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赵文域终于可以抱小阿缪了。
马车中就可以举高高,爹爹回来了,小阿缪尤其开心。
陈思敏在一侧笑。
回京还有些时候,天又下着大雨,不会那么早回到宫中,等赵文域同小阿缪闹够,陈思敏才问,“敬平侯夫人怎么样了?”
赵文域啧啧两声,“哟~”
陈思敏道,“问问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你想做什么不行!”赵文域放下怀中小阿缪,温和道,“乖女儿,让爹爹抱抱娘亲,爹爹不抱她,她要一直不高兴,等爹爹抱了她,再抱你好不好?”
小阿缪笑了笑。
赵文域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反正当着小阿缪的面就开始抱陈思敏。
“赵文域!”陈思敏恼火。
赵文域才不怪,非亲了她脸颊一口才哈哈哈,恶作剧一般笑了笑。
等陈思敏刚要开口,赵文域又认真道,“以前在宫中,棠钰有些朋友,冒险带她逃出了宫中,所以她没有大碍。但她没有遇到陈倏,被禁军追赶时,不慎滑落缓坡。我见她的时候,她脑袋磕着石块,军医和御医都说她短暂失忆了。她还有身孕,还动了胎气,所以在废都的时候,她一直在养胎。我离开的时候,她胎相倒是安稳了,只是还记不得陈倏……”
赵文域叹道,“反正,有的陈倏闹心就是了。”
赵文域言罢,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相父在吗?”
陈思敏颔首,“在宫中,听说你今日回来,说要等你。”
遭了!
肯定是之前他同陈倏商议重新划分地界之事,相父有事要问他……
赵文域头疼。
“你又做什么事情了?”赵思敏惊呆。
他这幅典型的做贼心虚的模样,陈思敏再熟悉不过。
赵文域叹道,“我哪有做什么事情!是棠钰还病着,陈倏也无心和我商议划分地界之事,我们俩很快就定下来了,然后各自回家了,估摸着,相父会觉得博弈太少,要的太少了……但兵大都是人家万州的兵,叶澜之一死,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这不也可以暂时安心了吗?”
他话里话外就透露了一个信息——他压根儿就没怎么和陈倏谈。
陈倏多聪明一个人!
这家伙一定是吃了亏回来了。
陈思敏没有再落井下石,只是抱起小阿缪,轻声道,“回来就好……”
赵文域看她,没想到她没寻根究底,心中微微舒了口气。
陈思敏察觉他的目光,便也道,“人敬平侯夫人有敬平侯守着,你日后就少操心。”
其实她也知晓对方没什么,只是忍不住酸他两句。
赵文域好气好笑,“我操什么心?人家就是失忆了,也都是陈倏说什么是什么,哪里像我,日日被你欺负!”
“赵文域!”陈思敏拳头硬了。
忽得,赵文域凑上前,亲了亲她脸颊。
陈思敏怔住。
赵文域笑盈盈道,“其实是我想早点回来见你和阿缪,多一处地方少一处地方有什么重要,我和陈倏心思都不在上面,所以谈得也快,左右大家心思都一样,弄死叶澜之这个疯子就是了,其他的,爱怎么样怎么样。”
陈思敏微微脸红。
赵文域又颔首靠在马车一角,“相父问起,又要头疼了……”
陈思敏笑。
***
五月中旬,陈倏和棠钰到了莞城。
莞城虽然是平南,但就在万州边上,离江城就八.九日左右的路程。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棠钰的外祖父会定居莞城,且敬平侯府出事后,周妈妈会带着陈倏逃到莞城的缘故。
莞城棠钰自然是熟悉的,小时候的记忆都在,只是许多年都没来过了。
当初家中生了变故,外祖父家中被一把火烧了。
爹娘和外祖父都死在莞城,只有她和舅舅侥幸逃了出来,她也是那时和陈倏失散的……
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莞城有她许多的回忆,也有她许多很难面对的东西……
来莞城前,陈倏再三同她说,去莞城可以,但是情绪不可太过激动,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棠钰应好。
马车缓缓驶入莞城,棠钰想起舅舅留给她的匣子里,还有诸多莞城的地契和田铺,都是当时外祖父留下的,但早前旧朝还在,贸然动这些东西,怕会引人瞩目。
家中经历了变故,祖母也好,舅舅也好,都小心谨慎护着她,不让她卷入到朝中的漩涡中来。
但没想到,她入了宫中,还是遇见了陈倏……
许是冥冥中的巧合。
眼下,莞城似是才真正雨过天晴了,她也可以回到莞城。
她心绪多少有些起伏。
马车路过外祖父家中时,棠钰错愕,“怎么会?”
她记得当时那场火很大,火势滔天,应当整个府中都烧没了才是,但马车停下的时候,棠钰还是见得近乎和幼时差不多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棠钰些许错愕。
陈倏道,“当初从莞城逃出,太奶奶的人寻到我,带我去了丰州。那时我还生着病,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后来眼睛好了,能看清了,太奶奶就带了我来莞城寻你和舅舅,但一直没寻到。之前旧朝还在,我入京起事的时候曾路过莞城,见到这里还荒废着,忽然心中动了念头,就找了城中的工匠按照早前的模样重新恢复了。说来也巧,有早前的工匠原本就对你外祖父府上熟悉,再加上外祖父曾经送了几幅画,画得是府中的景致,送去裱框去了,所以完整留了下来,正好可以照这些复原。花了三两年时间,原本,也是想着等巡视回来,带你和小初六来看看的,没想到中途出了事端。眼下,又兜兜转转来了这里,无巧不成书。走吧,进去看看,里面复原得才像。”
棠钰眼眶微红,由着陈倏牵着,慢慢步入府中。
熟悉的记忆纷涌而至,似是这里的一切都没变过。
大到整个府中的格局,小到一处布景,棠钰眼眶渐渐湿润,“长允……”
陈倏道,“像不像?”
棠钰连连点头,“像!”
陈倏笑道,“看到那个角落了吗?那时候何爷爷就在那里同我说,让我安心呆在这里,然后你入了府中,他同我说,阿允,这是棠钰,他同我祖父定下了你我的婚事。阿钰,原本没有这些变故,我们早就成亲了,但眼下,倒也不晚。”
棠钰拥他。
“去外祖父和爹娘坟前看看吗?”他问。
棠钰看他……
陈倏道,“我后来回莞城寻过你和舅舅,但你们已经不在了,太奶奶同我说,很有可能避难去了,我找不到你,就让人在这里立了你外祖父和父母的墓碑,但都是空墓碑。”
棠钰喉间哽咽,“陈倏。”
陈倏握紧她的手,“去看看吧。”
棠钰点头。
莞城不大,很快就到了莞城城郊的千雪山。
陈枫准备了祭奠的东西,同两人一道上山。
墓碑前,棠钰久久未曾移目,仿佛幼时许多时间都涌上心头。
外祖父,爹,娘,还有幼时的家中……
陈倏没有打扰她。
她心中也有许多想同她外祖父,还有爹娘说的话,都在眼下这一刻。
陈倏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转眸看他。
他轻声道,“我在。”
棠钰鼻尖温润。
棠钰呆了些时候,差不多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晚了,怕夜路不好走,棠钰又还有身孕在……
“差不多回吧。”陈倏温声。
棠钰点头。
临到离开,总要在外祖父和爹娘坟前磕头,只是棠钰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不便,也危险。
陈倏代她跪拜磕头。
她外祖父和爹娘,就是他外祖父和爹娘,并无区别。
陈倏叩首,“外祖父,爹,娘,日后再同阿钰一道来拜祭你们。”
陈倏再行跪拜,而后撑手起身。
天色晚了,棠钰又看了眼前的墓碑一眼,颔首行礼,最后,才跟着陈倏一道往山下去。
夜色稍显昏暗,但陈枫等人在前面开路,也拎着灯笼,所以下山的路很清楚,也不难走。
陈倏牵着她下山,同她说,“阿钰,等孩子出生,再大些,我们带初六和他们一道来。”
棠钰眸间氤氲,朝他颔首。
他伸手,温润的指尖抚过她眼角,而后继续牵着她慢慢下山。
上山的时候,心中惦记着事情,还倒没怎么觉得,下山的时候,棠钰渐渐觉得有些累,“陈倏,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怕继续走,肚子会不舒服。
陈倏方才问过她,要不要歇一歇,她那时还好,也想早些回莞城中去,眼下,确实有些勉强。
她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在,还是双生子,走走就要歇一歇。
陈倏也怕她累着,便寻了一处先坐。
虽是五月天,地上也难免寒凉,陈倏坐在一侧倒下的枯木上,让棠钰坐在他怀中靠着他休息片刻。
许是累了,棠钰靠在他胸前有些没精神。
“寐一会儿吧,有陈枫他们在,我们晚一会儿再走也不打紧。”陈倏同她说。
她点头。
忽然,又听陈倏轻声笑了笑。
“怎么了?”她问。
陈倏温和道,“就想起小时候,那时候我生着病,你问我冷不冷。当时我冷极了,又怕你担心,就说不冷,其实冷得发抖。”
棠钰也笑了笑,“我知道。”
陈倏不由揽紧她,“你那时抱着我,我能看到你脖颈上的海棠印迹,还有,你身上额海棠香……”
陈倏说完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睡了。
今日太累,陈倏没有扰她……
稍许,陈枫上前,“侯爷?”
陈倏摆了摆手,“夫人睡了,让她睡会儿,晚些再下山吧。”
陈枫应好。
陈倏脱了身上的外袍给她披上。
棠钰的姿势应当舒服,靠在他怀中睡了能有小半个时辰,陈倏不敢动,怕她不舒服,就一直坐着,让她靠着。
……
有过了些时候,她似是醒了,修长的羽睫眨了眨,有些木讷,也有些怔忪,但指尖动了动,陈倏知晓她醒了,“好些了吗?”
他是怕她方才累倒。
棠钰颔首,但是没有应声。
陈倏道,“不急,再休息会儿,刚入夜不久,缓一缓。”
他说完,棠钰良久都未应声。
他心中忽得有些担心,但她缓缓伸手揽紧他。
他温声,“怎么了?”
自从失忆后,她很少这样的举动,忽得,她吻上他脖颈处,他整个人愣住。
她环着他,眸间神色似是有些复杂,最后,沉声道,“长允,这几月,辛苦你了……”
陈倏似惊喜,又怕空欢喜,“阿钰……”
第101章 团聚 正文完结倒计时
从千雪山回莞城老宅, 陈倏一直都没阖眼。
“怎么不睡?”棠钰在马车中小寐了两回,陈倏还是同早前一样,连姿势都没变过。
陈倏看了看她, 轻声,又有些奈何得笑道,“我不敢睡……”
棠钰会意。
两人都未说话, 就是看着对方,相互笑着。
好似笑一场有些荒诞的梦, 眼下终于从梦中醒来, 又好似庆幸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与她还是如常……
老宅有人照料, 知晓他们要去, 几日前就已经收拾妥当。
在熟悉的环境中,棠钰回忆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 也想起后来种种……
再老宅时,心情和幼时全然不一样。
陈倏去洗漱, 棠钰去了苑中。
陈枫担心她,一直跟在身侧。
夫人差不多五个月半月的的身孕, 但因为是双身子, 所以身子很沉,也很显怀, 像七八月左右……
这一路都有大夫跟着,侯爷也未敢马虎过。
棠钰去了老宅中许多地方, 外祖父的书房,她曾在外祖父书房的窗外,远远看到外祖父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在一处说话,那个小男孩朝她看过来, 有些腼腆,也有些不爱说话,时常跟着她,一跟就是一整日。
外祖父说,阿允亲人过世了,日后我们是他的亲人……
棠钰望着那扇窗户出神。
许久之前的事,这次恢复记忆后,仿佛记得更为清楚。就似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被一点点唤醒,又并不突兀。
棠钰继续往前,走过书房前的长廊,一直到西苑。
西苑是她每次和娘亲还有爹爹来外祖父这里会住的苑子,爹爹和娘亲很恩爱,也很疼她。
娘亲会睡前给她讲故事,爹会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
棠钰双目轻轻染了霜色……
早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在莞城出事后,她很少去回忆外祖父和爹娘还在的时候,那时的她曾一度是世上最幸运的那个囡囡……
外祖母总唤她囡囡。
但从莞城出事后,她成了只有祖母和舅舅的阿钰。
她一直避讳去想起早前的事,因为越想起,便会越怀念。
越怀念就会越害怕,也总担心身边越好的东西,越容易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如同当时的一把大火,将老宅烧得连断壁残垣都没留下……
外祖父也好,爹娘也好,都葬身在那场大火里,成了她不愿意去触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