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瑶踩着高跟鞋过来,她拉紧绑住喻迟笙手腕的麻绳。
伤口被麻绳摩擦着,鲜血往外渗。喻迟笙疼得厉害,额间冷汗直冒,连话都说不清。
林欣瑶去看她的表情:“喻迟笙,明明你只是个替代品啊。”
喻迟笙猛地抬眼对上林欣瑶的视线,她忍着疼说:“林欣瑶,没有人会是替代品。”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替代品。
只不过是你遇上的那些人把你当作了某个人的影子。
“你就是个替代品,林家因为傅家要放弃我,连喻家也责怪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讨厌。”林欣瑶语气阴郁,再不是平时温柔的样子,“喻迟笙,你欠的我的拿什么还?”
林欣瑶靠过来,轻轻在喻迟笙耳边说:“就用你的命来还吧。”
朽木霉化的怪味里多了汽油的味道,林欣瑶靠过来的时候,把打火机的金属面贴在喻迟笙的脸上。
喻迟笙身体在颤栗,林欣瑶反而笑得更欢,喻迟笙皱眉,仿若是看到了魏莹歇斯底里的影子,她哑着声说:“.林欣瑶,你是不是疯了。”
林欣瑶打亮打火机,火光映着她温柔的眉眼:“我是疯了,喻迟笙你怕我这样的疯子吗?”
喻迟笙只觉得一晚上的事都很荒唐,可能傅钦延现在已经开始找她了,过几个小时可能就会发现是林欣瑶做的,她能做的只是先安抚林欣瑶的情绪:“林欣瑶,你冷静一点。”
林欣瑶不听她劝诫,要点燃这一切。
这原本是百影名下的一处影视城,因为新影视城的缘故已经废弃很久了。
她笑:“喻迟笙,你不是怕火吗?那你就在火里毁灭吧。”
打火机的蓝色火光在黑暗中跳动,喻迟笙的脸色愈发苍白。
喻迟笙怕火的事其实没什么人知道,在被喻家收养之前,她在的福利院起过一场大火,也是因为这样,傅家才没找到她。
那场大火来得突然,又是夜里,她那时候很小,慌乱中被福利院阿姨叫醒,拉着她跑出去,火堵住了出口,福利院阿姨为了保护她直接冲了出去。
她因为有湿被子裹着,哪里都没受伤,福利院阿姨却因为烧伤太过严重,感染去世。
被林欣瑶提起,喻迟笙像是想起了那一夜的大火。
她眼前全是滔天的火焰,她表情痛苦:“别说了。”
林欣瑶却不收敛非要戳她的伤口,门外又走进一人,那人不耐烦地问:“你要我做的事我做了,你什么时候让开,我真的讨厌死这个贱女人了。”
喻迟笙勉强认出这人是杀青宴上那个壮汉,林欣瑶也不敢得罪他:“你等等,我都给你钱了。”
那壮汉笑:“我要的可不只是钱。”
这壮汉是刚从监狱出来的,到处是地痞流氓的习惯,是个亡命之徒。
壮汉指着喻迟笙:“让我来。”
林欣瑶没说话,壮汉径自走到喻迟笙面前,用手去勾喻迟笙的脸,他啧了一声:“可惜了。”
喻迟笙默不作声移开脸,也不去看壮汉。
壮汉想起杀青宴上的一幕,一怒之下抢过林欣瑶手里的打火机,往喻迟笙身旁一扔:“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不领情。那就没办法了,你这贱女人就死在这吧。”
这本就是废弃的木制宫殿,即便木材湿,朽木一会就烧了起来。
那壮汉一看成了,他扭头去看瑟缩的林欣瑶:“还不走吗?想死在这?”
说着,壮汉就熟练地拿起他的钱跑了。
林欣瑶反应过来也慌了,她只是想让喻迟笙害怕,没想到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着火星燃起,喻迟笙就被绑在火势最猛的一处。
她说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喻迟笙,你等等,我叫人来救你。”
林欣瑶慌乱地跑出去,又是一阵后怕,万一喻迟笙把这一切和盘托出,不仅是林家不认可她,她甚至会背上谋杀的罪名,可如果喻迟笙死了,什么证据都没有,也不会查到她身上。
喻迟笙根本无心听林欣瑶说了什么话。
火星有燎原之势,像是要把这宫殿燃烧殆尽,她身边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她被烟尘呛了好几口。
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但感官是真实的。
火苗在眼前突突窜跳,越靠越近。
喻迟笙有些晕眩,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费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甚至用手去掐自己。
她咳得肺都疼。
可能这次,她真的要死在这了。
有人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美好的、痛苦的,无论什么样的记忆都会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去,那一瞬间就像是一生。
喻迟笙忽地想起站在雪地里的云谣。
在死之前,云谣终于开口说话,她从小时候一直说到被季舒宁囚禁。
她语速很慢,像是在边说边回忆。
云谣身体不好,身旁的侍女打断她,心疼地替她披上斗篷:“公主,你是在等他吗?”
季舒宁被元陈召回,无非两个结果。一个选择是交出她,另一个选择是离开元陈,被卫队追杀。
云谣摇摇头,她笑着说:“我不想他做选择。”
“所以,我不会再等他了。”
山水会再相逢,而云谣会永远留在那场大雪里。
喻迟笙想,如果她小时候就留在那场大火里,就像林欣瑶说的,这世界不会有她,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没人要她存在,那她是不是容易接受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熏了眼睛,喻迟笙竟然在掉眼泪。
“喻迟笙听到没有,你不许死。”
他身着黑色衬衫,那点黑像隐没在夜里,他骤然出现。
沈靳知穿过熊熊大火,试图来到她身边。
喻迟笙第一次看见沈靳知丧心病狂的样子:“沈靳知!你在做什么?”
她觉得她是歇斯底里地在喊:“你不要命了吗!”
沈靳知的眉眼在火光间跳跃,他越过火苗去看她。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寡淡,像燃燃火焰下的一块冰。
“阿笙。”
“我不要命,我只要你爱我。”
第四十二章 火焰也吞不下他这块冰……
——我不要命, 我只要你爱我。
火势很大,烧断的房梁砸下来,他们之间是厚重的浓烟。
说实话, 喻迟笙无心去关心这些。
死亡的恐惧来得要比她想象快,而看到沈靳知的心情反而是沉重的。
云谣的一生走马观花而过, 她的何尝不是。她没必要非让沈靳知做选择。
喻迟笙一直在咳嗽:“如果不能呢?”
她不知道沈靳知有没有听清。说话的功夫,沈靳知已经避开燃烧的木头跑过来, 去解手上她的麻绳:“你先别说话。我们都会出去的,出去我们再说。”
麻绳被火灼热,解开并不难。
一解开喻迟笙就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她眼前全是火焰, 因为情绪波动她更大口地呼吸空气, 吸入浓烟在不断地咳嗽, 也说不出任何的话。
她失力地抓着沈靳知的衣服, 在解释:“我没力气出去。”
沈靳知说:“我抱你出去。”
喻迟笙忍着不适,火光把她脸色照得苍白,她的长睫轻颤, 安静得失去了生机:“那你也出不去。”
喻迟笙说完, 沈靳知反而在笑:“那就死在这。”
他抓着她的手,沈靳知的手很冷,在这热烈的火焰格外有存在感。
天光大亮, 夜色无尽稀薄。
而沈靳知是其中比夜色还薄凉的存在。
火焰也吞不下他这块冰。
冲进来之前,他有过很多个念头。
这木制宫殿废弃很久, 火烧一会就会坍塌,他怕他来不及。
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即便是这样残存的一点点希冀也不敢有。
那夜的烟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毫无预兆地, 他想起再见到喻迟笙的那个台风天。
即便有了喻迟笙的联系方式,他也不会去冒然联系。对那时候的他来说,喻迟笙和他周遭的人太不一样,甚至说他联系人列表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他实在没必要为这段偶遇耗费什么精力。
他跟喻迟笙说的那个以后,在某种意义上并不会实现。
他想喻迟笙也懂,她只是不揭穿。
那个台风天来得急,明城发布了紧急预警,影响范围极广,到下班时段路上的车都少得可怜。
他恰巧有事去了青城一趟,回明城时早下起了大雨,大风呼啸,气氛低迷。
他闭眼休息,听到司机小声念叨了句:“这台风天竟然还有小姑娘在公交车站。”
公交车站对沈靳知来说是个陌生的词,他蹙了蹙眉往窗外看。
那个在公交车站的小姑娘他竟然认识。
他让司机慢点开,心里却在想这算不算是缘分。
他不信佛,也自然不太信有什么命中注定,但那天他竟然愿意相信这是命中注定。
他鬼迷心窍地撑伞下车,坐在她身边替她挡雨。
她身上全被淋湿,头发也凌乱地贴在额角,狼狈不堪。她侧过来看他。
雨滴从伞面下落,她澄澈的杏眸里满是意外和赤忱。
她磕磕巴巴地跟他解释:“等.等公交。”
天气预报早就发布了气象预警,这直到夜里可能都不会再有公交。
喻迟笙根本等不到公交。他想,这小姑娘也并非是想去哪,她只是因为不知道去哪。
但他还是问她:“去哪,我送你。”
喻迟笙支支吾吾说不出目的地,他也不恼,只是客气地说先上车再说。
雨越下越大,他只是让司机在路上绕圈,也不去逼问喻迟笙的目的地。
不过那天雨势太大,明城最大的十字路口出了场严重的交通事故,也多亏这场交通事故,喻迟笙没再坚持。
正巧附近的酒店就是他要谈事的地方,他先让侍应生带她去他常住的总统套房,处理好她的一切,他才准备离开。
离开前,喻迟笙的表情太过欲言又止,他直接扫清了她的顾虑,她却略显失落。
她眼神太过赤忱,让他自惭形秽。
他一味地去强调他的坏,喻迟笙的坚定却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他也不确定了,竟然去问她会不会后悔。
他当时就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物留不住。
雨幕冲刷顶层套房的玻璃,一遍一遍。
他比她清楚,她也许只是因为他短暂的好停留而已。
可喻迟笙坦诚地说:“说不定。”
他被她逗笑,竟然不去计较这些,也愿意这样鬼迷心窍下去。
他们有过太多美好的时刻,多到他从没想过他们会在哪个时刻结束。
他很后悔在那个雨天,他没能抓住喻迟笙的手。
他太不喜欢留不住的东西,也许那时候他也迟疑了,他以为喻迟笙想离开,他真的会甘心放手。
这一放,他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甘心。
沈靳知小心翼翼把泼湿的衣服披在喻迟笙身上,笑着说:“如果不能,那我只要你存在。”
他越过这些火焰来到喻迟笙面前,只要喻迟笙重新爱他。
喻迟笙成了他最后的疯狂。
可喻迟笙问他,如果不能呢。
到这时候,他连这种想法都不敢有。
许音总说,美丽总是像一触即破的泡沫,脆弱又艳丽。
但他不愿意让喻迟笙消失。
他想,喻迟笙不爱他也好。
只要她不像许音一样消失,在哪都好。
他宁愿不远不近地看着,只求她在世间存在。
消防人员终究没救下废弃的木制宫殿,那场大火烧到天泛鱼肚白。
百影名下废弃影视城着火的新闻报道很快上了热搜,而明城医院VIP病房忙得焦头烂额,在凌晨收入了烧伤严重的病人。
傅钦延几乎是崩溃地站在icu病房前给傅家人交代。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傅家人也被吓到了,傅钦延接连不断地接到关心问候的电话,隔了大半个小时傅钦延才安抚好傅家的情绪。
余晓站在傅钦延身边,神色也凝重:“真的找不到其他线索吗?”
傅钦延焦急地往icu病房里头看了一眼,他无奈摇头:“警方去过了。”
所有蛛丝马迹都被大火烧没了,即使能找到人也没证据指正。
傅钦延说:“只能等妹妹醒来再说了。”
余晓眉蹙得更紧了:“可笙笙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傅钦延还是摇头:“医生说她吸入了大量浓烟,意识受到影响,没这么容易醒。”
喻迟笙在浓烟里头呆了太久时间,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可能很难醒来,傅钦延虽然急但也没什么办法。
“那救她出来的人怎么样了?”担心过后,余晓又问起别的。
傅钦延摇头:“也不好。”
他没想到会是沈靳知先到,傅钦延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看到沈靳知把喻迟笙从火场中抱出来,沈靳知像是拼了命才救出喻迟笙,一点没顾着自己,身上的烧伤还挺严重。
他失去意识前,一直不肯再放开喻迟笙的手。
倒真应了他那句,死也不放手。
这情况下,傅钦延也不知道该不该气沈靳知纠缠喻迟笙。喻迟笙是他妹妹,他救她天经地义,但沈靳知不是。沈大因为登山失去双腿,如果因为傅家沈靳知有生命危险,那沈家真就无人继承了。
这样一来,傅钦延也很头疼,沈靳知不醒过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家交代。
余晓去拉傅钦延的手,安慰他说:“那就等他们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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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迟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