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真的仿佛过了她的一生。
她出生在荔城,第一任养父母在她五岁时车祸去世,之后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她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在福利院的时候有很多家庭想收养她,不过最后总是退而却步。
这样好看又聪明的孩子心眼总是多的,谁知道往后会不会乖乖听话。
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喻迟笙也就断了被领养的念想,看着身旁一个一个孩子被领养,她只是腼腆地笑笑,对他们说恭喜啊。
后来一场大火带走了最疼她的福利院阿姨,她终于忍受不了,从原先的福利院转出。
新福利院什么都好,但孩子都排斥她这个外来者,总觉得她好看聪明一来就会抢走他们所有的东西。
所以她一直没有朋友。
新福利院有个常来做志愿者的阿姨,她很漂亮,但不太爱笑。空闲时她会来看她,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讲故事。那个阿姨很喜欢讲画家的故事,但总是讲怀才不遇最后毁灭的画家故事。
她跟她说,她有个朋友,也是这么一个怀才不遇的画家。
那场荒唐的婚姻害了她一辈子。
阿姨跟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是我害了许音,她不该去明城的。”
她那时不敢问许音是谁,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明城在哪?”
阿姨被她一问,转哭为笑,摸着她的头说:“一个伤心地。也许以后你也会去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去,你这样好看聪明不该去那。”
她莫名其妙地问:“那我也会伤心吗?”
阿姨不明说,她又不笑了,只是无奈地抱她:“可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荔城很好,谁都不该去明城。”
可她后来还是一步一步来了明城,明城也成了她的伤心地。
如果她没被喻家收养,永远都留在荔城,那该会什么样子。
喻迟笙再想也没有结果,只有失去意识前记忆的片段。
沈靳知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他说:“我只要你存在。”
存在。
什么才算存在。
喻迟笙觉得自己的灵魂出窍,意识游离在世间,她重新来过,这一生没出过荔城,从福利院出来后她成了一个大学老师,她一辈子都平平淡淡地生活,没有魏莹,也没有沈靳知。
她明明都看到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存在。
她在梦里看见傅家夫妇为她哭,也看见傅钦延身边站的是余晓,可她就是看不到沈靳知。
如果没有魏莹和沈靳知,那她怎么才能算有存在过的痕迹。
他们可以永远没有结果,但她不能否认她存在的痕迹里都是他们的影子。
喻迟笙是在三天后才醒的。
醒来后,她仿佛大梦一场,浑身没有力气。
傅钦延和余晓都围在她面前,她开口的声音沙哑着,像含了砂砾:“沈靳知呢?”
傅钦延欲言又止。
余晓在他身边补充:“他还好,你呢你怎么样了?”
余晓含糊其辞,让喻迟笙发觉不对劲:“沈靳知他到底怎么样了,是他把我从火里救出来的。”
很多的细节都泯灭在熊熊火焰里,但她能感知沈靳知拉她的手。
沈靳知的手是冰凉的,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傅钦延对喻迟笙的固执无可奈何,只好说:“他受伤了,做完手术刚转入icu病房观察。”
送到医院时,沈靳知受的伤比喻迟笙得严重得多,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傅钦延不再说沈靳知的状况,喻迟笙却也能猜到在火场救下她,沈靳知花了多少力气。
喻迟笙思考了几秒,对傅钦延说:“我去照顾他。”
傅钦延直接阻止了:“你自己都没养好,怎么去照顾他?”
“可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傅钦延叹了口气,问她:“妹妹要去照顾他,是想和他重新开始吗?”
没人觉得他们能重新开始,连喻迟笙也这样觉得。
所以傅钦延的反应,喻迟笙能猜到一点点。
喻迟笙诚实道:“我没想过。”
她真的把一切交给时间,这件事也一样。
她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哥,我只是不想永远都对他愧疚。”
沈靳知没有义务来救她,而沈靳知因为她受伤,她会内疚。
在火场,沈靳知总是让她出去再说,把一切都交给那个不存在的下一次。
也许沈靳知清楚,即使她做这些事,那也不全然是爱。
第四十三章 “她在照顾我。”
纵火那天傅钦延就报了警, 不过忙里忙慌没什么头绪。
喻迟笙醒来后,警方来做了一次笔录,把重点放在了追捕壮汉上。
那天林欣瑶也在的事, 喻迟笙没跟任何人说。
第一是因为没有证据,第二也是因为林家和喻家。
如果林家和喻家硬要保下林欣瑶, 并不是难事。她不想让傅家全家人为了她去和林家和喻家对上。
在找到证据之前,她不会轻易去指认林欣瑶,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沈靳知。
喻迟笙没受什么皮外伤,只是吸了点烟尘,醒来休养了几天就好了。
但沈靳知有几处烧伤, 手术过后差些感染, 伤口触目惊心, 折腾了大半个月。
因为喻迟笙的坚持, 这大半个月一直是她来照顾沈靳知。
周彦和沈嘉禾也会经常来看沈靳知。
沈靳知受伤后, 百影的许多事务都由周彦处理,实在处理不了就亲自过来传达。
喻迟笙照顾得事无巨细,但也看得出没别的心思, 周彦一要谈事她就走到外边去, 一点也不想掺和百影的事。
连周彦都纳闷起两人的关系。
他不客气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沈二,你和阿笙妹妹到底什么情况啊?”
沈靳知就靠在病床上,他穿一身病号服, 顶灯色调偏冷,照得他脸色愈发的白, 平添几分病态。
在icu病房脱离危险后,沈靳知就住在这病房里,从他醒来喻迟笙就在了。
他像是不太想回答周彦的问题,隔了好久才说:“看不出来吗?她在照顾我。”
周彦点了点头, 但还是不太明白:“这我知道啊,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俩和好了?”
沈靳知把周彦堆在桌上的文件拿到自己面前,翻看了几页:“废弃影视城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被沈靳知转移了话题,周彦也就顺着沈靳知的话说:“本来旧影视城就是要重新规划的,这场大火其实没造成什么损失,不过媒体已经知道阿笙妹妹的事了。”
百影旧影视城着火的新闻上了好几次热搜,傅家和沈家都对这放火的始作俑者很忌惮,花了心思在找。察觉到明城世家的动作,各路媒体也很关注,四处去找着火那天明城各大医院的收治病人。
喻迟笙是个公众人物,媒体没花多大功夫就得知那天火场里有喻迟笙,加上金主谣言的肆意传播,闹得腥风血雨。目前傅钦延在稳着媒体那边,还算没出什么大问题。
沈靳知沉默了几秒,指节搭在文件夹面上轻敲:“你这几天在百影多注意林深。”
周彦讶异了会:“不会吧,沈二你是在怀疑林深?”
伤口还有撕裂感,沈靳知语速放得很缓:“不是,只是我的直觉。”那天夜里他好像看到了林欣瑶,林欣瑶是林深的妹妹,林深不可能不帮忙。
周彦不再问了,这十几年来沈靳知的直觉一向很准,没出过什么差错:“好,我这几天多注意注意他。”
沈靳知嗯了声,随后又看起面前的文件。
休养了大半个月,需要他处理的文件也堆积成山,沈靳知简要地说了策划案的几点缺陷,让周彦拿回去改,周彦连连答应下来。
等待的时间太过枯燥,周彦又想起了刚刚没问完的话:“沈二,你到底和阿笙妹妹是什么情况?”
沈靳知翻页的动作一顿,他低眼盖上文件:“没什么。”
周彦还在问:“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和阿笙妹妹怎么样了?有和好的希望吗?”
周彦看得出来喻迟笙是在用心照顾沈靳知,可喻迟笙愿意来照顾沈靳知是不是说明一切都还来得及。
火场之前,周彦一直觉得沈靳知和喻迟笙之间没可能,可沈靳知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喻迟笙,喻迟笙不可能没有动摇。
沈靳知轻咳了声,把文件还给周彦:“没有。”
周彦明显不相信:“怎么可能?阿笙妹妹可是来照顾你了。”
沈靳知想笑,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他倒吸了口冷气,像是叹息:“那不是和好。”
在火场时,他一直让喻迟笙以后再说,那时候他没想过他能活下来,那个以后只不过让人留个念想。可真的有这个下次,他才想明白。即使有这个下次,他和喻迟笙的一切还是如常。
喻迟笙不爱他了,以后也不会了。
她照顾他,只是因为他受伤的原因是她。
如果病床上换一个人,喻迟笙也会这样做。
他和喻迟笙之间,终究有太多欲言又止。
沈靳知躺坐着病床上,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
周彦是有话就要问清楚的性子。
他干脆把文件放下,坐在床沿边上,苦口婆心地说:“沈二,你不能总和阿笙妹妹这样。要不你就放手吧,别耽误阿笙妹妹了。”
周彦意思很显然。如果没办法和好,现在的相处对两人来说都是煎熬,还不如趁早放下。这道理沈靳知何尝不懂,可经历生死后他还是执迷不悟。
他连死都不肯放手,那现在他要怎样做才能说服自己。
沈靳知承认自己太自私:“我做不到。”
他希望喻迟笙能在他身边存在,最好每天都能被他看到。
周彦摇摇头:“沈二,你太贪心了!”
沈靳知不作声了,他垂眼笑:“是啊,我好贪心。”
明明知道他不该多要一点,明明知道他只能得到那一点点。
在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太贪心了。
但如果可以,他还是会去那一场酒局遇上喻迟笙,还是会在台风天问喻迟笙会不会后悔。
如果可以的话.
病房门外响了几声敲门声,打断这诡异的沉默。
喻迟笙推门,站在病房门口:“周彦,你占用病人太多时间了。”
周彦因为喻迟笙公事公办的态度有点受伤:“阿笙妹妹,你会不会太见外了。”
喻迟笙的声音带有荔城独有的口音,连同强硬的语气都说得轻柔:“他需要休息。”
她穿了身黑色吊带长裙,款式简约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很衬她沉静的气质。
她独独站着就让人不由染上笑意。
沈靳知躺靠在病床上,看着喻迟笙和周彦争辩,觉得似曾相识。
周彦走后,喻迟笙才关门进来。
这几天下来,她严格控制沈靳知见外客的时间,到时间就毫不留情地赶人,倒有沈靳知身上的几分不近人情。
但喻迟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也是她的一部分。
她扶沈靳知躺下,甚至体贴地替他盖上被子:“你要多休息。”
他知道喻迟笙殷勤的样子是因为巴不得他快点好。
沈靳知有些无可奈何,从刚刚开始他就有些无可奈何:“真睡不着。一天到晚躺着,头晕。”
喻迟笙问:“那你想做点什么?”
这几天下来,她的确是太回避和沈靳知交流了。
而沈靳知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客客气气地接受她的照顾,这还是沈靳知第一次说自己闷。
沈靳知想了会:“我想看书。”
这样的要求似乎很难拒绝,喻迟笙去找病房有没有带来的书。
沈靳知看她找了一会也没收获,他体谅地说:“算了,没关系,你陪我说会话吧。”
沈靳知的声音寡淡,说起没关系也像是客套的礼仪,让人很过意不去。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开始了话题,只是两人心里都有些心结,说话也别扭。
喻迟笙拉了把椅子,坐在沈靳知面前:“你想听什么?”
沈靳知看她,笑意淡淡:“我也不知道。”
喻迟笙其实已经习惯了和沈靳知相处,也不再小心翼翼。
她想起刚刚她和周彦争辩时沈靳知的笑容总是有点在意。
沈靳知的笑总是淡淡的,不入眼底,可他真挚的笑她却也能辨认得出。
时隔好久,他们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但这话题明显有点冷场。
喻迟笙也不好为难沈靳知一个病人,她循着自己的记忆想了想沈靳知感兴趣的话题,最后作罢。
她和沈靳知之间还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一点也没有。
喻迟笙都奇怪,没有共同话题他们以前是怎么交流的。
她无奈地起身:“我还是给你找本书来吧。”
沈靳知却伸手拉住她,他摇摇头说:“不用。”
沈靳知没有用力,只是虚虚握住她的手腕,以免她离开。
他半闭着眼,像是有点疲惫。
喻迟笙下意识去看沈靳知拉她的手,他手臂上被大片的纱布包裹,显得有些隆重。
她还是不敢看底下的伤口,她深吸了气避开视线,不自然地说:“我还记得一点《基督山伯爵》的内容,我给你念念?”
这时候沈靳知勉强睁眼看她,语气依旧是客气的:“可以吗?”
喻迟笙点点头,小心翼翼把沈靳知的手摆正,重新坐下。
念之前,喻迟笙又给沈靳知打了一遍预防针:“我记得的部分不多。”
沈靳知闭眼嗯了声,说:“你念哪都可以。”
喻迟笙清清嗓子,正要出声。
门窗半开着,窗帘被风吹得翩跹,日光沿着缝隙透进来,径直照在沈靳知皮肤上,白得晃眼。