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宫中,再后来离宫,她一直抵触去想起早前。
也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比旁人都更小心谨慎,却又清楚知晓,所以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兴许有一天都会没有,所以她一直想的是守着祖母,安安静静伴着祖母度过晚年。
直到失忆后,回来这里,早前被可以隐藏在心底深处,尽量不去想起的记忆,纷至沓来,温婉动人的娘亲,温文如玉的爹,还有儒雅的外祖父,这一个一个藏在心底鲜活的人,连同着早前的美好记忆,都在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里。
—— 娘亲,你是怎么遇到爹爹的?
—— 娘亲放郊外放风筝,风筝断线落到了你爹手中的书册上,娘亲去捡的时候,你爹刚好抬头,然后,就好像四月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 嘻嘻,那你现在看到爹爹,还有鸟语花香吗?
—— 嗯,好像还有,而且,但多了些旁的东西……
—— 什么东西呀?
—— 你啊,小阿钰~
……
—— 爹爹,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娘亲?
—— 都喜欢~因为你们都是爹最重要的人,没有更,只有最,两个最。
—— 可是娘亲说她更喜欢我。
—— ……
—— ……
—— 你娘亲是对的,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
—— 外祖父,以后长大了,你可以教我念书吗?
—— 当然啦,现在就可以,来,囡囡。
—— 这是什么字呀?
—— 棠钰~你的名字。
—— 外祖父,钰是什么意思?
—— 珍宝,最珍贵的东西,囡囡是爹娘,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最珍贵的一笔。
……
“阿钰?”陈倏入了屋中,见她望着一处出神许久。
棠钰缓缓转身,看向他的时候,陈倏见她眼底都是芒芒碎莹……
“阿钰,怎么了?”陈倏有些担心,他方才只是去了趟耳房,洗漱了片刻,但出来怎么这幅模样,早知道他不去好了……
陈倏紧张上前,眸间写满担心,棠钰也上前,伸手拥着他,头靠在他怀中。
陈倏不知她怎么了。
—— 阿钰,有一日,你还会遇到一个待你若珍宝的人。
陈倏伸手,缓缓抚上她青丝墨发,“没事了,我在。”
是啊,他一直在。
无论天晴,亦或风雨……
他都在。
***
还有几日就至六月,马车抵达江城外。
陈枫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侯爷,夫人,是茂之公子带了小世子来了,还有建平侯世子,世子夫人带了小公子和小小姐~”
陈枫话音刚落,陈倏撩起帘栊,棠钰刚好能从车窗外看到茂之抱着小初六在焦急张望着,而茂之怀中的小初六分明见到了她,“娘!”
棠钰眼眶倏然一红,“初六!是初六!”
棠钰激动转眸看向陈倏,“初六来了……”
陈倏知晓她心中激动。
从二月到六月,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情,她一定想念初六……
马车缓缓停下,陈倏撩起帘栊。
“长允。”直至此刻,袁柳仿佛才舒了口气,“阿钰呢?”
陈倏笑了笑,“慢些。”
陈倏牵棠钰下了马车,初六哭得似半个泪人儿一般,“娘!”
初六眼见着就往棠钰身上扑。
亏得茂之抱稳了他,“初六,你娘亲肚子还有弟弟妹妹呢~”
其实茂之自己也两行泪挂在眼角,只是当提醒初六的时候,还是提醒初六。
“茂之……”棠钰看向他。
当初舅母过世,她就是带初六去回平南,但是没赶上,后来她又出事,茂之一定很难受。
茂之咬唇,“姐姐回来就好,什么都好。”
“初六,来爹这里。”陈倏伸手。
初六到陈倏怀中,“爹~”
陈倏抱着初六,棠钰再上前同他相拥,“初六,娘想你了……”
初六搂着棠钰不放,“娘,初六以后再不挑食了,娘亲让吃什么就吃什么!娘亲让睡觉就睡觉,也不赖着要玩了,娘亲,你不走……”
初六这些话早前从未同茂之和黎妈说起过,眼下,忽然开口,众人都怔住。
棠钰拥紧他,“不走了,娘亲不走了,初六乖。”
初六揽了她许久才放。
等到初六情绪终于平复,棠钰才转向一侧的盛连旭和袁柳,路上,棠钰就听陈倏说起,一直是盛连旭和袁柳在江城陪着初六,又兼顾着敬平侯府的事宜,若是没有他们两人在,陈倏哪里放心北上。
棠钰看向他们夫妻二人,盛连旭怀中抱着平安,棠钰怀中抱着如意。
棠钰泪盈于睫,“多谢了。”
旁的,其实都在这句多谢里。
袁柳放下如意,上前一步,轻轻拥她,边哭边笑,“阿钰,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否极泰来。”
棠钰也揽紧她,“借你吉言。”
两人相拥时,盛连旭也才看向陈倏,两人相视而笑,就似少时一起经历过的最长的一场历练,疲惫,困乏,最后通关时,却又带着欣慰。
“还好?”盛连旭问。
陈倏颔首,“都过去了。”
其实叶澜之的事情,盛连旭多少都听说了,眼下,正如陈倏所说,都过去了。
连同着废都,一道都过去了。
棠钰这才看向平安和如意,“平安,如意,好久不见。”
平安如意都仔细看她,如意问道,“婶婶,是弟弟妹妹吗?”
差不多六个月身孕,棠钰的身子已经很显怀。
之前陈倏怕老夫人,还有袁柳几人担心,一直未没有告诉他们棠钰失忆和双生子的事,所以袁柳方才就多看了两眼。
“棠钰,可是双生子?”袁柳是过来人,她五六个月的时候,身子就比旁人显怀。
棠钰微笑点头。
袁柳半是惊喜,又半是担忧。
当初她生平安和如意的时候,没少受罪,险些都熬不过去了。
生完平安如意后,她又足足将养了一年才好。
棠钰这一趟一定没少担心受怕,袁柳是忧心她。
“先回府再说吧,祖母应当在等了。”陈倏提醒。
盛连旭会意,陈倏应当是瞒了棠钰的事,怕袁柳说起什么,棠钰担心……
一辆马车坐不下,盛连旭和袁柳带了平安如意上另一辆马车;陈倏,棠钰同初六和茂之在一辆马车上,初六坐在陈倏怀中,咧嘴笑着,一路上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茂之则是同陈倏和棠钰说起这几月祖母的事,还有敬平侯府的事。
棠钰看着茂之,气正腔圆,吻合气度,已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陈倏亦看向他,亦觉时间过得很快。
等到侯府门口时,范瞿几人来接,还并着胡光书,顾来几人。
“夫人!”
棠钰莞尔。
身侧,黎妈上前,“夫人~”
棠钰又没忍住眼泪滑落下来,“黎妈!”
黎妈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夫人回来……”
陈倏一手抱着初六,一手牵着她,温声道,“阿钰,我们回家吧。”
“嗯。”棠钰轻声。
……
苑中时候,老夫人见了她,快步迎了上来。
卉鸢搀扶这老夫人,老夫人仍旧老泪纵横,“阿钰……”
“祖母。”棠钰快步。
“慢些,慢些~”老夫人嘱咐。
棠钰身侧有陈倏在,陈倏道,“祖母放心,我在呢~”
老夫人半是激动,半是难过落泪,“你受苦了。”
这趟回来,身子都这么沉了,早前这一路多惊心动魄,她一个深闺妇人如何想象得到?
棠钰上前拥她,“祖母,我回来了。”
老夫人也拥她,声音里都打着颤,“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这一晚,棠钰陪着祖母说了许久话,茂之,陈倏和初六一直在身旁。
老夫人怕她累着,打发她回去休息,陈倏温声道,“回家了,来日方长,明日再来祖母这里。”
棠钰点头,“祖母别担心,我好好的,明日再来看你。”
老夫人应好。
出了苑子,小米在前面掌灯,棠钰和陈倏一人牵了初六一只手同他一道回苑中。
于初六而言,爹爹娘亲都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初六哼起了歌谣……
是一首万州的歌谣,想念娘亲的。
棠钰离开的时候,他还不会,眼下都已经熟练了。
平娅道,“小世子天天同黎妈一道,早就会唱了。”
回苑中的一路,初六唱了一路,歌声悠扬,若黄鹂鸟……
第102章 四海升平 正文完结倒计时……
这一晚, 棠钰和陈倏陪着初六一道入睡的。
初六晚上睡觉不老实,棠钰有身孕在自然不能同初六一处,等初六睡熟, 棠钰才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温柔道,“晚安, 初六。”
“夫人早些歇着吧,奴家守着小世子。”黎妈体恤。
陈倏扶着棠钰起身, 棠钰朝黎妈道, “这段日子, 辛苦黎妈了。”
“哪有?夫人和世子安好, 奴家就心安了。”黎妈知晓不能再说, 再说又要惹夫人落泪了。
“走吧,回屋了。”陈倏牵着棠钰, 棠钰朝黎妈颔首致意。
小世子在屋中,黎妈没有多送。
其实, 初六的屋子就是主苑的东暖阁,隔得不远, 棠钰只是许久未见初六, 舍不得……
夏日鸣蝉,到了夜里也渐渐隐去。
算上早前出发去建平侯府看袁柳和龙凤胎, 其实离开家中已经整整半年有余。
陈倏替她洗漱,更衣, 又扶她躺下。
如今棠钰起身,躺下都需小心,夜里也不能睡整觉,基本都要起两三次, 也都是陈倏在照看。
陈倏陪着她入睡,想起今日袁柳的担心。
棠钰这一路都有大夫跟着,棠钰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脸是圆润了一圈,但是并未增重太多,多亏了刘大夫早前诊脉出的双生子,所以棠钰饮食都有注意,这是离开桃城的时候刘大夫再三叮嘱的。
眼下,陈倏心里其实隐约也有担心,但不想袁柳在棠钰面前说起。
棠钰失忆的事,他一直瞒着,也怕旁人问起,扰了她宁静。
等棠钰睡熟,陈倏才起身。
小米和平娅就在外阁间中值夜,陈倏轻声道,“照看夫人稍许,我去去就回。”
小米和平娅应好。
……
陈倏去寻盛连旭。
今日两人在城外见面,就知对方有话要说,有话要问。
眼下,陈倏去了盛连旭和袁柳苑中,见盛连旭果真在苑中树下踱步。
“二哥?”陈倏上前,盛连旭看向他,眸间才露了笑意,“你来了?”
陈倏点头。
***
两人在敬平侯的苑中散步。
其实不止棠钰和袁柳,他们兄弟二人也一别六月。
“见明呢?”盛连旭问起。
陈倏道,“他和冯叔一道留在废都,和赵文域虽然谈定了大致事宜,但是废都那处还有一大堆事要商谈细节,见明和冯叔在一处。”
盛连旭点头,“这一趟……”
盛连旭欲言又止。
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空气也仿佛在同一时间凝滞。
陈倏道,“叶澜之死在赵文域手里。”
盛连旭其实听说。
当初叶澜之和陈倏起事,叶澜之并未善待赵文域家人,赵文域心中恨意,但最后,即便胜券在握,还是同叶澜之公平决斗!
其实与叶澜之而言,什么都没了,但他是武将出生,最后却死在早前可以一只手捏死的赵文域手中,这几年的荒淫无度也好,这天子龙椅的利益熏心也好,都让他连赵文域都斗不过。
这才是让叶澜之万念俱灰之事。
陈倏有一事其实并未在旁人跟前提起,眼下,双手覆在身后,沉声道,“叶澜之让亲信混出宫去,给大嫂送回一枚扳指,万超逮住了他的亲信……我让万超将人放了,也没让对方怀疑,叶澜之是十恶不赦,但最后临死前,想的是大嫂,那就让他把这枚扳指送回安北去……”
盛连旭轻叹,“长允,只有你。”
陈倏道,“他同我没有关系了,我念的是大嫂……”
盛连旭没有再出声。
这些事,留分念想也好,抛得干净也好,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燕韩再无新朝,也无叶澜之,禁军和安北驻军已被收编,新朝控制下的州郡也都被瓜分,一切,都是崭新的,也重新开始……
“日后有什么打算?”
陈倏知晓盛连旭是问称帝的事,陈倏看他,低声道,“赵文域同我说,他想和我两分燕韩,相互守望。燕韩之外还有更广阔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