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分明心里一股子憋屈,但脸上还刻意欣慰模样,棠钰忍俊,心中仿佛舒畅了许多。
陈倏手搭在膝盖上,也跟着低眉笑起来。
这样,也挺好。
……
稍后,大夫端了药碗来,陈倏远远看了一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烫了,放一会儿。”能拖一些时候是一些时候。
大夫见棠钰在,便拱手告辞。
“阿钰,我想喝水。”这会儿是想把她支开了,棠钰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坐在一侧的案几前翻书册。
陈倏知晓她是得了太奶奶的嘱托,是不会搭理他了。
隔了会儿,陈倏又道,“阿钰,我脑袋有些疼,可能要再唤声大夫。”
棠钰看了他一眼,他一脸诚恳。
而后,棠钰低头继续看书。
陈倏知晓他是不能得逞了,丧气趴回床榻间。
原本他脑袋就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当下趴了稍许,渐渐眯着了。
再晚些,棠钰估摸着药差不多温了,拭了拭,才端了药碗上前,“陈长允。”
她唤了一声,见陈倏是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在太奶奶这里的缘故,他睡着的时候很安宁,眉头也未皱着,也不似前夜噩梦时那样浑身打着颤。
见他安静睡着的模样,棠钰一时在想,要不要叫醒他?只是目光落在他脸上时,见他不仅五官精致,而且羽睫很长。棠钰遂又想起他仿佛喜欢在脸上摸香粉……
棠钰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嗜好,但这两日在农户家中借住,他没摸也没见怎么样。棠钰再想仔细打量他的时候,他缓缓睁眼。
棠钰指尖微微滞了滞,药碗中的药险些溢了出来。
他应当是睡得迷糊,但又记起喝药的事。
陈倏撑手起身,从棠钰手中接过药碗,只是闻了闻,眉头就皱得能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这药有些苦……”某人似撒娇一般看向棠钰。
棠钰看他,等他开口说幺蛾子。
他果真道,“我不喜欢吃药……阿钰,你喂我吧。”
眼见棠钰要起身,他一把伸手握住她,淡声道,“我从小吃了很多药,最讨厌吃药。”
棠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颗糖。
陈倏哭笑不得。
陈倏只能一口饮尽,整个胃里仿佛都是苦的,棠钰剥了糖给他,“今日离开前,王嫂给的,没想到能用上。”
棠钰话音未落,他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往怀中一带,棠钰尚未反应过来,他亲上她唇间。
棠钰惊呆!
他淡淡道,“不苦了,甜甜的。”
陈倏又从她手中接过糖,然后塞进她嘴里,温声道,“王嫂的糖,我吃了。我睡会儿,你陪太奶奶说会儿话,她问什么你都可以说,太奶奶是我亲人。”
陈倏言罢,嘴角笑了笑,重新侧身背过去躺下,棠钰又不好伸手将他搬过来。被他忽然这么亲了,连吱一声都来不及,他就闭眼睡了。
棠钰心中窝火,但转眼,就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棠钰目光微怔,才想起来他是病了,前一晚还高烧得迷迷糊糊,眼下应当也不怎么好受,只是不说。
听他睡熟,棠钰轻声道,“你早些好。”
……
“长允喝过药了?”洛老夫人问。
棠钰颔首,“喝过了,等他睡了我才过来的,他让我来陪陪太奶奶说话。”
洛老夫人欣慰看她,“他小时候家中遇事,在外有过闪失,一直体弱多病,吃了很多药,长大之后,最怕苦,也最怕吃药,也就是你在,你问问旁人,让他喝药有多难?”
佟媪在一侧应道,“就是老夫人在,侯爷都能磨蹭很久,实在到磨蹭得没有办法了,才会喝。”
棠钰想起方才他是一口气喝完的。
棠钰有些怔。
佟媪朝洛老夫人打趣道,“夫人管得住侯爷。”
洛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
棠钰微微低眸。
“去取些点心来。”洛老夫人朝佟媪道。
佟媪应声。
棠钰心思玲珑,老夫人是有话想单独同她说。
“长允这孩子,小时候家中遭了变故,就剩了他自己一人,虽然躲过去了,但是身子一直都不好,也是这些年慢慢才调过来,所以大夫让他忌口的东西不少,也不能饮酒。”
听到此处,棠钰想起昨晚在山中,陈倏说她不怎么喝酒,他替她喝了不少……
棠钰心底微微沉了沉,这些,他都从未同她说起过。
“长允一直自律,也沉稳,就是吃药的事,比登天还难。”老夫人在一侧叹道,“不过如今好了,有你在,我也放心了。”
棠钰忽然觉得有些愧对洛老夫人,她不应当骗她的。
这样的心思让棠钰有些不敢看洛老夫人的眼睛。
洛老夫人继续道,“长允这孩子,人品好,又聪明,在几个孩子里又是最稳妥的。他喜欢了你好久,这次老二说他要带曾孙媳妇来看我,我就猜到是你。”
棠钰微顿,抬眸看向洛老夫人,很快,又尽量敛了眸间诧异。
洛老夫人又道,“他小时候就同我说起过你,后来还去找过你,说你们搬走了,他找不到你,回来还懊恼哭了。他从小就喜欢你,没喜欢过旁的姑娘。棠钰,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到今日,都是一步一步咬紧牙关扛过来的,替太奶奶好好照顾他。”
洛老夫人殷切目光下,棠钰轻声应好。
……
陈倏服了药睡下,棠钰陪着洛老夫人一道用了晚饭,又陪着在苑中散步消食。
棠钰也听洛老夫人说起,她是每年有三两个月在愗城城郊这处苑子,其余时候在建平侯府。陈倏是知晓太奶奶在这里,才带她一道来的愗城城郊的。
再晚些,棠钰陪着洛老夫人挑了一阵子的茶。
洛老夫人教过一次,她就会,而且专注细心,不骄不躁,没有刻意奉承,洛老夫人很喜欢她的性子。
洛老夫人同她一处,说了好些关于茶的典故。
棠钰听得认真。
若不是佟媪提醒,老夫人当歇下了,棠钰同老夫人还能在一处说许久的话。
“阿钰,明日来太奶奶这里,太奶奶教你煮茶。”临末了,洛老夫人还盼着。
“好。”棠钰应声,燕韩煮茶之风盛行,棠钰早前并未学过,心中也愿意,更重要的是,同太奶奶一处相处如沐春风。
“送送阿钰。”洛老夫人吩咐一声,佟媪照做。
“老夫人是怕夫人对苑中不熟。”路上,佟媪朝棠钰道,“这处地方是老侯爷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同老夫人来这里,都过去多少年了,老夫人还年年来,是睹物思人。”
棠钰看向佟媪,“老侯爷过世很久了?”
佟媪颔首,“有些年头了,但老夫人说,老侯爷一直在她心里,所以年年都来,唯一中断的一年,就是侯爷刚回万州的时候,老夫人陪着侯爷一道去万州,替侯爷遮风挡雨。”
棠钰听陈倏说起过,太奶奶虽不是他的嫡亲的太奶奶,但胜过亲人,没有太奶奶,就是他今日。
方才听佟媪说起早前的事,棠钰心中亦有感叹,她其实喜欢,也羡慕太奶奶这样的人,年少时候通透明了,可以不顾旁的,嫁于自己喜欢的人,老去后依然可以从容优雅,怀念故人,荫庇子孙……
她亦想做太奶奶这样的人。
***
等回了屋中,有仆从掌灯,她执灯从外阁间入了内屋。
陈倏还睡着,只是翻身向外,不像她走的时候,是朝内睡着的。棠钰放下灯盏,又稍稍移动了下,没让灯火晃到他的眼睛,方才上前。
棠钰怕吵醒他,脚步很轻,手背轻轻抚了抚他额头,像是退烧了,棠钰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心中才舒了口气。只是虽然退烧了,出了一身汗,衣裳都湿透了。
陈倏未醒,她坐在床沿边看他,想起刚才太奶奶说的他回去找过她,听说他们搬走了……
他们不是搬走了。
是外祖父和爹娘过世了,舅舅带着她离开了莞城。
思绪间,陈倏睁眼,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倦意,“你回来了?”
棠钰想起小时候那个瘦小身影,不怎么爱说话,也仿佛眼下这样倦倦没有力气。
棠钰心中莫名柔软,“回来了,太奶奶睡下了,你的烧退了,出了不少汗,起来换身衣服吧。”
陈倏看着她,心底微暖。
第028章 耳房 入V5-6更
棠钰在屏风前等他, 屏风后是窸窸窣窣的宽衣声,棠钰恍然想起像极了在驿馆时,他在屏风后宽衣……
棠钰怔住。
透过四扇屏风的缝隙, 陈倏见棠钰杵在原处出神。
“阿钰,我们成亲吧。”他声音沉稳里带了缱绻,但他何时从屏风后出来, 从身后伸手环住她腰间,俯身将头靠在她一侧肩头的, 棠钰全然没有察觉, 是方才出神的缘故。
棠钰淡淡垂眸, 他笑了笑, 吻上她侧颊, “逗你的。”
棠钰微滞,他眼底的笑意温和, 如在归鸿镇初见他时的模样。
他从身后松手,唤了声, “肖妈。”
肖妈是负责照顾这处苑落的仆从。
“侯爷。”肖妈在屋外应声。
“换床被子。”陈倏吩咐一声,肖妈很快带了丫鬟一道入内, 利索得更换着床褥和被子。
他捂了一身汗, 在一侧口渴喝水,因为是在屋中, 又是临时换了一件宽松衣裳,领口半敞着, 棠钰转身时,正好见他喉结动了动。
棠钰连忙转身。
“夫人,好了。”肖妈和丫鬟朝她福了福身,棠钰点头, 肖妈又道,“耳房的水若是凉了,夫人便唤奴家一声。”
棠钰眼中微讶,肖妈已经领了丫鬟出门。
陈倏上前,轻声道,“肖妈心细,以为你要帮我擦身子……”
棠钰脸微微红了。
陈倏笑道,“你去睡吧,我好了自己出来。”
“哦。”棠钰应声。
“还有。”他低声道,“在太奶奶这里,我们睡一处好些……对付两日……”
他看着她,见她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嗯”了一声。
“你睡里面,外面留给我。”他叮嘱一声,而后去了耳房,棠钰则径直上了床榻。
脑子里似是“嗡嗡”空白一团,又似浆成了浆糊,辗转反侧也睡不着。
耳房内有水声传来,棠钰莫名想起在驿馆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尘埃落定,缓了稍许,沉声道,“我抱你去……”
她淡声道,不必了。
他目光滞了滞,淡声应了句好,而后起身。
耳房中,陈倏也记起那个时候。
他简单披了衣裳,趁起身撩起锦帐的间隙,回头多看她一眼,她似浑身酸痛撑手起身时,蛾眉微微皱了皱,没有多少力气。青丝墨发半垂下,刚好遮挡在身前的一缕春光,遮不住星星点点的痕迹,说不出的玉骨酥软,撩人心扉……
他不敢去想,今日若不是他,是旁人。
陈倏仰首靠在浴桶边沿上,心中滚烫的念头升起,在心头压不下去。若不消了,今晚难熬,也熬不过。
陈倏阖眸,想着方才从身后揽过她,她身上的清淡香气,仿佛无助,又仿佛炽热的念头交织着,在温水和宣泄中慢慢平复……
***
棠钰不知道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起初,是想到稍后要睡在一处,心头忐忑不安,但往后,是隐隐有些担心。高烧过后的人,擦身是可以,不应当沐浴这么久,会湿气入侵,反而会加重。
她刚才听到水声,胡思乱想了稍许,很快又收回思绪。但陈倏在耳房中,她不好去提醒,心中又想着他才出了一身汗,可能想沐浴过后能舒服些,应当呆不久。
但渐渐的,耳房中的水声没了,棠钰以为他要从耳房中出来的,也侧身转过去,背对着外面,假装入睡。
良久过去,也没听见旁的动静,棠钰心中忽得有些担心,是不是泡在浴桶里觉得舒服,睡过去了,如果是,兴许风寒会加重?他同她一处,若是因为这样风寒加重了,太奶奶怕是会问起。
她又不好叫肖妈去看。
左右等了好些时候,棠钰才起身往耳房去。
“长允。”耳房外轻唤一声。
里面没有人应声,棠钰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声,棠钰撩起厚厚的帘栊,入了耳房中。
陈倏才从浴桶中起身,伸手去够一侧的浴巾,起身时候刚好同棠钰撞见,陈倏僵住,棠钰也僵住,陈倏当即拿浴巾裹上,棠钰似做贼一般连忙撩起帘栊出去,脸色全然涨红,一颗心砰砰跳着,稀里糊涂躲进被窝里。
被窝里裹了稍许,侧身背对着身后,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又忽然想起这样其实也不妥,不应当再留在这里时,刚起身,正好耳房的帘栊撩起,已经更衣的陈倏正好行至塌边,四目相视,两人都几分窘迫。
陈倏低声道,“我去外阁间,你在这里,我不进来。”
若是太奶奶问起,他尚且可以说夜里觉得风寒加重,怕她也染疾,所以去了外阁间自己睡。
但棠钰去不妥。
棠钰目光已然不知应当放在何处。
他俯身,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额头,“明日再说。”
棠钰的心仿佛跃到了嗓子眼儿,却见他转身,背影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
今晚,注定两人都难以平静。
棠钰裹在被子里,闭眼就是方才的场景,尤其是,他们原本就在一处过,零散的记忆交织在一处,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睡。
陈倏也没好到哪里去,从方才至夜深,从夜深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