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一直是陈磊和陈元同她和祖母一道,一路上对她和祖母都照顾有加,大家其实都熟络了。
棠钰心中开始担心起陈元来。
陈倏也有担心,但担心不多,“阿钰,陈元会见机行事的。”
他们几人跟了他许久,陈元的身手和机警,陈倏心中有数。
棠钰未再多问,因为见陈倏额头上的汗珠又多了一层,说话也不像早前平顺。
他已经背了她将近一上午。
棠钰轻声道,“我饿了,坐下来用些干粮吧。”
棠钰不着痕迹。
“好。”陈倏也应声。
差不多到晌午了。从晨间到晌午,两人其实已经走了很远。刚才虽然摔了一跤,但是并没有影响太多,陈倏背着她,反而比她自己走要快。
两人用了干粮,喝了些水,有短暂歇息了片刻。棠钰起身,拭了拭脚踝处,欣喜道,“没事了,应当可以自己走了。”
棠钰抬眸看他时,见陈倏手中攥着干粮,目光凝在一处出神。听到她的声音,陈倏正好回头,刚好见棠钰在看他,四目相视里,他温声笑了笑,“别逞强。”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周遭都是泥土的芬芳。
他眸间的笑意在冬日暖阳里尤其好看。
棠钰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淡淡垂眸。
陈倏也起身,一面背起装干粮的包袱,一面上前,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走。
棠钰想开口,他正好转眸,笑意刻在眸子里,淡声道,“都说了别逞强,路滑。”
棠钰语塞。
……
虽然山林里应当有路,是最近的,但他们并不熟悉,若是迷路会困在林间。反倒是一路跟着官道走,可能会盘山绕远,但却最稳妥。官道上但凡遇到岔路口,都有指路,很清楚。
陈倏一路上都像在想事情,不像早前话多。
棠钰的脚虽然方才还好好的,但走了许久,还是隐隐有些疼,只是没有开口,一直忍着,有些吃力。
“棠钰,来。”陈倏停下,将背上的包袱递给她。
棠钰见他看了看自己脚踝处,声音温和,也没有出声戳破。
棠钰接过包袱。
他重新背起她,打趣道,“吃了干粮,沉了,棠钰,你吃了多少张饼呀?”
棠钰脸都红了,“半张!”
陈倏跟着笑起来。
明知他是打趣话,棠钰眸间还是不由涌起笑意。
陈倏又道,“对了,你刚才注意到没有,我们转入的官道走了这么久,一辆马车都见到。”
陈倏这么一提,棠钰也反应过来,“好像是……”
这里是桃城和愗城往来的必经之路,虽然有可能平日里往来的行人不多,又恰逢昨日暴雨,可能出行的人都有延缓的打算。但从晌午过后,他们转入官道起,的确一辆马车都没见过。
陈倏方才心中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心不在焉,没怎么说话。
“会不会是……”棠钰迟疑。
“路榻了。”陈倏接过话。
两人心中都不由想到了这里。
“如果没有马车从桃城方向来,应当是桃城往愗城这里来的路榻了;但愗城方向也没有马车来,所以极有可能,愗城方向的路也榻了……”陈倏分析。
“那怎么办?”棠钰担心。
陈倏道,“昨晚虽然风雨都大,但毕竟不是夏日,不应当有滑坡阻碍中断山道,可能路是堵住了,程度不同,或许不能过马车,但能走人,我们去去看,如果万一走不通……”
棠钰默契接道,“就回山上去。”
她说完,陈倏笑了笑。
比起昨日,仿佛默契真的多了些。
……
官道上要比林间好走,快至山脚处,棠钰瞄了眼官道上的指路牌,“走反了!”
棠钰提醒。
“没反。”陈倏心虚。
棠钰认真道,“不是,刚才岔路口指路牌,往相反的方向是愗城方向,我们现在这条路是去城郊的。”
陈倏候着脸皮,“就是去愗城城郊的。”
棠钰懵住,“去城郊做什么?”
他们不是去愗城买素烧鹅和决明子软枕吗?
陈倏轻咳两声,“阿钰,我太奶奶在城郊……”
棠钰愣住。
陈倏又道,“我找祖母借了你两日,祖母同意了。。
棠钰:“……”
陈倏继续道,“我太奶奶年事高了,想看看曾孙媳妇,我答应了……”
“陈长允!”棠钰微恼。
他立即应声,“我们过两日就回去,陈磊会照顾好祖母的。”
“你放我下来,我没说和你……”棠钰话音未落,陈倏又道,“阿钰,我就太奶奶一个亲人了。”
棠钰想起他早前在祖母跟前说起过,也想起昨晚在屋中,他梦魇里唤着祖父和父亲,母亲,棠钰心底微沉,指尖略微攥紧,不知道当怎么应声。
“就当在太奶奶跟前做做戏,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隔两日我们就回来,当如何如何。”陈倏循序渐进。
身后的人果然不吱声了,陈倏弯眸,心思又悠悠到了别处,侧眸道,“棠钰,你之前不是说夫君过世了吗?”
棠钰愣住,微妙看他。
他没怎么看前面的路,继续道,“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过去有好的,也有坏的,往后才是余生。棠钰,你要不要试试同我一处?”
“陈长允!”棠钰打断。
“你先让我说完,棠钰……”陈倏继续开口。
“陈长允,我说前面没有路了!”
轰!
……
前面是真的没有路了,再次摔了一跤的两人正好在陡坡处,看到早前的大雨将道路冲断了,难怪一路都没有人寻到他们,也没见到马车和行人,是走不通了。
陈倏皱了皱眉头,“没有路了,阿钰,我们要早些折回山顶了。”
两人都将先前的事抛到脑后。
快至黄昏,夜里的山间不安稳,会有狼和其他凶兽,所以这里的夜间是不会走马车的。
“走!”陈倏牵起她,两人自陡坡处折回。
早前从山上下来走得都是下坡路,眼下要重回山间,走得是上坡路。上路破不难走,但累。两人都不敢迟疑,也不敢多想旁的事。他们下山走了这么久,回去更不容易。
陈倏牵着棠钰,棠钰也加快脚步。黄昏来临,山中果然有狼叫声,棠钰有些怕,也叹道,“昨日没有听见这些。”
陈倏应道,“昨日山间暴雨,什么都听不见罢了。”
棠钰闻得,唇齿间打了颤,脚下也有些发软。
“棠钰,上来。”陈倏知晓就算她脚踝没有扭伤,走了这么久也走不动了。陈倏是怕入夜前到不了农户夫妇处,他们二人在山间,身旁一个侍卫都没有,不是玩笑。
棠钰没有推辞。
他今日其实已经背了她许久,棠钰也怕他走不动了。
陈倏似是猜到她心思,“你趴我肩膀上,我能省力些。”
棠钰照做。
她安静趴在她肩头,她的呼吸都在他颈间,他心中莫名微动,若是眼下不是要赶着回山上,他会希望时间多停留在这一刻。
棠钰也安静没有出声吵他,只是慢慢见他额头大汗淋淋,也喘着粗气,但是一声未吭,脚下也未停。冬日里,他内里的衣裳都已湿透,风一吹,脚下的步子带着头都捎带几分昏昏沉沉。但眼下差不多入夜了,陈倏咬紧牙关。
棠钰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迹。
他沉声道,“棠钰,别怕。”
棠钰轻“嗯”,许是因为他在,她心中莫名踏实许多。
入夜时候,终于扣响了大门。
农户夫妇开口,诧异得又见是他们两人,而且明显气喘吁吁。
陈倏笑了笑,“山下路被大雨冲断了,过不了,怕夜里山中不安稳,恐怕还要借贵处叨扰一日了……”
一侧,棠钰跟着点头。
四人大眼瞪小眼,短暂的沉默后,农户夫妇忍不住笑起来,热忱将他们迎了进去。
终于安稳了,陈倏心中如释重负。
早前的头重脚轻仿佛好了许多,只是略微有些疲惫。
在农户夫妇这处,为他们简单准备了饭菜,今日比昨日就要熟络得多了,今日便还温了酒给他们二人驱寒,也顺道可以一道喝酒说着话。
农户的酒烈,棠钰只喝了一口就呛住。
但对方好意,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原本就在别人家中借住,盛情难却,不喝完不好。
陈倏接过她跟前的碗,温声朝农户夫妇道,“她不怎么喝酒,我替她喝吧。”
陈倏替她喝了,农户夫妇这处便也不尴尬了。
棠钰给他夹菜。
许是有些醉意,陈倏低声道,“喂我。”
棠钰僵住。
但对面农户夫妇一脸笑意看着他二人,棠钰脸红,夹了一粒花生米给他吃。
虽然就一粒,但陈倏舒坦到了心里。
“还要。”他嘴角微微勾起。
棠钰又夹了一颗。
今晚,陈倏吃了好几个一粒,刚开始的时候,棠钰还觉得别扭,但到后来,仿佛也还好。
农夫说起明日先看看,府衙的人能不能将路线修好,先临时通过,不然就真要等几日了。
夏日的时候,官道也被大雨冲毁过。
陈倏叹道,“是啊,希望天公作美。”
他原本就是想带棠钰去见太奶奶的,若是明日路还不通,可能要先折回了。
陈倏和农夫又喝酒说了些话,农妇带着棠钰一道去拿被子铺床。
“这床小,你们二人睡打挤吗?”农妇问起。
棠钰顿了顿,支吾道,“还好……”
农妇笑了笑,“我看你男人挺好,护着你,连酒都怕你多喝两口。”
棠钰脸上浮起两抹红晕,避重就轻,“我不大会喝酒。”
农妇笑道,“安心住着,等路好了再走。”
“多谢大嫂。”棠钰感激。
等稍后酒喝完,陈倏回了屋中。又是两人同一个屋子,两人还是像昨日一样分开两处。
昨晚窗外是狂风暴雨,今夜只有碳暖的声音,还有隔壁隐约的说话声,反倒称得两人在屋中尤其安静。
棠钰裹在被子里,尽量不去想旁的事。
陈倏脑海中本就有些昏昏沉沉,再加上饮了些酒,酒意上来,虽然头有些重,想起方才她喂他吃花生米的场景,陈倏毫无睡意,“阿钰,我们昨晚怎么了?”
他今日一直在想此事,因为心里隐隐有猜测,才会借着酒意问起。
棠钰没想到他会第二次问起。
屋中的夜灯放得远,昏暗的光线,让她想起昨晚他躺在她怀中,说阿钰,我冷。
棠钰淡声,“没有,你做了噩梦。”
听到噩梦两个字,陈倏眉头凝了凝,“我说什么了?”
棠钰顿了顿,“……没听清。”
邻屋短暂的笑声传来,打破了这厢的宁静,棠钰和陈倏都没怎么出声了,慢慢的,说话声渐渐没了,隐约被旁的时有时无的动静替代。
两人都愣住。
棠钰兀得脸红。
陈倏也没好到哪里去,稍许,撑手坐起,轻声问道,“看过山间的星星吗?”
棠钰愣了楞,下意识道,“没有。”
……
去到后院,两人真坐在后院的栅栏上看星星。
昨日还是抗风暴雨,今日夜里的星星便清晰应在夜空中,没有做旁的事情,但是夜空高远,很容易让人静心。
陈倏取了外袍给她披上,外袍上还带着暖意,“别着凉了。”
棠钰看他。
他的五官很好看,白日里有白日的好看,夜空下亦有夜空下的柔和。
他握拳轻咳两声。
棠钰赶紧收回目光去。
陈倏没有察觉,头靠在高一些的栅栏处,轻声叹道,“希望明日的路通了。”
棠钰知晓他是想念太奶奶了。
过了许久,棠钰眼皮子开始打架,他先下了栅栏,伸手扶她,“回吧,差不多了。”
只是说完,两人都愣住。
仿佛都想起什么一般,各自都没说话。
回屋的时候,屋中很安静,各自回了被窝里,陈倏还是轻声咳了两声。
棠钰低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睡吧。”陈倏侧身过去。
他其实脑袋也有些沉了,话说完不久,困意就上来,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棠钰想起他今日背了她许久,上山,下山,他才是最累的一个。
棠钰也慢慢阖眼,不似昨晚睡不踏实,却好像是因为他在,反而能睡得安稳。
……
应当过了半夜,陈倏的咳嗽声明显多了起来。
棠钰撑手坐起,光线昏暗,但看得清陈倏一面咳嗽,一面裹在被子里打颤。
“长允?”她有些担心。
他昨日也淋了雨,虽然没什么事,但今日没少出汗,后来又饮了几碗酒,方才还去后院吹了这么久的夜风……
她唤他,他好像没听见,棠钰轻手轻脚下了床榻,在他跟前半蹲下,借着光线,能看出他脸色有些泛白。
棠钰不由伸手,当即收回。
昨晚他是没发烧的,但眼下完全烧了起来,整个人额头滚烫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