桃为什么会难过。
“我挣得钱本来就是给你们花的。”刘青松凝视着余桃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严肃的说道,“你们是我的妻子孩子,我养你们天经地义,你怎么是手心朝上找我要钱呢?”
在刘青松朴素的认知里,他生于世,娶了余桃,又生了三个孩子,父母妻儿就是他身上割舍不掉的存在,作为一个男人,首先承担起来的就是“责任”二字,他挣的钱就是给余桃的,他们是一家人。
夫妻夫妻,彼此相伴,又分什么你我。
刘青松不明白,余桃从小在别人家当丫鬟,豆蔻之年父母双亡,被刘大恭带回刘家当童养媳后的不安。
刘青松这一生活得坦坦荡荡,十几岁就能不顾刘杨氏阻拦跟着八lu军离开,他心怀热血以身报国,与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化成一把剑,劈开浓雾,撑起华国人的脊梁。
他坚定,可靠,在他心里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可是余桃不同,她是被压迫的那群人,她是被命运摆布的那群人,她是靠着刘青松他们拯救的那群人。
就算刘家父母对她很好,寄人篱下的那种不安依旧萦绕着她,加上上辈子的遭遇,余桃唯一能相信依赖的就是三个孩子。
刘青松能靠吗?就算可以让余桃靠一会,那一辈子呢?
周小丽还蠢蠢欲动,没了周小丽再来一个吴小莉王小丽怎么办?刘青松有一天想法变了怎么办?
这些想法在余桃脑子里一闪而过,想到上辈子三娃的死,余桃触动的心刚裂开一个口,又重新封闭上。
她听完刘青松的话,眼光流转,微微笑笑,故作轻松地哼道:“怎么不是伸手找你要钱啦?家里就你一个挣钱的,我也想有收入,你看看向医生和李老师,活得多潇洒啊,我有一天能像她们那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