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旭日升起,怀里的小人像是泡影一般,转眼就消散了,他愣愣地感受着怀里的余温,以为是神明赐他的温暖。
等第二天夜里,怀中再次出现热热的温度时,他只是愣了一下,就不再犹豫,紧紧将小火炉抱住。
黑暗无望的等待里,因为她的出现,终于有了一丝亮光,无论是否只是他绝境里自救的黄粱一梦,也足以慰藉他满心伤痕。
他在白天里守望,等待黑夜的到来,然后拥着他的神明入睡,直至黎明破晓。
有时候也会失望,她并不是每天都来,但知道她还会出现,所以总是满怀期待。
有几次男主人酗酒闯入,他担心暴露,急忙想要将小姑娘藏起来,结果发现原来只有他能看见,而小姑娘被吓醒,抱着他哭泣,鞭子会从她身子穿过,打在他身上,他不敢颤抖,也不敢露出痛苦的神色,害怕她会哭得更难过,他强忍疼痛,骗她说,不疼的。
最绝望的一次,是男主人不知道从哪带回一种药逼他吃下,据说吃了之后会让人失忆,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忘掉过去,好真正地掌握他,让他乖乖当他们的“孩子”。
药物会不会让他失忆他并不清楚,但后遗症却是让他痛苦万分,每日每夜无尽的头痛折磨以及全身深入骨髓的病痛,曾经一度快将他逼至死亡,只有她出现的夜里,才能短暂缓解,他知道这种缓解大概只是因为心里慰藉。
他挺过了因为药物致痛的一个月,将计就计地假装失忆,让他们再次对他放松了警惕,精心计划数月,终于在一次暴雨之夜,顶着泥石流的危险冒死冲出大山——他用过去数年的时间来熟悉这座大山,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只为了成全这一次的逃跑,赌上性命,不成功,也将死在这座大山里。
索性他命大,逃出大山之后因为精疲力尽晕倒在路边,被前来救援的消防官兵救起,后来在医院醒来后他向救治自己的官兵陈述了自己的遭遇,报警,立案,联系亲人,回到阔别多年的家里。
刚回到陆家的那几年,他做过大大小小数十次手术,陈年暗伤,无一完好。最严重的就是他的双腿,药物导致的神经性损伤。在被救之前就已经留下隐患,只是即使检查发现及时,也动了数次手术治疗,依旧没能阻止它们日渐瘫痪,失去知觉,最后只能以轮椅代步。
被告知治好的几率渺茫的亲人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安慰他,一年不行就五年,国内不行就国外,只要他安安全全的。十五岁已经历过千帆的少年坦然自若,反过来宽慰他们。
能活着逃出来已经是上天眷顾了,他还有什么祈求的呢?
那时候唯一让他不适应的是,自从离开那座大山,小姑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概是他脱离困境,神明也收回了恩赐。
他知道小姑娘是谁,但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就只是一场梦,加上辗转国内外治疗,根本没有机会去确认。
一直到他关于那段时期的记忆消逝,一次手术醒来,竟突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记忆里的音容全部模糊,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和这样一个人,但不知道是谁。
而且记忆消逝得很快,他拼命想起,却只会引发头痛,只能用笔记下点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只剩一点轮廓,还顽强占据脑海一角,不肯被完全抹去。
宁棠的出现,成了这段记忆死灰复燃的导火索,那一声音色相似的“哥哥”,是他努力刻在脑海里唯一的印记。
头疼复发,辗转失眠,他隐约记起什么,但又很快忘记,如此反复。
一开始他对小姑娘的感情很复杂,想要遵循本心地推拒,又情不自禁地亲近,思想和身体自相矛盾。
经过之前多次的反复记起和忘记,终于累积到极点,在这次头疼晕倒后爆发,他完全记起了那段记忆。
……
宁棠手握陆云舟近年来的病例表,看得认真,眼里却满是心疼。
病例上一条条记录,皆是折磨他十数年的病痛,满身伤病的人,因为太能忍耐,平日里看起来和常人无异。而早在五年前他就和自己的主治医生通气,每次病发都以“低血糖”为借口隐瞒家人。
不仅有频发性头疼症,还有神经性病症,发病时会全身疼痛,除去一双早已没有知觉的腿,他身上每一处都会产生痛觉。而且近年来体检发现了新的病变,他还存在视网膜神经压迫损伤的危险,如果过了治疗期还没找到治疗办法,有可能会永久性失明。
为了哄好生气的宁棠,陆云舟不得不缴械投降地把自己的病例交了出来,现在看到小姑娘难过的眼神,他又开始后悔了。
他伸出没有扎针的手,轻轻摸了下小姑娘翘起的头发丝,低沉着嗓音说:“别难过。”
宁棠低下头用病例遮住通红的眼睛,闷声闷气地问他:“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
“如果疼了要告诉我。”
“……”陆云舟犹豫了一下,在她不答应就要哭给他看的表情中妥协,“好。”
“那现在疼吗?”得到了承诺,宁棠又重新问了一遍。
陆云舟张了张嘴,到底不敢隐瞒,轻声道:“一点。”
发病是间歇性的,疼过了几个小时就会停下来,现在已经过了最疼的那阵,只有一点余痛。
宁棠指着病例上的注释,说:“上面说发病时可以在病痛处用推拿按摩针灸等办法缓解疼痛。”
陆云舟自然知道这个,只是他这个病往往是突发性的,没有办法及时的应对,而且他在发病时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所以从来都是自己忍过去。
“我学过针灸和推拿。”宁棠认真地说。
“嗯?”陆云舟疑惑了一下,意识到她的意思后,猛地挺直腰板坐起,委婉拒绝,“哥哥现在不疼了,不用麻烦。”
第41章 糖果6 叛逆的陆少爷(修文了,改了些……
扣扣——
周南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重新回来, 敲了两声门,打断房间里两人的对峙。
“说完了吗?”周南熙探身进来,没有发觉两人之间气氛的诡异, 反而是注意到宁棠手里眼熟的病例本。
“哟,你招了啊。”他调侃一声,然后说,“那既然她都知道了, 我也不用辛苦隐瞒了, 接下来的话我就直说了啊。”
周南熙调整了一下情绪,一改刚才的和煦, 恢复暴躁的本性:“陆云舟, 你要想早点死就直说!老子懒得花时间精力奉陪,现在花圈立刻给你准备都不嫌早的!你这次症状这么严重,你又自作主张偷偷断了多久的药?你以为你是钢铁做的吗?这么会忍!
还有这个月的体检跟治疗, 你他妈又放老子鸽子!你知道平常人挂一个老中医的号有多难吗?大把人还得排队等着,拿着号的人能从家门口排到□□你信不信?你搁这闹脾气不去, 那头子骂的是你吗?不是!是我!”
噼里啪啦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一顿吐槽加痛骂,根本没给陆云舟拒绝阻止的机会。
周南熙骂完喘了口气:“真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说完了,你们继续聊, 我去楼下喝口水。”
说完周南熙一刻没停留,一溜烟又跑了, 他是骂爽了,但陆少爷肯定不怎么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房间里,陆云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棠的表情, 而宁棠还在消化着医生话里的内容,没有太大的反应。
很难想象风光霁月清冷出尘的陆云舟也会害怕吃药和去医院,这样幼稚且小孩子气的行为莫名地好可爱。
在她眼里,陆云舟不吃药是因为害怕吃药,不去体检等于害怕去医院。
陆云舟圈着手抵唇清咳一声,有些心虚地为自己辩解:“只是忙工作忘了。”
宁棠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翘了翘嘴角,用“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回望他。
陆云舟挪了挪身子,理不直气也不壮,有些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哥哥。”宁棠趴在床边抬头看他,可可爱爱地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这样有她陪着就不会害怕了吧?
陆云舟觉得小姑娘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看他的眼神怎么好像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不过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对于小姑娘的请求他从来没法拒绝,就算很不想去,也只是沉默片刻,就轻轻“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其实他确实是有些消极情绪的,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自若。
吃太多药会产生厌恶心理,做太多次体检也会厌烦,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别人会有的情绪他也有,只不过是更会隐藏罢了。
自他成年以后,父母就不会再经常询问并时刻叮嘱他吃药或是带他去做体检,放手让他自己自理独立,少了监督,他做什么都变得随心所欲,也不会让人知晓。
当然陆庭禹夫妇也是没想到看起来已经很成熟靠谱的儿子也会有这么幼稚的行为。
陆云舟早年通过手术稳定病情以后,一直靠药物来控制,虽然不能完全抑制病痛,但也可以减轻缓解他的痛苦,不会经常像今天这样痛到晕倒。
而作为他主治医生,周南熙也会根据他吃药的效果来调整药剂或是更换新药,每个月的体检是必做项目,主要检查的是身体各项指标确保稳定性和对他的双腿进行新的检查诊断。
尽管看过的专家都表示他的腿治愈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而且这万分之一也只存在于理论中,建立于奇迹之上,但他们没有因此就放弃,依旧坚持做检查和寻找治疗方案,希望有朝一日能成功。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反正只要他们还坚持,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就还有希望。
陆云舟刚开始那几年还算配合,每次体检在家人的陪同下都会积极做完,心态上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开,也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但近几年或许是对过去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检查厌烦了,心理上逐渐产生了消极和抵抗情绪,有时候在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诊断也不会有任何不同的情况下,再好的心态也会变得叛逆起来。
在这件事上叛逆的小少爷的表现就是经常逃避,到了规定的体检时间拖延再拖延,甚至是直接不去,而医院那边除了每次打电话通知本人尽快来做,也别无他法。
他们倒是想直接联系家属,但是不敢啊。
……
陆庭禹夫妇接到管家电话后已无心参加晚会,早早退场回了家,连礼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直接上楼看儿子。
彼时陆云舟刚拔了针,被限制在床上,正靠着床头在宁棠的监督下喝粥。
夫妇俩人进来,见到看起来精气神还不错的儿子,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
他们问起陆云舟的病情,陆云舟和宁棠默默对视一眼,用眼神达成了协议。
为了能让两位长辈宽心,他们一致选择了隐瞒,没有完全告知实情。
夫妻俩没有怀疑他们的话,主要也是想不到这俩孩子会合伙骗他们。
两人稍坐了一会儿,跟儿子聊了些家常,享受了会难得的“亲子”时间,然后就挽着手相携离开了儿子的房间,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去相处。
经过门口时,谈书韫注意到坏掉的门锁,惊讶地问道:“这门怎么坏了?”
宁棠闻言立刻低下了头,抠着指尖,心虚地不敢说话。
陆云舟自然是看到她心虚地表现,也猜到了是谁的杰作,他眼角含笑,主动揽了责任:“应该是门锁老旧松了,我今天开门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
“这门的质量真不行啊,年前才检查过的,这么快就坏了。”谈书韫不疑有他,轻声嘟哝了声,“现在天晚了,明儿再叫人来修吧,其他房间的也要再检查一下才行。”
“好。”陆云舟笑着看向宁棠。
宁棠用手背抵着脸颊,遮住脸上的红热。
当时心太急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一心只想着他怎么样了。
陆庭禹夫妇走后,宁棠监督陆云舟吃药完,也回了自己房间,她今天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陆云舟房间里,还没卸妆换衣服。
……
洗完澡,宁棠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书房,准备用睡前的时间好好学习一下。
今天她特意请余丹情帮忙找了一些影视鉴赏的学习视频和资料给她,余丹情效率很高,回去后就将电子版的打包发给她,还有一些纸质资料和CD还在同城快递的路上。
她既然选择了演艺这条路,就要认真对待,对自己负责,也对她身后的团队负责,演戏表演这些她还不会,那就从头学起,她也没想做多红多火的大明星,但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
至少以后拍戏的时候,她不会连基本的站位和专业术话都不懂,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剧组进度。
当然光看视频资料学习还不够,还要请专业的表演老师教学学习。余丹情看到自己的艺人这么上进,自然是要全力支持,回去后也已经在着手帮她寻找合适的老师了。
这层楼就一个书房,是陆云舟的,她去之前微信上问过了,陆云舟自然是没有异议。
宁棠抱着笔记本来到书房的时候,陆云舟已经待在里面工作,见到她进来,就把自己的办公桌腾出出一半的位置,让她坐在旁边。
“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啊?”宁棠问。
陆云舟:“不会。”
宁棠这才放心地打开视频,插上耳机观看学习。
两人各占据书桌的一边,一个处理文件,一个看着视频,两人专注做事的时候都很安静,书房暖调的灯光落在两张绝色的脸上,宁静又般配。
谈书韫轻轻合上书房的门缝,和身后的丈夫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要是这俩孩子能走到一起那就更好了,只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就算只做一辈子的兄妹也挺好的……
晚上十一点,宁棠揉了揉看得酸涩的眼睛,一下子看太久对于她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她有系统buff加成都这么累,更何况是普通人都不如一身伤病的陆云舟。
宁棠关掉电脑,侧着脸趴在桌面上,死死盯着旁边的男人看,也不说话,就看着。
敌不动,我不动。
陆云舟被看得握笔的手都僵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忽视了,只能放下笔。
宁棠见此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哥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